我又密切觀察了一會兒,霍錚的身體體徵還算平穩。
心裡提著的一口氣下去,身體便有些撐不住了。
我一瞬間眼前發黑,身子又重,晃悠悠後退了幾步。
然後便沒了意識。
7。
堪堪將養了三天,才算是有了精氣神。
木木說我落了紅,腹中的孩兒差點兒就沒保住。
我面色蒼白,神情復雜地撫上腹部。
或許就此入輪回,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許是見我神情倉惶,木木拭去眼角的淚,換了語氣指著滿屋的補品:
「將軍福大命大總算是從鬼門關裡邁了出來,姑娘這次立了大功。」
「救命之恩,姑娘或許能留在侯府也不盡然。」
她滿臉的笑意,似乎這是個天大的恩賜。
我隻是疲憊地揮揮手,背過身子:
「我有些累了。」
睡意昏沉,滿腦子的思緒理也理不清楚,晚間的時候,霍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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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升了骠騎將軍,又賜了黃金千兩,聲望正盛。
他旋身,坐在我身旁,沒出聲,隻是靜靜瞧了我許久,目光研判。
我知道他在懷疑我的身份,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什麼也沒說。
隻是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你與我是救命之恩,我許你一個願望。」
我心下一怔,沉默了半晌。
霍錚將我額間的發挽到耳後,語氣溫和:
「你慢慢想,何時想到便來找我。」
門外有小廝在喚,他轉身欲離開。
離開的瞬間,我拽住他的手腕,語氣懇切:
「我想離開侯府。」
公主下嫁,本就是天大的恩賞,肚中的孩兒若是個男孩兒,隻怕沒有活路可言。
隻要他放我離開,聽說南面終於下了雨,今年必定是個豐收的年份,再憑借著這些個月攢下的錢,回家和阿爹一起經營個鋪子,多養活個孩子不成問題。
我的眼睛慢慢有了亮光,期盼地望向他。
霍錚怔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
神色駭沉了一瞬,轉瞬又恢復如常,輕輕貼在我的額間:
「你如今身子還未將養好,待清醒了再來找我。」
然後他起了身,隨意掸了掸衣袖,離開了房間。
房門關上的瞬間,屋內一片寂寥。
我一下一下撫摸著肚中的孩兒,心下悽愴,但心中卻慢慢地堅定起來。
旁人極不給我孩兒生路,那這條生路由我來給。
8.
霍錚似是被我那日的話給氣到了,把我晾了許久。
再次前來,已是初秋時分。
他折了幾支桂花,氣定神闲地放在窗邊。
許久緩緩說道:
「可曾想好要什麼了?」
我低眉,斂下眼中的悲哀,抬頭間,已是溫順的笑意:
「我看府裡的夜明珠甚是好看。」
話音剛落,霍錚立馬抬聲吩咐道:
「來人,把陛下新賞的夜明珠,外加那幾支掐絲的金簪一道拿來。」
我心中卻在想,夜明珠體積小,最好攜帶。
他指腹摩挲著我的手,眉眼間都是笑意:
「手怎麼這般的涼。」
轉身替我披上一件披風:
「入秋了,要記得添衣。」
我恭順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溫聲回到
「謝侯爺。」
下人們拿著夜明珠進來了,雞蛋大的珠子,發著瑩瑩的光芒。
霍錚起身又拿起一隻金簪,神情專注地替我簪上。
又細細打量了一番,語氣溫柔:
「你安心生下孩子,我會給你一個名分的。」
他的語氣就像是給了我天大的恩賜。
不過老實說,像我這般身份的女子,能成為侯爺的妾的確是天大的恩賜了。
那天,他就坐在我身旁,替我腹中的孩兒念了一下午的經書。
看起來倒真的像是尋常家的夫妻。
霍錚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日常吃穿用度都用的是最好的。
連木木都說,侯爺從未對一個女子這般的好過。
可那又如何,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有誰問過我一句,我是否願意。
當權者即認為對你好,那你便隻能受著,還要高呼謝主隆恩。
9.
