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會撲上來咬斷我的脖子。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神色變得很嚇人。
可他終究沒有做出傷害我的事情。
被囚禁的第十二天,我收到了裴允之籤好字的和離書,和一大桌清淡好消化的餐食。
14
第二日我便帶著崢兒離開了裴府。
婆母站在門口哭著罵我。
說老祖宗從沒和離後孩子歸女方的事,被裴允之勒令下人強勢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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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裴允之帶來一位白胡子的老者,堅持要給我把脈。
他周身好似被寒冰籠罩著,一眼也不看我。
「這是謝公子的座上賓薛神醫,讓他給你把把脈。」
我有些恍惚,原來那日裴允之去遊船,是為了請來這位神醫給我把脈嗎?
神醫說我身體沒有什麼大問題。
隻是肝氣鬱結,長此以往,隻怕無法長壽。
裴允之便冷冷道:「想來日後肝氣疏散,自能長命百歲了。」
我不知為何來了些脾氣,冷聲道:「再看不到你那張臉,自是什麼氣都散了。」
說完,我毫不猶豫帶著蓮心和崢兒上了馬車。
隻是走出去老遠,趴在車窗上的錚兒卻說:
「娘親,爹爹一直在看我們呢。」
15
我花了一年時間,跟隨兄長遊歷了西域各國,過得格外快活。
錚哥兒原本有些內向寡言。
路上跑了一年之後,竟也大為轉性,變得活潑外向,很是親人。
他在路上得了趣,便很少再提起裴府和京城的舊事。
隻是偶爾在夜裡,他看著戈壁灘上的星星,會小聲問我,「娘親,爹爹什麼時候來接我們回家啊?」
我和裴允之和離一事,是瞞著他的。
我摸摸他的腦袋。
「還沒到一年呢,一年到了,爹爹就來接你了。」
這是謊話,可真話我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日子流水般一晃而過。
眼看一年之期就在眼前,我身體依舊康健,看不出絲毫會過勞而S的跡象。
我幾乎要以為,字幕上說的那些不會變成真相了。
直到那日,兄長的駝隊在向導的指引下馱著貨物回程。
卻在距離安西都護府不到六十裡路的地方遭遇了沙匪。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
沙匪們砍人如同切菜砍瓜,我幾乎以為自己會S在那裡。
關鍵時刻,一隊官兵從天而降。
後來再回想起那天,許多細節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隻記得地上很多很多的血,濃烈的血腥味充斥鼻尖。
而沙匪本該落在我身上的彎刀被一個撲過來的身影接了下來。
那身影帶著淡淡梅香,我再熟悉不過。
數不清的血源源不斷從他的傷口往外冒,染紅了我的眼。
我拼了命用撕下來的裙擺想幫他止住,卻都無濟於事。
救我的人,是本該遠在千裡外,卻奇跡般帶兵出現在這裡的裴允之。
16
在都護府那間寬闊的臥房裡,看大夫指揮小廝一盆一盆往外倒血水的時候。
我的三魂七魄終於短暫歸位。
我意識到,裴允之可能會S,為了救我。
可被書寫好S亡的,本應該是我才對。
他替我擋下了那一刀,把本應該出現在我身上的天罰強行攬到了自己身上。
為什麼啊?
我想不明白。
他明明對我那麼冷漠。
在我走後,會將另一個女人寵上天,卻吝嗇在我活著的時候多關心我哪怕一句。
可就是這樣的裴允之,讓我不甘、怨恨、失望的裴允之。
不惜用自己的命換了我的命。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的裴允之,雙膝跪地,求遍了漫天神佛。
或許是神佛聽到了我的禱告。
經歷了昏迷和高燒的第四天,裴允之終於睜開了眼。
他氣若遊絲。
睜眼之後,隻看了我一眼便又閉上了眼睛。
嘴唇闔動,輕輕吐出幾個字。
「你沒事吧?」
枯井一樣幹涸的雙眼忽然不受控制地湧出大顆大顆的眼淚。
「我沒事啊裴允之……」
「那就好……」
很輕的三個字,卻仿佛一記重錘砸在我心上。
17
我貼身照顧裴允之,從不曾假手他人。
臥床半月之後,他終於能起身簡單處理一些公務。
我們之間交流不多,卻也還留著經年累積下來的許多默契。
就好像,從來沒有鬧過和離一般。
直到那日,我去給他送藥。
還未進門,便看到他身側站著一位穿著圓領袍衫、做官員打扮的——女子。
不知為何,明明素未謀面,可第一眼我便意識到,那女子是那位孟家二小姐。
許久不見的字幕也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我們妹寶太爭氣了,在女皇頒布女官制度後第一時間考取了官職,還跟著原男主一起來了安西都護府歷練,等回到權力中心,必定能平步青雲。】
【別說,我們妹寶和原男主站在一起還是挺般配的,就是男主這個原配怎麼沒S啊,會不會影響我們妹寶和男主的緣分?】
【樓上的性緣腦瘋了?妹寶都當官了還要給她拉郎配?】
原來這位孟家二小姐,考取了女官啊。
真是一位才幹出色的女子。
她站在裴允之對面,兩人正在討論政務。
午後的陽光有些黯淡,可孟二小姐年輕貌美,雙眼明亮狡黠,自帶蓬荜生輝的效果。
而裴允之雖因為臥床多日有些清減虛弱。
可那張臉俊美嚴肅,實在是無可指摘。
這兩個人站在一處,真可稱得上郎才女貌。
我又從門外的水缸裡照見了自己的臉。
當年我也是郡縣有名的貌美姑娘。
上門求娶的人不知凡幾。
可如今,映入眼簾的隻有一張憔悴疲憊的臉。
雖說仍有幾分美貌,可跟十幾歲的姑娘實在是沒法比。
