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
我不知道。
我輕輕搖了搖頭。
張了張嘴,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謝燼忙將耳朵貼近我唇畔。
我努力扯出一絲弧度:
「可能是因為……一日夫妻,白日恩……」
昏過去前,我想,好像有什麼變了。
Advertisement
明明我以前隻求吃飽飯。
可現在,我好像開始偷偷奢求其他東西了……
11
不知過去多久,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
我盯著頭頂的青紗帳,下意識摸了摸肩膀的傷處——
已經被幹淨白布妥帖包扎好了。
「醒了。」謝燼端著藥從門外走來,「這是我在城南的暗宅,三皇子的人不會找到這裡的。」
我點點頭,接過藥碗低下頭。
不時抬眼偷看謝燼。
往日見面時,他都身著華服,衣冠端正,可他今日穿著一身青袍,隨意挽了發髻,是平時我見不到的尋常模樣,加上與我言語動作間的熟稔,就好像……
好像夫妻一般。
我一下嗆咳起來。
他忙上前幫我順背,「是這藥太苦了嗎?」
我連連搖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似乎我昏倒前,還說了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越想越羞,臉頰燙得不行。
額頭猛地傳來微涼的觸感。
謝燼若無其事地碰了碰我的額前,「不燙,為何臉這般紅?」
我猛地與他拉開距離:「男,男女授受不親……」
謝燼一愣,忽然輕笑出聲。
他抬起手指,沿著我鬢發一點點向下,輕輕落在我肩膀傷處:
「可是……」他語氣竟帶著些委屈,「你昏迷時,是我幫你處理傷口。」
我一下不知說什麼。
他站起身,轉移了話題:
「你於鬧市中失蹤,生不見人S不見屍,陳家若再找不到你,大約便要消了你的戶籍。若你此時想回去,我便送你回去,若你不想……」
說到此處,他頓住,認真看向我。
我沉默片刻,端著瓷碗的指關節微微泛白:
「我不想回去了。」
謝燼微微一怔。
「好。我會幫你弄個新身份,在此之前,你先在此處住下吧。」
「謝燼。」
「怎麼?」
「將我二人之事告訴三皇子的,是我嫡姐江疏月。」
「我知道。」
說罷,似是想安撫我,沉聲道:
「別擔心,往後,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謝燼離開後,怪字突然出現:
【NPC 寶寶昏睡這幾天錯過好多事情。】
【江疏月和三皇子私會的事被莫名其妙發現了。】
【什麼莫名其妙,都是男主幹的。】
【反正三皇子為了自保倒打一耙,說都是江疏月勾引他,現在兩人狗咬狗忙得不可開交,在京城裡的名聲算是臭了。】
……
怪字紛紛告訴我這些我錯過的事情。
我突然很感謝他們。
如果沒有這些怪字,我不會和謝燼相遇,也不會與他走到這一步。
之後幾天,我在這裡養傷,每天都能吃到各種美食。
謝燼給我安排的新身份是自己手下一位門客的嫡女。
這位門客近兩年才來京城,家中情況了解的人並不多。
謝燼的安排下,我見到了這位「父親」。
他面容和藹,一身青袍身形清瘦,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見到我,笑著說:「老夫姓宋,發妻早年亡故,膝下並無子嗣,若姑娘不介意,往後,便叫宋嫣吧。」
我敬了他一杯酒,叫了聲父親。
從此,世上再無江別枝,隻剩宋嫣。
12
我養傷的這段時間,謝燼總是在半夜出現在我臥房外。
也不進來,就在外面站一會,便離開。
這都是怪字告訴我的。
【男主怎麼又來了?】
【每次都半夜來,還不進來,要不三皇子下點合歡散吧,來些我們都喜聞樂見的劇情。】
【其實男主長這麼大沒幾個人真心對他,反倒 NPC 寶寶走進了他心裡。】
怪字還在繼續討論。
我披上衣服出去。
