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李義站在路燈下一動不動望著我,目光鬼魅,笑容奇詭。
他的聲音被風吹散,輕得像夢囈。
“小弟弟,撒謊可是大人的特權。”
不,謊言是每個求生者的本能。
一陣劇烈的風猛地刮過來,我不禁摟緊了身上的藍色夾克,寒意從每個尖叫著炸開的毛孔鑽進去,一點一點滲入骨髓。
我挺直腰板,繃緊了身體,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李義走近,隨著距離的拉近,我能清楚地看到李義背在身後的雙手依然拿著那把S人的刀,血珠一滴一滴從刀尖滑落,在地上炸出一朵朵豔麗的血花,很快積聚成一個小小的血窪。
“你懷疑我剛才對你講的所有故事都是假的嗎?”
我沒有回答李義的質問,轉而道:“現在我們兩清了。”
“所以,快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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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這句不知道是對李義還是對我自己的警告,我越過李義拔腿狂奔。
這次李義沒有追上來。
我不知道如果剛才真的如李義所言,向警察打電話舉報了他,我最後還能不能安然無恙,或許早就被一刀捅S在電話亭了也說不定,還要成為李義的替罪羊。
我不知道,我不敢賭,所以我對警察撒了謊。
謊言,永遠是一個求生者的本能,仿佛早已刻進了我的骨子裡,被生活加以反復捶打磨練,成為我靈魂上永不可磨滅的一道瘡疤。
我向警察舉報了我自己,主動替李義背了鍋,李義沒有理由對一個上了警察通緝名單的我動手。
哪怕我給了警察錯誤的畫像信息。
最後他還是選擇放過了我。
天還沒亮,我扔掉身上的假身份證,徹底給自己換了身行頭,坐長途汽車連夜離開。
再後來,我偶然從電視新聞上看到報道,流竄數省作案的連環S人犯李義被逮捕歸案,電視的畫面太糊,我無法認出那是不是就是我遇到的李義。
身材相近,穿著打扮也像,但我依舊無法確認,那究竟是“李義”還是別的什麼倒霉鬼。
因為我知道李義不是李義,正如李義也知道我不是餘壯苗。
15、
“……孟老師?”
我猛地回神。
眼前是沈季禮放大數倍近在咫尺的臉。
我條件反射地往後倒,卻忘了今天坐著的是沒有椅背的椅子。
沈季禮及時伸手撈住了我,手飛快地從我腰上收回去。
他坐回去,支著下巴笑盈盈看著我:“孟老師昨晚沒睡好?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呢。”
我幹笑兩聲,對在工作時間發呆被抓了個正著窘迫不已,好在現在的沈季禮不是從前那個挖苦人不償命的沈季禮了,他笑了笑表示理解,繼續盛情邀請我留下吃晚飯。
我不好再拒絕,順坡下驢接受了。
晚餐的小羊排很美味,肉質鮮嫩,食材處理得當,佐以香料和葡萄酒烤制,絲毫沒有膻味。
餐桌上隻有沈季禮、賀郴和我三個人。
沈季禮較從前開朗了許多,現在和賀郴有說有笑地聊著股市之類的事情。
我心不在焉地切著羊排,由於白天想起了從前的往事,一直心神不定。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起李義,也許是現在的沈季禮和徹底暴露真面目之前、在工地上唯唯諾諾不敢反抗的李義很像,都讓我聯想起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表面平靜,內裡卻暗流洶湧。
這麼一想,我的視線不由飄向沈季禮。
正好對上了他看過來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風度優雅,涵養極好,最嚴格的禮儀教師也挑不出一點毛病,與之前橫行霸道的沈季禮判若兩人。
“怎麼了,孟老師,是小羊排不合您口味嗎?”
“沒有,很美味。”
沈季禮禮貌地對我點點頭,重新回到和賀郴的聊天中。
我低頭,繼續與該S的小羊排搏鬥。
所以在那瞬間我錯過了沈季禮舉起刀叉,陰鬱地瞥向我的一眼,好像他要切開的不是羊排,而是我。
璀璨燈光倒映在手邊血紅的葡萄酒裡,紅得耀眼。
我的目光隨之飄蕩,隱隱不安。
好像有什麼,要失控了。
16、
不安的預感應驗得總是比我想象中要快。
準備和鬱景回家見他媽媽前一天,鬱景向我提了分手。
我們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
陽光透過整面落地窗打在身上,卻沒有帶來絲毫暖意。
等到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我的內心超乎想象的平靜,仿佛對此既無意外,也無失落。
“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鬱景低頭攪拌著手裡的咖啡,他說:“安全感。”
“我們兩個人都對彼此缺乏足夠的信任和依賴,小霜,我能感覺到,其實你對這段感情一直是持回避和消極態度的,你好像總是懷疑我,對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夠坦誠,你好像總是隨時準備抽身離開,你在害怕什麼?”
