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歲生日這天,紀寒聲如往年一樣,赴杭市參加學術大會。
他拍了湖畔微雨發朋友圈:「雨後西湖,用粒子般的思維,賞玉一般的你。」
照片上,一截帶著玉镯的女人手腕漫不經心入境,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是他那玉一般的白月光回來了。
那天,我開了紅酒,買了塊一直舍不得買的車釐子蛋糕。
慢慢吃完後,摘下婚戒,在桌上留下了字條和協議。
「紀寒聲,我們離婚吧。」
而後,我獨自一人,登上了去國外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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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在眼前層疊展開。
紀寒聲有他玉一般難忘的白月光。
那餘生,我便該去更廣闊的地方,尋回自由熱烈的自己。
1
紀寒聲學術大會直播時候,兒子喜氣洋洋打來電話。
「媽,爸又得獎了,我訂了他愛吃的帝王蟹,三天後回來吃,你準備點別的,一起慶祝。」
電話裡,兒子語氣中都是自豪,說著為慶祝他爸成功做的各項準備。
電視上,正直播著紀寒聲的優秀學者頒獎典禮。
他穿著我熨燙的銀灰色絲制西裝,臉上掛著自信的笑。
今年五十五了,頭發染得黑亮,身材保持得也好,身上那股持重的學者氣質,依舊出眾。
我輕聲應著。
兒子說完便掛了,和他爸一樣,他也忘了今天是我生日。
我心裡有些失望,但很快安慰自己——
紀寒聲學術大會每年都撞在我生日,他身不由己。
兒子最近忙著搞新課題,焦頭爛額,也沒心力。
這麼想著想著,我做完家務,到了中午。
去熱了飯菜,吃著吃著,還是有些情緒低落。
點開手機,刷著朋友圈,看到紀寒聲更新的狀態後,我手一滯。
2
照片上,一截入鏡的手腕深深刺痛我的眼睛。
同時入了紀寒聲鏡頭的,還有絲絲隨風飄起的青絲。
腕子上那支和田玉手镯,那樣眼熟。
紀寒聲的配圖文案,也讓人浮想聯翩。
「玉一般的你」——我愣愣看著照片的檔口,手機收到了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息。
頁面彈跳著。
「每年都是今年與他約見。」
「次次學術大會,因為我這邊時間不便,都讓他選在今天,很抱歉。」
「不過,今年格外不同,我離婚了。我戴上了他當年送我的手镯。」
「生日快樂。」
是沈琳。
五十歲整這天。
我的丈夫不記得我的生日。
我的兒子不記得我的生日。
唯一一句生日快樂,來自於丈夫大學時代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我的世界,在這一瞬徹底崩塌。
原來,每年在我生日這天開學術會。
不是紀寒聲所解釋的、根據大部分人的時間調度出的結果。
是他應沈琳的要求做的安排。
過去每一年的今天,他都與她相見。
沈琳說,今年她離婚了。
知道這點的紀寒聲,第一時間發了朋友圈。
他說——「玉一般的你」……那支玉镯,我記得清楚。
3
我和紀寒聲訂婚的時候,他還是個貧寒講師。
我家有錢,卻沒有地位。
他來我家提親時,手裡隻拎了一隻雞,另外就是緊捏著的論文集。
都是他登在刊物上的,厚厚一沓。
我爹翻著他的研究文章,問我願意嗎?