謝燼已經不在了。
自從知道謝燼半夜會來之後,我故意點燈到很晚
終於,我等到了他。
隻是這次,他像是來找我,並未躲著我。
「陳疆S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身上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我並未驚訝:「他本就行將就木,S了也正常。」
他似是冷笑一下:「我S的。」
我微微一頓,但很快恢復:「那你是菩薩心腸,幫他解脫。」
他緊緊盯著我,像是想看出什麼:「我S過許多人。」
「那又如何?」
「你不怕我嗎?」
「我不怕。」
他神色一頓。
而後自嘲般笑笑。
「陳疆不是我S的。」
「但我確實S過許多人。」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那一瞬間,他眼底好像露出一絲脆弱。
他背過身,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柄孤寂的劍。
「十四歲那年,我親手S了我的乳母。」他的聲音浸在夜風中,「她往我湯藥裡下毒,被我發現後,他跪著痛哭說兒子重病需要錢財,可當我給她黃金,她卻用發簪刺向我的咽喉……」
燭光明明滅滅,照亮他半邊臉。
仿佛看到了當年他稚嫩臉上濺到的血。
「後來我才知道,她早就是三皇子的人了。」他自嘲般輕笑,「你看,連最親近的人都恨不得我S,何況旁人。」
「我雙手沾滿鮮血,也不怪他們恨我怕我,若有一日我真的S了,興許也算解脫。」
我忽然想起春宴那日,他在藥效中失了理智,將我禁錮在懷中的力度,像是在貪戀世上唯一的溫暖。
「不是的。」我上前攥住他的衣袖,「你若S了,會有人難過的。」
他望向我的眼底帶著驚訝。
這次,我毫無閃躲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你若S了,我會難過的。」
他瞳孔一縮。
我鬼使神差的湊近,抬手撫上他的後背。
「所以,你好好活著,好不好?」
謝燼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他猛地將我抵在廊柱上,吐息灼熱:「你當真這般想的?」
我望著他,鄭重地點點頭。
慢慢抱住了他。
檐外忽落小雨,謝燼猛地將我打橫抱起,進了臥房。
衣衫漸落,露出肩頭的傷。
謝燼暗色的瞳孔清明了片刻:「你的傷……」
「已經好了。」我仰頭咬住他的喉結,「小侯爺賞的萬頓飽飯,還作數嗎?」
屋內溫度旖旎。
屋外青竹在雨中折腰。
13
三皇子反了。
消息傳來時,我正給謝燼編平安扣。
紅繩突然崩斷,玉珠滾了滿地。
「太子遇刺重傷,小侯爺率禁軍圍了朝陽殿營救。」宋先生白袍染血衝進來,「如今京城皇權動蕩,小侯爺安排你出城……」
我撿起沾血的玉珠,想起昨夜謝燼為我描眉時說:「城北新開了家滷煮鋪子,改天給你帶回來些。」
可如今,城北方向火光衝天。
「父親。」我轉向宋先生,「請您送我去承天門。」
「不可!」
我將短繩攥進掌心,「他若有事,我絕不獨活。」
宋先生張了張嘴。
終是應下了。
承天門外,混亂不堪。
遠遠的,我看到江疏月鬢發散亂地坐在血泊中。
她突然抬頭看見我,跌跌撞撞朝我爬過來,哭喊悽厲:「妹妹救我!」
怪字再次出現:
【別過去,她手裡藏著毒劍!】
【NPC 寶寶不能有事啊!】
我突然止步於她面前,躲過她突然伸開的毒劍。
她眼底閃過怨恨,暴起朝我撲來:「你這賤人……」
我反手將袖口對準她。
機關彈響。
謝燼送我的袖箭直直插入她的咽喉。
她僵直倒下,眼睛還在SS盯著我。
我蹲到她身邊,輕聲道:「其實我一直知道,我阿娘病重的時候,你故意拖著大夫。若你到那邊見到我阿娘,記得給她磕幾個響頭。」
我趕到朝陽殿時,叛軍已經帶著三皇子逃出了京城。
皇帝病重,太子重傷,整個京城就是一個爛攤子。
可現在太子唯一信任的就是謝燼。
兵符的下落也隻有他知道。