“我能否理解為你的意思是,我們兩個人其實並不合適。”
“我不是這個意思!”鬱景猛地抬頭,眼神迫切,“我隻是想,我們都需要一段時間冷靜一下,重新思考下我們之間這段感情裡出現的問題。”
“……你看起來快要崩潰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讓你壓力這麼大。”
“我很冷靜。”我往桌面扔出一沓照片,“難道你想分手不是因為這個嗎?”
鬱景目光觸及那些曖昧的照片,臉色瞬間煞白。
照片上的主角一個是他,一個是我的室友李桐。
鬱景狠狠瞪著那些刺目的照片,咬牙切齒,樣子是我從沒見過的兇狠,他很快恢復過來,苦笑道:“如果我說這都不是真的,你信嗎?”
“還有視頻呢,不過我覺得你不會想看。”
“……那你信嗎?”
我輕聲回答:“我也不想信。”
“但是鬱景你知道嗎,從很久很久以前,比和你在一起更早以前,我內心就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我,你一定會離開的,不管在未來哪天,不管因為什麼原因,你一定會拋下我離開的。”
“霜霜!”鬱景慌張,忙伸手來抓我,“這都不是真的!你信我!我求求你最起碼信我一次!”
“李桐來找我那天,我不知道我們喝的酒都被人動過手腳……”
我躲開他的手,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們倆缺乏安全感、無法信任彼此這點是真的嗎?”
鬱景緊張地點點頭。
我繼續問:“分手原因是出軌嗎?”
鬱景用力搖頭:“怎麼可能!這都是假的……”
我打斷鬱景,繼續問:“那你想分手對嗎?”
鬱景瞬間沉默,片刻後,無力地垂下頭,聲音嘶啞至極:“……我隻是想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我不想逼你。”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這就夠啦。”
我衝他揮揮手,“那戒指的錢我回頭轉賬給你,戒指我想留下來做個紀念,你不介意吧?”
鬱景面如S灰,“沒關系,都隨你,你喜歡就好。”他目光依然盯著桌上的照片,似乎想不出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臨走前,鬱景喊住我:“霜霜,你恨我嗎?”
我搖搖頭,真心實意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恨的吧,但我感覺不到了。”
也許鬱景說得對,我好像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鬱景,謝謝你,和你在一起的時光真的很快樂。”也很不安,宛如陷入一個美夢,清醒著沉淪,時時刻刻膽戰心驚地等著夢醒的那一刻。
我結了帳,大步走出咖啡館,內心波瀾不驚,一點也沒感到被鬱景劈腿分手的痛苦,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甚至極大松了口氣。
仿佛最後一隻靴子落地,不由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看吧,總是這樣,我一定是被放棄的那個,我一定是被留下的那個,沒有人會堅定地選擇我,沒有人會愛我。
仿佛與生俱來的原罪,從生下來就被遺棄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我往後崎嶇坎坷的漂泊一生。
我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道理才對。
生在黑暗裡的人,本就應該老老實實待在黑暗裡,不要妄想自己得不到的光明,哪怕那份明亮看起來那麼近,簡直像是伸出手就可以碰到。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我機械地邁動雙腿走著,不知疲倦,也不知去處。
晚春快結束了,天氣熱起來,空氣沉悶,沒有一絲風,被太陽照到發白的綠葉無力地承受著一波又一波熱浪的炙烤,蟬鳴如潮,洶湧而至,淹沒了我耳邊所有的聲音。
喧鬧的人群、繁華的車水馬龍、巍峨俯視著眾生的高樓大廈、天際舒展的流雲,周圍的景象飛速向我身後褪去,化作一片空白,轉瞬我仿佛被放逐到了一處什麼也沒有的世界。
沒有聲音,沒有視野,隻有窒息感在悄悄蔓延。
不知不覺,我居然走回了學校。
仿佛被人按下的暫停鍵突然松開,周遭突然又有了畫面和聲音。
自我一進校門起,周圍人群投來的各色目光如有實質般,在我身上扎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就是她啊……”
“沒想到長得這麼漂亮居然是個出去賣的。”
“這不是經常拿獎學金的美女學霸嗎?真是人不可貌相……果然長得好看沒幾個好東西。”
“太不要臉了,這種人居然是我們學校的,丟光了我們學校的臉。”
“能去舉報她嗎?聽說她還是今年的優秀畢業生……”
我迎著周圍或隱晦或明目張膽的指指點點,順著人流來到不遠處教學樓下的公告欄,上面貼滿了打印的A4紙,用詞直白,言語汙穢,赤裸裸地披露了我是如何在校外站街、被人baoyang、在會所出臺、“誤入歧途”等一系列“事實”。
“biaozi孟霜,不知廉恥,插足他人家庭,女大學生甘當小三,A校大名鼎鼎的拜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