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世過得實在有些悲催,一到地府就想喝孟婆湯忘個幹淨。
卻被告知地府有個規矩:被遺忘的鬼才能喝孟婆湯入輪回。
我等啊等,等了三十年,再等下去我的那幾個姘頭都要下來了。
1.
我入地府三十載,仍在奈何橋上徘徊。
不是因為等人,而是因為有人忘不了我。
地府有個規矩:被遺忘的鬼才能入輪回。
那些常年有人祭拜,燒紙錢下來的鬼,就隻能常駐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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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燒的紙錢多,提高了地府的經濟,就不讓走了。
我隻能花些銀子開了個後門,上去找那個日日給我燒紙錢的人。
求求他,放我入輪回吧。
2.
我又站在了這片熟悉土地上,腳卻落不到實處。
我如今隻是一個孤魂野鬼,能在人間自由行走五日。
五日之後,無論事情有沒有辦成,我都要回地府去。
我先去找了我的夫君李承勵。
正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雖是他的妾室,但當年的感情是真的,他很有可能是燒紙錢的那個人。
剛踏入李府,就聽見有爭吵之聲。
「李承勵,你莫要忘了,當初你是如何依靠我張家庇護,爬到如今這個位置的!」
當家主母張嫻曦老了,精心描繪的妝容也藏不出眼角的皺紋,鬢角下的白發。
但她語言辭犀利,一如當年。
當年,我也是在她這樣的伶牙俐齒下討生活。
敬茶的那日,她故意將茶盞打翻,斥責我不敬主母,罰我抄佛經百日。
之後,我寫字畫畫的手時常打顫,再也寫不出娟秀清婉的簪花小楷。
北風凜冽的冬日,她常以學習規矩為由命我跟前伺候,動不動便讓我在雪地罰跪。
積雪漸融,雪水弄湿了我的衣衫,冷氣直往骨頭裡鑽。
李承勵是高攀的張家,所以他從不敢插手內宅之事。
直至一日我暈倒,鮮血浸透了青石板。
才聽見李承勵呵罵了張嫻曦一句:你個毒婦!
多年來張嫻曦苛待的結果才在大夫口中緩緩道出。
我小產了。
李承勵坐在我床邊,執起我的手,跟我承諾:
「薇兒,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被那毒婦搓磨至S,你去道觀吧。」
「你放心,隻要三年,三年之後,我休了張氏這個惡婆娘,迎你入府!」
李承勵言語懇切,像極了以前說愛我時候的模樣。
我不信他,但我不想S,便就去了道觀躲避。
三年花開花落,我等來的,是李承勵升遷,舉家搬離京城的消息。
李承勵當年不敢違抗半句,如今卻挺直腰板,與張嫻曦對罵了。
「你嫁進李府數十年,口口聲聲稱為我謀劃,心裡念著的到底還是張家!」
「當年你以在外為官更能做出成績為由,將我勸離長安。如今多少年了,你怎麼不讓你張家將我調回去,讓你們闔家團聚?」
李承勵也老了,頭發白了,背也駝了。稍稍一激動,就咳嗽起來。
一雙白玉柔荑,輕輕撫上李承勵的後背,這手的主人竟與我有五分相似。
「李郎不要跟姐姐置氣,原是我不對,不該讓李郎將朝陽街的鬧鋪交給我打理。」
「隻因我看姐姐操勞,想幫襯著些,是我多事了,妾,終究隻是妾……」
這女子傷心落淚起來,與我五分的相似便成了七分。
李承勵心疼不已,冷冷撂下話來:「那鋪子以後就歸萬姨娘管了!」
張嫻曦望著兩人攜手離開的背影,脫力般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早知如此,我便不早早打發餘玄薇了……」
真是可笑,一直念叨著我的,居然不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而是視我為眼中釘的主母。
時至今日,李承勵寵妾滅妻,她竟然也開始念叨起我恭順守禮的好來?