當時,我在學校做行政工作,素日與紀寒聲有較多交集。
他身材高大,長得好看,氣質清雅。
我喜歡看他穿著襯衫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也喜歡他遞文件給我,伸過來的那雙骨節分明的手。
我以為他來提親,是心悅於我,便紅著臉跟爹說,我願意。
我當然也知道,紀寒聲求娶我,也有現實的考量。
我沒太在意,悄悄想著——他沒有錢,我沒有地位,我們倆就這麼湊一對兒,也挺好。
婚事很快推進。
選三金時候,我在櫃臺小心翼翼選了很小的三隻:「你教資不多,我們多留些錢,好好過日子。」
紀寒聲卻望著櫃子裡一隻羊脂白玉手镯出了神。
「寧寧」他有些艱難地開口:「有個貴人有恩於我,她喜歡玉,我想給她買一個。」
4
當時我有些錯愕,卻也點頭同意。
恩人——我以為是他的恩師,亦或是院長之類。
後來我才知道,恩人說的是他的白月光沈琳。
而所謂的恩情,僅僅是沈琳同他一起念書時給他的幾句贊賞、鼓勵。
紀寒聲苦追沈琳多年,沈琳卻喜歡他們系的教授。
沈琳和教授談了段轟轟烈烈的愛情,教授不惜離婚,娶了她相伴。
不過這些,我都是成婚後才知道的。
我打聽到沈琳和她丈夫早已離開我們所在的城市,便逼著自己忘了這件事。
沒想到幾十年後,這件事卻伴著最新動態席卷而來。
這隻手镯,再次緊緊拴在了我的心髒上。
——紀寒聲背叛了我,過去每次學術大會,他都在和沈琳相聚。
窒息感湧來——這麼多年來,我活得像個傻子。
這次,我再也無法做到自我洗腦。
房間裡,時鍾滴答作響,髒的碗筷堆砌在桌子上。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洗碗,癱坐在椅子上,近乎無法呼吸、頭暈目眩。
5
黃昏時分,我終於從窒息感中掙扎出來,有力氣站起來。
我拿了一張紙,在上面寫寫畫畫,算了很多筆賬。
拿出家裡的銀行卡,劃走了四分之三——三百萬。
紀寒聲早年從我家得到過大筆資金幫助。
當年他在我爸面前,清高得很,籤了借條,說不沾我家便宜。
但婚後他便沒提過還錢的事。
外加我那些嫁妝。
我算得費勁,但是清清楚楚,不偏不倚,這些是我應得的份額。
我發信息給最好的朋友,她是律師,拜託她起草離婚協議。
朋友再三跟我確認:「清寧,紀寒聲不是剛評了優秀學者,拿了大把項目徹底熬出頭,你卻要離婚?」
我回她:「是他熬出頭,不是我。」
朋友沉默良久,嘆了口氣:「是那條朋友圈是嗎?」
我苦笑——你看,大家都看出了那條朋友圈釋放的曖昧情愫。
可紀寒聲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
肆無忌憚,甚至說是興高採烈地向所有人宣告著他的悸動。
朋友替我惋惜。
但其實沈琳的事魘在我心底多年,現在夢魘成真,我反而撥開雲霧,難過之後全是輕松。
掛了電話,我去工具箱取出錘子,輕輕把掛在牆上的結婚照取下。
年歲多了,照片已泛黃。
照片上,我攬著紀寒聲的胳膊,自以為嫁得良人,笑得那樣開心。
那時的我,全然不知他心有所屬,稀裡糊塗結了婚。
我拿著錘子,從四角到中央,將相框慢慢敲碎。
然後去房間收拾了喜歡的衣物、首飾。
忙完這些,終於恢復了體力,肚子很餓。
這些年為了攢錢給兒子買房娶妻,我從來舍不得買貴的。
可今天,突然覺得外賣上的車釐子蛋糕很好看。
我訂了一整個。蛋糕到了後,切了一大塊,又開了家裡最貴的紅酒。
夕陽西下,落日很美。
紅酒的滋味滲透五髒六腑,沾著奶油的車釐子入喉,分外甜美。
我喝得有些醉,想起來年輕時候最想做的事。
年輕時候,我在學校做外事工作。
後來紀寒聲工作忙,求我回歸家庭照顧孩子。
我禁不住他左磨右泡,放棄了學校的工作。
可我分明很喜歡那份事業。
這麼多年,縱然當家庭主婦,我每天也都看美劇練習口語。
紀寒聲總嘲笑我幹些沒用的。
我其實是做好準備,想等他退休後浪漫一把,一起去國外遊玩一圈。
為此,我自己悄悄辦好了護照、籤證、手機卡。
我想著,這麼多年了,我從沒要過什麼,這個請求他肯定會答應的吧?
