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五年,大旱。
侯府缺個延續血脈的良家子,五兩銀子,我把自己賣了。
1.
說來丟臉,我一個穿越女,混成了這個地步。
其實剛開始,我一點也不想沉浸在這個時代,我想我總有一天要離開的。
但人心總是肉長的,沒人會在日復一日的愛中,始終保持冰冷。
後來我想要改變這個社會,我想要去教授大家識字,想要去呼籲人權,呼籲平等。
但當我面對著農人枯瘦如柴的雙手時,所有的話都失去了力量。
再後來,我隻想要活下去。
所有精神文明都建立在物質基礎上。
所以我將自己賣了,五兩銀子,隻是為了活下去。
五兩銀子。
省吃儉用些,熬到明年開春,下了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走的那天,阿娘握著我的手,哭的幾乎暈厥過去。
強撐著起身,說要送我一程,卻在站起來的瞬間,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她將吃食省給我們,身體早就到了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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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弟今年十歲,瘦瘦小小一個,眼眶紅的像個兔子,卻硬咬著牙不掉下淚來。
阿妹還小,吮著手指頭,眨巴著眼睛,迷茫地看著。
我蹲在阿弟的面前,摸摸他的頭,強扯出抹笑來:
「你是個大孩子了,阿姐走了以後,你就要幫著娘撐起這個家了。」
「娘總說她吃過了,其實隻是把糧食省給你們,你一定要逼他吃。」
「熬到來年開春,一切都會好了,我得了空回來看你們,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人牙子已經不耐煩地催促了許久。
終於還是走了,隻記得那日的風沙好大好大。
阿弟抱著妹妹,攙著娘,站在風沙裡目送我前行。
風迷了眼睛,我流了一路的眼睛。
與我同道的,都是和我差不多年歲的姑娘,臉上都帶著未幹的淚珠。
此去一行,前路如何,本就一片茫茫。
說來奇怪,按照以往,人牙子大都會將買來的奴隸,就近賣到臨近的縣城。
這一走,緊趕慢趕,走了月餘,進了上京。
又住了月餘時間,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人牙子笑的意味深長,神秘地說:
「不知道你們之間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終於在一個深夜,一個帶著帷帽的人,將我們接走。
2.
其實我不是姑娘們中,條件最好的,比我好看的大有人在。
最後卻定了我.
不過是因為那藏在帷幕下的貴人說:
「小小年紀,便長了張狐媚樣的臉,一看便不是個安分守己的。」
又轉眼看見我,說:
「看起來倒是個老實的,骨架子也大,就她了。」
後來才知道,霍小侯爺要發兵北上,收回雁北十三州。
塞北苦寒又民風剽悍,古來徵戰幾人回。
恐霍氏血脈就此斷絕,又考慮到霍侯爺未曾娶妻,但若是直接納個妾室,有個庶子。旁人聽了,難免有違背禮法的嫌疑。
因此在外地找個無根無依的孤女,去母留子是最好的選擇。
若是平安歸來,以後用個什麼義子的名頭,也方便日後娶親。
所以與他們而言,我不過是個孕育的工具罷了。
於工具而言,聽話就好。
夫人走後,嬤嬤又細細敲打了一番:
「好好生下孩子,莫要存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當晚,便將我打包送進了霍錚的房。
屏風後,滿床墊曖昧的紅色,以及絲絲縷縷淫靡的香。
嬤嬤拍拍我冰冷的手臂,壓低嗓音,悄悄遞給我本冊子:
「此番造化成與不成便全都在你了。」
門輕輕地關了,屋內的暖氣燻得人越發昏沉,我卻渾身如墮冰中。。
原是再三做好準備了,臨了了卻依舊驚懼不安。
呀咬了又咬,掌心被掐出紅紅的印子,書上告訴我:
「自由」,「人權」,「奮鬥」,「平等」
到頭來大夢方醒,不過是躺在榻上,成為一個工具。
3.