那萬姨娘一看就是奔著李家財產來的,李家氣數將盡,也尋不到為我燒紙錢的痕跡。
我隻能去別處看看。
2.
我在道觀入不敷出,典當了所有的金銀首飾仍舊捉襟見肘。
無奈之下,將李承勵給的定情信物塞給了觀主,租了半年山上闲置的院落。
大開院門,候教詩文。
在入李府之前,我亦是五歲能誦讀,七歲能成詩,拜謝大家為師,名動京城的才女餘玄薇。
京城多是附庸風雅之輩,我一復出,青年才俊,達官貴人趨之若鹜。
我以舉辦詩會賺取生活所需,世人卻取笑我拋頭露面,不守婦道。
我的詩得詩作大家認可,世人卻以為他們是垂涎我的美色。
既然世人都是這樣看我的,我又何須再守著三從四德?
趙旭,是我的第二個男人。
他愛慕糾纏我一年有餘,替我做了一些事情,便哄著我將身子給他。
之後,他跟我私混了一段時日,便再也不來了。
也不知他如今怎麼樣了。
當我找到趙旭的時候,居然瞧見謝彥之與他把酒暢談。
謝家大郎謝彥之,是我的第三個男人。
他曾在溫家私塾念書,與我師承同門,故而總有說不盡的話。
隻是他家門第太高,看不上我。
奇怪,他們之前不是還為了我還大打出手嗎?
怎麼到了如今,居然能夠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了?
「恭喜謝兄喜得嫡孫。」趙旭一開口就道出了謝彥之的近況。
謝彥之當年與我分開之後,家裡就安排了一門親事,聽說女方溫柔小意,照料公婆,很是孝順。
如今我孑然一身,他卻已經兒孫滿堂。
「同喜同喜,趙兄近日不也剛尋得美妾?一樹梨花壓海棠,美得很呢……」
趙旭此人,最愛美色,花樣也多。常常感嘆,牡丹花下S,做鬼也風流。
看他這一大把年紀,還想吃嫩牡丹的模樣,早晚得S在女人的肚皮上。
謝彥之局促一笑,舉杯感謝:「多虧當年趙兄告知你與那餘玄薇風流之事,不然,我還被那不知廉恥的,蒙在鼓裡呢!」
「蒙在鼓裡?享用了長安第一才女,我看你是樂在其中吧。」
「哈哈哈,你我同樂,同樂!」
兩人相視一笑,露出都是男人,你我都懂的表情。
我說怎麼兩人打完架的第二天,都跟我斷了來往,原來是在跟我演戲呢!
他們爬了我的床,要了我的身子,隨後拍拍屁股走人,獨留我一人收拾這爛攤子。
如今還在為此洋洋得意,做酒後談資,真是太不要臉了!
我渡了些戾氣給他倆,剛剛好開懷大笑的兩人瞬間變了臉色。
「你這個中看不中用的矮矬窮,納妾給自己送終嗎?」
「姓謝的,你也好不到哪去,子孫滿堂全靠兄弟幫忙!」
隻見兩人越吵越兇,最終扭打在了一起。
想必,今日過後,他倆的事情,會傳遍大街小巷,成為眾人笑談。
3.
我看男人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如今隻剩下一個,我一手提拔起來的琴師陸季川。
但他會祭拜我一事,希望渺茫。
當年,想親近我的京城男子數不勝數,而我卻看上了這個從祁縣來的外鄉人。
我與他的關系,不過是互利互惠。
我助他揚名,他則需要在功成名就之後娶我,然後攜手衣錦還鄉。
還鄉去告慰謝先生,告訴他,我過得很好。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他也幫我擋了不少爛桃花,可他有了些名氣以後,就想拋下我。
我抓到了他與婢女偷情。
兩人在我的床榻上翻雲覆雨,情到深處,我還偷聽到他對婢女說:
「餘玄薇老了,還有過那麼多男人,哪還配得上我?」
「可人兒,娶你為妻,納她做妾。讓她每天給你端茶倒水可好?」
真是氣笑我了。
我立刻將這兩個厚顏無恥的白眼狼打了出去。
斷了陸季川一切資源,讓他好好看清楚,沒有我,他算哪根蔥!