如今看來,不可能了。
可想出去看看的情愫還是猛烈地湧上心頭。
我打開手機,顫抖著手,定了去海外的機票。
忙完這一切後,收到了朋友起草好的離婚協議。
我用紀寒聲書房裡的打印機打了出來。
一字一句,確認無誤後,鄭重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清寧。
紀寒聲曾說過,我名字一聽就是大家閨秀——清白、寧靜。
我一直沒跟他說,他解錯了。
清寧的意思,是清淨、安寧。
如今,我便是要離開他,去尋我自己的清寧了。
6
打車去了酒店,大睡一場。
早晨醒來後,洗了把臉,我一絲不苟地按照機場指示,辦了行李託運、取了登機牌。
旁邊年輕姑娘問我:「阿姨,自己出去玩嗎?」
我一臉沉靜地微笑點頭。
姑娘一臉贊嘆地豎起大拇指。
她沒看出來,我其實很緊張。
多年來我圍著家轉,連本市都很少出,飛機更是沒坐過幾次,更何況是跨國長途。
如今,攥著登機牌的手微微出汗,浸湿了牌子上的「California」。
登機前,消失幾天的紀寒聲發來消息。
「會議結束了,但大家決定繼續討論前沿問題,這幾天不回家。」
我瞟了眼,沒有回,心裡替他感到遺憾。
真是可惜,他吃不上他兒子給他精心準備的帝王蟹了。
基本同一時間,沈琳也發來了短信。
「西湖景色很好,我們準備在杭市多待幾天。」
「還有,寒聲說想邀請我去他學校工作。」
我笑了——那可太好了,回她:「看完西湖,來我家裡坐坐。」
關上手機,我登了機。
7
第一站,洛杉磯。
下飛機後,我疾步跟上了上飛機前隨口跟我搭訕的女孩子。
我問她是來玩嗎?
她笑著回答我,說是在這邊求學。
我有些失望——如果是來遊玩的,或許可以同行。
但女孩又迅速問我,是不是想搭伙兒一起玩。
「阿姨,我叫孟茜,其實我也剛來。初來乍到。不如我們結伴耍幾天?我算熟悉這個城市,你也完成了旅遊計劃。」
女孩眨著眼睛,滿臉靈動。
我當然是高興地應下。
年輕人懂得事物多,可以引導幫助我,我在心裡感謝老天賜我的際遇。
孟茜說要去辦宿舍入住,我便訂了那附近的酒店,約好了第二天集合。
一路上,所有電視劇裡的異國事物都出現在我眼前,我小心翼翼問著。
到底是年輕,孟茜笑著給我一一解答。
被背叛的鈍痛、宿醉趕路的疲憊,與此刻的欣喜相比,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了。
入住酒店後,我點開地圖,開始認真做攻略。
正忙著,手機響了。
開始時我沒理,可鈴聲一遍又一遍急促著。
我摁下接聽鍵後,聽筒裡傳來兒子不耐煩的詢問。
「媽,你怎麼才接電話?我爸聯系不上你都快瘋了!還有,大閘蟹到了,得去取了!」
說完,兒子就沒好氣地掛了電話。
我這才仔細看起手機。
紀寒聲發的好幾條短信映入眼簾。
「清寧,給我寄那套袖口有寶石袖口的白色西裝過來。」
「轉二十萬塊到我賬戶上,急用。」
「書房儲物箱裡,有個玉掛件,寄來。」
……
看來和沈琳在西湖邊,暢想舊時時光很是小資,錢都不夠了。
我大手一揮,幫他從家裡賬戶上轉了二十萬過去。
至於其他的,離家遠得很,實在無能為力。
但沈琳的消息卻又彈了出來。
「最愛看寒聲穿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