我自嘲笑了笑,把藥盅放在門外的臺階上,轉身欲走。
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脆若鶯啼的少女嗓音。
「哎,你是近日照看裴大人的那位僕婦?是來給大人送藥的嗎?怎麼不進去?」
18
我蓬發素衣,看著果真像個僕婦。
有些尷尬,我回頭胡亂行了個禮,「我就不……」
「她不是僕婦,這是我的妻子沈氏。」
裴允之不知何時走了出來。
怕扯到背後傷口,他走得很慢。
可步伐卻很堅定。
他走到我身側,幫我把額前的碎發放在了耳後,又輕柔地執起我的手。
「她近日照顧我辛苦,憔悴了些,是我不好,害她勞累至此。」
我渾身僵直,難以置信這是從裴允之嘴裡說出來的話。
對面孟二小姐露出一個爽朗又抱歉的笑容。
「原是嫂夫人,是我冒犯了,嫂夫人如此賢惠體貼,是裴大人的福氣,那我便不打擾了。」
說完她便離開了,倒是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挪不開眼。
直到裴允之握著我的手用了些力氣,我才發現他仍未松手。
我試著抽回手,卻沒能成功。
「發什麼呆?」
我一愣,下意識答道:「就是覺得,那位姑娘穿那身衣服很好看。」
她定是人品才學很好,才能當上女官吧。
「不足你十之一二。」
清越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讓我心跳陡然快了半拍。
還不等我深思。
裴允之的聲音再次響起。
「若是你想,也可以去考。」
我一驚,下意識擺手。
「不不不,我、我連首詩都不會做,怎能科考做官。」
「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
「你忘啦,我商戶女出身,壓根沒可能做官的,還有啊,裴允之,我們已經和離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妻了。」
男人終於停下腳步,側身看向我。
「你我成親那年,我便幫你改了戶籍,而今政通人和,女皇治下女學大興,你若是想,便去試,勿要妄自菲薄。」
裴允之說著,頓了頓,我不知為何,忽然心跳如擂鼓。
「還有,你那日走得急,忘了同我去官府銷戶,那和離書上也沒寫日期,所以,嚴格來說,你仍是我的妻。」
「一年了,童童,你可有回心轉意?」
17
安西都護府迎來了位貴人。
是那位傳說中妻妾成群的洛親王。
他整日追在孟二小姐身後,想求小妻子回心轉意。
我跟著字幕每日吃瓜吃得不亦樂乎。
也漸漸從洛親王身上品出了裴允之自請來貧瘠的西域, 做安西都護府副都護的個中緣由。
那日在滾滾黃沙下, 看著血紅的落日。
裴允之注視著我的雙眼。
「童童,一年之期已到,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兄長說他沒安好心,恨不得壓著裴允之再打一場。
隻是礙於裴允之的傷,到底是忍住了。
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定定看著我。
「童童, 若是你不願意,我可以帶你去到裴允之這輩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想到裴允之躺在血泊中那日,我心中彌漫起那強烈的絕望和悲傷。
我終於恍惚意識到。
即便看過世間遼闊,我也無法停止愛他。
而他的愛內斂而克制。
用實際行動訴說著他對從前那些冷淡的後悔,把命給了我做彌補。
我想我的人生裡隻會有一個裴允之。
在我還不知情為何物的時候便誘我心動。
又在我心上深深刻下烙印, 再抹不去。
那就這樣吧。
在相愛的時候努力去愛。
若有一天會遭遇辜負,我也有轉身離開的勇氣。
假裝沒有看到兄長眼中的期待。
我沉默片刻, 另起話頭:「兄長, 你也老大不小了, 之前來信說要給我找個波斯美人做嫂嫂,什麼時候能找來啊?」
兄長眼底小小的火苗, 輕輕湮滅了。
許久,他笑了笑。
像從前無數次那樣拍了拍我的發頂。
「明年吧,我看上次那位被我救下的波斯國公主不錯, 哥努努力,娶回來給你當嫂子。」
我也笑了。
「一言為定!」
這是他十八歲以後,第一次自稱哥哥。
心頭有些酸澀, 更多的是釋懷。
兄長很快重新啟程,可能是為了生意, 也可能是為了早點娶媳婦。
我和崢兒陪著裴允之留在了都護府。
裴允之在此地的任期不定, 沒多久,裴老太太竟不顧年邁也跟了過來。
好在她老人家雖年紀大了,可身強體健, 中氣十足, 長途跋涉也不影響她一口氣吃兩碗大米飯。
從馬車上下來後,她急不可耐地把崢兒抱進了懷裡,嘴裡連聲喊著「乖孫」。
然後才看向站在一旁的我。
面上神情有些陰陽怪氣,可話卻很克制。
「從前, 是我不對, 日後, 你怎麼開心怎麼來吧。」
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等裴老太太安頓好後。
裴允之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
「我似乎, 也欠你一句抱歉。」
像是西北戈壁的風沙兜頭拍在了臉上。
讓我驀地一僵。
「童童, 抱歉,我辜負你良多。」
「或許你願意,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眼眶一酸, 我險些落下淚來。
遠處崢兒和幾個同齡人在放風箏。
那是一隻黑色的大雁, 它隨風而起,飛得很高很高。
我看著它,輕聲道:
「裴允之,給我請個夫子吧, 我有些想念京城了,想回去,考個女官當當。」
身後傳來男人清冷卻溫柔含笑的聲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