我原以為會看到這對狗男女窮困潦倒,對著我的牌子如何懺悔痛哭。
卻沒想,看到了陸季川的墳。
雜草叢生,沒過了碑。
他S得比我還早些。
4.
我掰了掰手指頭,細數了一下我的人生。
不多不少,四個正好。
可這四個姘頭,沒一個祭拜我,給我燒紙錢。
究竟會是誰呢?
抬頭遠眺,我已在祁縣境內,順道去看望一下先生吧。
我的啟蒙先生,謝雲清,出生於詩書門第的宗族世家。
他生性風流,極其愛好流連青樓,在姑娘家的石榴裙下寫出了好些傳世之作。
當年他旅居長安,常宿醉花樓,聽醉花樓的姐姐們說起我,便叫我到跟前,命我作詩。
我即興一首,他聽後大加贊賞。
明明可以跟其他人一樣賞些銀子打發了我,卻偏偏要收我做徒弟。
我出身不好,父親早逝,母親在醉花樓洗衣服為生。
因識得幾個字,會作幾首詩,被姐姐們戲稱:醉花樓裡的五歲小神童。
喜歡附庸風雅的文人騷客,會讓我過去作兩首詩聽個有趣,賞下幾兩銀子。
我以為我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從來不敢奢想會有人救我於水火。
但偏偏他出現了,他不嫌棄我,教我念書,還讓我們搬出來住。
他對我說,「人無法選擇出生,但可以選擇做怎樣的人。」
他浪蕩不羈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溫柔細膩的心。
他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溫暖。
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少女的愛慕,他或許懂,或許不懂。
他常對我說,「你我是師徒,你還是年輕姑娘,我已經是老頭子了。」
他太誇張了,他不過而立之年,風度翩翩,明明愛慕他的人多得都可以從巷頭排到了巷尾。
可卻偏偏容不下一個我。
他將我託付給了李承勵。
他說,「我遲早要回祁縣,有他照顧你,我放心。」
我為了讓他放心,從不敢寫信告訴他我的近況。
如今,我S了,也終於敢來看他了。
5.
謝府高門大戶,我都不知道該往哪去找他。
「快些,今日先生心情不好,莫要再惹他厭煩。」這時候,從不遠處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看樣子是謝府的婢女,她催促著身後挎著籃子的眾人。
那她口中的先生,可能就是他了!
我跟著婢女兜兜轉轉,來到一處涼亭。
一位須發半白的老者踱步而出,正是已過知命之年的謝雲清。
眾人退下後,謝雲清蹣跚著步伐掀開了籃子上的綢布。
那籃子裡,竟是白紙和紙錢。
隻見謝雲清顫顫巍巍地將蠟燭點燃,燒起了紙錢,嘴裡念叨著:「玄薇啊,今日我起晚了,你莫要怪罪……」
看來,日日祭拜我的人,是他了。
「玄薇,我如今總想著,為何不堅持一次,帶你回祁縣呢?」
「玄薇,李承勵他居然敢這樣負你,你為何不在信中跟我講呢?」
「玄薇,是我太軟弱無能,不敢跟世俗抗爭,我,對不起你!我,不如你!」
燒著燒著,謝雲清已經泣不成聲。
我就這樣靜靜站在他面前,聽他一點點講述那些遲來的愛意,不住嘆息。
五日期限到了,我未同他說上一句,就要回地府了。
6.
放我回人間的鬼差見我準時回來,長舒了一口氣,問我情況如何。
我沉默地搖了搖頭。
「你也別太難過,找不到人也是正常的。」
「我找到了。」我回答道:「隻是我覺得,他可能不會同意我的請求。」
「他左不過三五年的功夫,我耐心等著便是了。」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