恍惚間,門開了,帶來冬日凜冽的寒氣。
霍錚一身玄衣,身材高大挺拔,和洛陽裡的公子哥兒大不相同,眼中的殺伐之意令人膽顫。
望見我的第一眼,霍錚的臉色便立刻冷了下來,嗤道,「簡直荒唐」,轉身便要離去。
嬤嬤臨走前的話忽然湧上心頭,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我衝向前抱住霍錚的腿。
霍錚冷銳的目光直逼我眸底,居高臨下,細細打量著我。
我強行逼退眼中的淚意,話一出口,卻露了顫意:
「求侯爺憐我。」
霍錚頓了一蹲,捏起我的下巴,指腹微微摩挲,態度曖昧,語氣卻涼薄:
「給我一個理由。」
我想起當初,高中畢業那年,站在講臺上,那時未來無限光明,我們齊聲誦讀:
「我身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
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
但如今倒映在他眼中的女子,楚楚可憐,卑微怯弱。
我抬頭望向他的眼,直白而坦率:
「我想要活下去。」
許是我的回答有些出乎他所料,他愣了許久。
屋內的香繼續絲絲縷縷地蔓延,霍錚眼尾的紅意越甚。
他猛地揮滅床頭的香,捏著我下巴的手越發用力,語氣狠厲:
「這便是是你的計謀麼?」
我笑笑,環住他的脖頸,吻上他的耳邊。
4.
霍錚的喘息聲越發急促起來,終於他將我帶到他的懷裡。
他恨我算計他,有心磋磨我,動作快而急。
芙蓉帳暖,春宵一刻。
但於我而言,此刻躺在這裡的不過隻是一枚軀殼,一個承載血脈的工具而已。
我的靈魂脫離出軀殼,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著一切。
縱使我一遍遍自我說服,為了生存而已不寒碜,但終究不知何時已是滿臉的淚。
霍錚這時難得存了幾絲憐惜,修長的手拂去我眼角的淚珠:
「你好好聽話......」
我垂眸掩下滿眼的屈辱,再抬頭已換上了乖巧溫順的笑。
完事後,早就侯在門外的下人魚貫而入,將我抬出了霍錚的房間。
簡單清洗後,又給我灌了一大碗將養身體的藥。
侯母極為厭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我。
她到底是覺得我配不上霍錚,看我不順眼也在所難免。
離開前命我今夜好好在祠堂抄寫經書,莫要存了不該存的心思。
冬夜的祠堂陰冷,伴著一盞青燈,我抄了一夜的女德。
天將明時,霍錚來看過我一眼,沒說什麼又離開了。
聽說北邊的局勢越發嚴重了起來,出徵也就在個把月之間了。
後面幾天,他都不曾回來。
侯母到底是怕斷了霍家的血脈,索性命我呆在霍錚的房內,明裡暗裡地讓我用些手段。
三日後,霍錚才回來。
我穿了件薄如蟬翼的衣衫,微微倚在床頭,似有若無地看他。
霍錚到底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外面再端正自持,骨子裡到底也是放浪。
一邊斥責我勾欄做派,登不上場面,一面卻吻上我的唇。
呵,男人!
一月後,我有了身孕。
5.
懷孕以後,我都不曾見過霍錚。
畢竟對於霍錚而言,我不過是個生孩子的Ṭû₉工具。
工具麼,指責完成了,也沒什麼再見的必要了,我也樂的個自在。
霍母給我指了個丫鬟照顧我日常起居,一切緊著我肚中的孩子來。
丫鬟叫木木,長得嬌俏可愛,性子也活潑。
我與她之間,不像主僕,隻像個尋常姊妹。
元宵一過,霍錚就領兵奔赴沙場。
霍錚不在的日子,我在侯府裡過的還算是清靜自在。
沒事的時候,我就看看醫術,我還沒穿過來的時候,是個醫生,讀這些書倒是也不晦澀。
偶爾還拿著豬皮練練縫合,或是給肚中的孩子繡點小衣服小鞋子。
想著萬一到時候有機會回去了,也不至於什麼都丟了。
月末就跟著霍母去寺中拜神,求佛祖保佑霍錚平安歸來。
隻是與她們不同,我求的是霍錚永遠不要歸來。
他若不歸來,我的孩兒便是這侯府唯一的血脈,便是無我在身旁,也會是如珠似寶地養著。
他若回來了,日後總會娶妻生子,那時我肚中的孩兒便會是最尷尬的存在。
作為一個不知母親是誰的野種,最好的下場是養在主母的名下,若是碰上個嚴苛的主母,日子便會生不如死。
我緩緩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這裡有一條生命,這多神奇。
盡管他的到來,是我最恥辱的回憶。
可是那是我的選擇,與他又有什麼幹系呢?