霍錚對我再好,卻不妨礙霍母替他張羅著主母的人選。
甚至平常的世家女子已經看不上了。
她看上了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女兒-長安公主。
聽說這個公主甚有佛性,菩薩長相菩薩心,因此頗得聖上的喜愛。
七夕節那日,長安公主親臨侯府。
自古佳人愛英雄,像霍錚這樣的少年將軍,長相又出挑,喜歡他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來的那日,霍母命人將我藏在後廂房,面色極為嚴厲:
「若是讓公主看到你了,你就莫想要活了。」
我低眉順眼地答應,心裡卻早已謀劃好了一切。
前院的笑語聲,時不時傳到廂房內。
我跪在菩薩前,雙手合十,求它保佑我一切順利。
前世我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當我發現一切都不由己時,我隻能虔誠地相信冥冥中或許有神靈。
廂房的門咿呀一下被推開了,我緩緩起身對著來人行了一禮:
「拜見公主。」
她面上的詫異一閃而過,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
「那人是你安排的吧!」
我沒有回答,彼此卻都已心知肚明。
她很聰明,當今聖上那麼多公主,卻隻寵愛她到底是有理由的。
長安公主的視線在我肚子上停留了一瞬,皺起了眉頭:
「你肚子怎麼回事。」
丫鬟私通在大戶人家乃是死罪,我肚中的孩兒月份已經這般大,我的身份隻怕她已猜到大半。
我抬起頭,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公主不知麼?」
她唇角噙了一抹冷笑:
「我為何要相信你」
「公主相信我,不過是助一個婢子出侯府,於公主來言,不過是小事一樁」
「但公主若不相信我,這個孩子便會是公主眼中釘,肉中刺」
我又躬身行了一禮:「好壞利弊,公主自己去選」
「你在威脅我」她重重拂袖,向前逼近一步。
「民女不敢」
我後退一步,語氣恭順。
終於她狠狠瞪了我一眼,衣服也沒換,氣衝衝走了。
初秋的風從門外吹進來,吹得燭火跳動了幾下,光影搖晃。
這時遲來的恐懼才緩緩將我淹沒,這是一道險棋。
其實對於上位者而言,殺了我原是最好的方法,隻是我賭本朝貴族多信佛,我賭她不會殺我。
桌上長安公主離開的地方,留下一枚環佩。
索性我賭贏了。
10.
公主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緊張,那日後的第三日晚,就有人遞給我一張紙條。
今日夜半,後府門旁。
接到紙條的時候,霍錚正坐在我身旁,眉眼溫柔地搖著撥浪鼓,好似肚中的孩子真的能知道似的。
「乖囡囡,出來後,阿爸給你買好多好多的玩具。」
囡囡,霍錚也知道肚中的孩兒隻有是個女孩兒,才是最好的安排。
我面不改色地將紙條順手丟進一旁的火盆中,眉眼含笑地應和著他。
霍錚抬手替我將額間的碎發挽到耳後,長眉斂了素日的冷意。
「長安入府後,我便會給了你名分,再委屈你幾日。」
他掌心輕輕地撫摸我的發,我順勢環住他的身子,將頭埋在他的懷裡:
「謝侯爺,能追隨侯爺,是民女一生的幸事。」
轉身拿起桌上的茶:
「妾身以茶代酒,敬侯爺。」
然後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俯身吻上他的唇。
霍錚的臉瞬間紅了個徹底,指著我你你你了半日。
我笑著答:
「侯爺不知,這是我們家鄉表示感謝最隆重的禮。」
「不知羞。」他重重的一拂袖,隻是語氣中卻沒半絲的怒氣。
蠟燭已經燃到底了,估摸著茶中的藥效要上來了。
我半推半就地將霍錚扶到床上,又對著門外的小廝吩咐道:
「侯爺累了,今晚就在這兒歇息了。」
霍錚的廂房就在後府旁,夜間有小廝巡查。
今夜霍錚歇在我這處,我才有可乘的機會。
一切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順利,當我坐上馬車的時候,還有一種恍惚感。
馬車停在距離城中有一段的郊外,又轉了另外的商隊。
公主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細心。
我望著天上漫天的繁星,那時隻覺得天地皆寬。
卻不曾料想到以後。
11.