率兵徵討叛軍,除了他,沒人能做。
謝燼休整了幾日。
我們默契地沒有提分別。
直到他出徵前夜,我將平安扣纏在了他的鎧甲上。
燭光微晃,他望著我,目光灼灼,忽然上前扯開我腰帶。
灼熱氣息在頸背間彌漫,他咬著我後頸:
「等我回來。」
我攥著鴛鴦枕喘息:「好。」
「等我娶你。」
我紅了眼眶。
「好。」
天光染白時,他披甲起身。
「謝燼。」我叫住他,「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吃城北那家滷煮。」
他回望著我。
點了點頭。
14
我等了四十三天。
第四十四天,我做了個長夢。
古剎青燈下,我一身淄衣,正在給謝燼換藥。
「多謝師傅。」
謝燼神色冷淡,仿佛我就是一個陌生人。
視角一轉,我在佛祖前認真編了個平安扣,藏在內裡的地方,偷偷寫了個「謝」字。
視角再轉,謝燼已翻身上馬,我將平安扣遞給他,他神色微愣,卻也禮貌接下。
「多謝師父多日來的照顧,自此一別,有緣再會。」
他打馬而去。
我站在原地望著他,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夢裡,我清楚地感知到。
這輩子,我們不會再相遇了。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 謝燼, 我不要如此。
你說過你會回來的。
你說我你會娶我的。
巨大的痛苦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捂住胸口,從夢中咳醒。
窗外傳來金屬碰撞聲,我恍惚了一瞬。
就見謝燼穿著帶血的鎧甲撞開了房門。
我微微一愣,翻身下床,光腳跑向他, 衝進了他懷裡。
夢中的痛苦似乎還在繼續。
我在他懷中淚流滿面。
「我好想你。」我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反手抱住了我,啞聲道,「我回來了。
往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15
我嫁給謝燼那日,是個晌晴的好日子。
十裡紅妝, 炮竹炸響朱雀街。
送親車隊走到一半,突然衝出來瘋瘋癲癲的老婦人。
她手中攥著什麼東西, 渾濁的眼睛SS盯著我:「災星, 你這災星!」
我定睛一看, 猛然發現,這瘋魔的老婦人, 竟是我當年不可一世的嫡母。
而她手中攥著的,正是江疏月的玉镯。
我的確有所耳聞,江疏月S後, 嫡母便瘋瘋癲癲的了,父親心煩,納了房小妾, 誰知小妾懷孕,生了他一直想要的兒子, 直接被父親抬成平妻。
嫡母向來強勢慣了, 絕不能容忍這種侮辱,鬧得江府雞犬不寧,淪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如今見到她這般瘋癲, 我倒頗有些感慨。
沒等我有所反應, 嫡母便被護衛拉走。
我看著地上掙扎的痕跡和碎掉的半截玉镯,忽然想到,我及笄那年,她將所有玉镯都給了江疏月:
「娼妓生的孩子不配戴玉。」
這句話, 我記了好多年。
如今, 也該忘了。
花轎搖搖晃晃, 吹打彈唱聲中, 我奔向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16
五年後, 西郊馬場。
我帶著孩子教他喂馬。
謝燼翻身下馬,從身後環住我,將還燙著的糖糕喂進我嘴裡:「玉齋坊改進後的糖糕, 嘗嘗怎麼樣。」
稚兒追著蝴蝶跑開了, 我彎著眼睛笑,品嘗嘴裡的糖糕,
謝燼問我:「笑什麼?」
「在笑…我吃到了第四千頓飽飯。」
……
遠處,怪字越來越淡:
【好幸福的場景, 看得人屍體暖暖的。】
【故事外的人哭了。】
【再見了。】
……
殘陽將三人的影子拉長,最終融成月老桃花箋上的一句話:
「兩世紅塵客,今朝共白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