我望著端立在上的金塑的神佛,雙手合十,虔誠而莊重地祈禱:
「隻願霍錚永不要歸來。」
隻是神佛扭頭不聽我的禱告,六月中旬的時候,霍錚歸來。
隻是滿身是血,臉色蒼白。
那時我肚中的孩兒已經有六個月大了。
6.
霍錚黑了也瘦了,臉上新添了幾道疤痕,被人抬著進入了侯府。
霍母隻看了一眼,便嚇得暈了過去ƭū́ₖ。
府中的下人一時六神無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同行的副官一面大踏步向前,一面厲喝道:
「愣著做什麼,趕緊去請大夫。」
霍錚在戰場中了敵方的箭,這箭射的地方本就是兇險,臨近心髒,乍一拔出,沒有人能知道後果,軍中大夫不敢拔,隻能一路拖著回京。
大夫甚至是宮裡的太醫絡繹不絕地進入府中,卻沒有誰有把握拔下這箭。
隨著時間的越往後拖,霍錚的臉色越發灰敗下去。
我心裡很清楚,如果箭再不取出,隻怕會是兇多吉少。
況且他若死了,與我隻有好處。
大夫已經開始勸霍母與霍錚說最後的遺言,再遲隻怕是來不及了。
同行的將士陰沉著臉,厲喝道:
「這就是醫者仁心,還沒治呢就要放棄。」
床邊跪了一溜的大夫,一聲也不敢發。
霍錚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無意識間又吐了口血。
我咬咬牙準備離開,卻在離開的那一刻,停住了腳步。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
當希波克拉底宣言在心中響起的瞬間,我知道我無法坐視不管。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我無法漠視,哪怕他是我的敵人。
一片死寂下,我走進了房間。
霍錚緊皺著眉頭,臉上無一絲的血色,吃力地想要囑託些什麼。
場面一片肅穆,五大三粗的一群將士們個個紅了眼睛。
「我可以救他。」
我的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楚。
幾個大夫立馬叱罵我是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隨從的將士也叫我莫要搗亂。
隻有霍錚靜靜地凝視我,眼睛黑而沉,便是已經瀕死,依舊自帶一股壓迫感。
我頂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說的堅決:
「你若不讓我嘗試,你必死無疑。」
良久,霍錚唇齒微動,嘶啞道:
「好。」
6.
說老實話,我並沒有什麼十足的把握。
古代的各種設施儀器都沒有辦法保證,我隻能盡可能地保持無菌狀態。
房間內無關的人一律清了出去,隻留下一個有止血經驗的大夫。
霍錚定定地看我,聲音虛弱但堅定:
「盡力而為。」
我一邊準備手術器具,一面囑託道:
「接下來,記住我所說的所有工具名稱,手術中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大夫為我的狂妄而冷笑幾聲,但終究忍了下去。
霍錚的身體狀態已經非常不好了,手術中任何的一絲手抖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而我已經很久沒有手術的經驗了。
我深呼吸了幾口,站在了床前。
Ṭùₖ「刀」
在刀劃下皮膚,血緩緩滲出來的一瞬間,心裡奇跡般地沉靜了下去。
如今站在這裡的,隻是一個醫生。
箭拔出來的瞬間,血一瞬間噴湧而出。
「紗布」
我明顯感覺到霍錚因疼痛劇烈地掙扎起來,麻沸散的效果畢竟有限。
接下來的每一刻都是關鍵,顧不上什麼尊卑有別,謹守慎危,我叱喝道:
「不要動,你動一分,我的把握便小一分」
「想活下去,就給我忍住。」
又點頭示意守在一旁的大夫:
「扎針止血。」
奇跡般,霍錚逐漸停止了掙扎,忍得滿額的汗。
出血量減少後,我再一點一點進行縫合。
終於血慢慢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