我到家的時候,阿爹阿娘阿弟正在田間ƭû₂收麥子,就連小妹都跟在後面撿拾著麥子。
開春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雨,今年是個好收成的年份。
在見到我的一瞬間,一家人都紅了眼眶。
阿娘抱著我,又哭又笑。
阿爹笑的樸實,沒有人開口問我肚中的孩兒,隻是笑著說道家中又要添磚加瓦了。
我賣了霍錚賞給我的夜明珠,在鎮上開了件茶水鋪子。
我算了算這個月的茶水鋪的收入,有個千文的收入,加之莊稼的收獲,養活一家子綽綽有餘。
再攢幾月的錢,便能想著把阿弟送入附近的學堂讀書了。
將來再攢個幾年的錢,或許我便能開個小小的醫館,治病救人本就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阿弟心疼我懷著孕,每日忙裡忙外,生怕讓我累著。
我每日就坐在後院中,看看茶水,曬曬太陽。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著,漸漸地,我好像已經適應了這個時代。
對於平民而言,能活著,有飯吃,有衣穿便已經足夠。
隻是我還是想錯了,我隻是想要活下去,可是上蒼依舊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月末,茶水鋪來了官府的人,說要收店鋪稅。
我不欲招惹官府的人,如數交了錢。
隻是此後,官府的人三天兩頭地以各種各樣的名目收取費用。
我算了賬目,如果再這樣下去,鋪面怕是要虧錢了。
那日,官府又來了人,阿弟一時年少氣盛,拿著掃帚就將人掃了出去。
人走後,阿弟垂著腦袋也不敢看我,我隻能強提了笑容安慰他。
隻是那人臨走前留下的惡狠狠的笑容時時浮現在我心中,一連幾日心中總惴惴不安。
終於報復還是來了,聖上要建觀星樓,徵勞役。
官府的人使了絆子,改了阿弟的年歲。
不僅帶走了阿爸,還強行帶走了阿弟。
勞役繁重,阿弟不過這般瘦弱的身軀,隻怕是難以撐過去。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裡裡外外打點了一通,隻能遠遠看了幾眼,遞些東西過去。
阿娘原本身體就不好,驚駭之下生了癔症。
家就這樣散了大半。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個人的頭上就是一座山,這條道理古今都適用。
12
我心力交瘁,茶鋪還要繼續開下去,要不然一家的生計從何而來。
那日,生意正繁忙的時候,阿妹趁我不注意跑了出去。
她還小什麼都不知道,隻是想著要去找阿哥阿爹。
半路上,遇到縣令的公子,在城中縱馬。
喝了點酒,見了阿妹,不僅不避讓反而加速地衝了過去。
我跌跌撞撞地趕過去的時候,地上隻有一小灘血跡。
縣令反應很快,處理了證據,又買通了在場的百姓。
我阿妹所有的痕跡消失的徹徹底底,好似從來不曾來到過這個世界。
鳴冤鼓敲了,衙門去了,都被人給趕了出來。
阿娘那邊,我盡力地瞞著,終究是沒瞞住。
一日我出門時,她顫顫悠悠地要去官府報案,倒在了路上。
家徹底地散了。
窮人想要活著,原來都是這般不容易的事情。
我已經沒有了旁的奢望,隻想要活著,為何依舊如此困難。
阿娘和小妹的喪葬,一切從簡,塵歸塵,路歸路,人間太苦,下輩子莫要來了。
如今我隻想要個公道,哪怕沒了性命。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我推開了塵封許久的大門,拿起鼓槌,一下一下。
登聞鼓沉重的鼓聲混著雨聲,響徹了整個縣城。
縣令帽子都戴歪了,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你可知道,敲登聞鼓是要受杖責之刑。」
「臣女知道。」
我一步沒退,心中隻有滿腔的怒火。
縣令先是派了人好聲好語地勸我,見我寸步不讓,冷了臉。
「給我打,綁起來打,狠狠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