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謝軼的臉色很難看。
上次的孕檢報告單被我扔了,沒有證據證明我懷孕。
「我可以去醫院驗血,驗孕棒也能測出來,你不信的話我點個外賣。」
他不說話。
我咬唇:「上個月在郵輪上我的包丟了,我沒找到買藥的地方。我以為吃了這麼多年不會出意外的,我不該心存僥幸。」
他還是不說話。
太安靜了。
我有點害怕。
Advertisement
我低下頭:「孩子是你的,你知道的,我沒膽子找其他人。」
謝軼聽我說完,臉色比一開始更難看。
「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麼啊?
該說的不是都說了嗎。
根本不敢抬頭。
「什麼時候知道懷孕的?」
我有問必答:「上周。」
「你說心理原因犯困那次?」
「是。」
「所以……」謝軼掐住我的下巴,「你早就知道懷孕,對我撒謊。」
他掐的力道有點重。
我壓抑後退的本能回答:「對不起。」
他冷笑:「在 SPA 館不說,等到我求婚才願意告訴我,梁栩,你挺能耐啊。」
「我要是剛才不收手你打算怎麼辦。」
沒怎麼辦啊。
我還能拒絕他不成。
我抱住膝蓋把自己團成團,滿腦子空白隻會機械重復:「對不起。」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梁栩!」
聽見他的命令,我抬頭。
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
「就這麼怕我嗎?」
9
我是被人賣給謝軼的。
股票和人的身體,哪一個會先落下?
這個問題,五年前我得到過答案。
收到警方通知時,我在食堂苦惱午飯吃什麼。
突如其來的S訊被我當做玩笑。
直到對方精確報出爸爸的信息。
小區拉了警戒線,媽媽被刺激,心髒病發作搶救無效。
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所有。
法律規定如果不繼承遺產,身S債消。
但爸爸的負債並不止正規渠道借款。
父母的葬禮上,一群黑衣人闖入。
領頭人掐住我的下巴:「梁泰初的女兒是吧,長得倒是不錯。」
正常人遇到這樣的情況會害怕。
可那時的我經歷家庭劇變,再沒什麼能讓我驚慌失措。
我隻是輕聲請求:「可以讓我完成葬禮再走嗎,我會聽話的。」
他們是放高利貸的,這行多少沾點黑色。
爸爸媽媽什麼也沒有留給我,隻有鏡中這張繼承了他們所有優點的臉,成為我活下去的可能。
遇見謝軼,是一件很偶然的事。
我不是去陪謝軼,而是去陪他的合作伙伴的。
燈色昏暗的包間,我從他身側路過,提著短到大腿根的小黑裙,不小心來了個平地摔。
我發誓,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地面太湿滑。
總之,我摔在了他身上。
我急忙起身,整理裙子,看見他奇怪的眼神。
透過我,陷入回憶。
我小聲道歉,準備離開。
他卻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帶進他懷裡。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答:「梁栩,我叫梁栩。」
有些事情,順理成章。
不是他,也會是別人。
10
我有點怕他。
不是因為他總是弄得我渾身青紫,而是第一個夜晚,他坐在床邊。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微光從無趣的黑色窗簾縫隙透入,照亮他的面龐。
一邊昏暗,一邊明亮。
我抱著被子,安靜等待他的指示。
「在 A 大上學?」
我點頭:「大三。」
「可以繼續上。」
他轉向我,於是星星落山了,他陷入黑暗。
「搬過來和我住。」
我乖乖應答:「好的。」
他做了一個撫摸胃部的動作。
我關心:「您是胃不舒服嗎?是不是因為喝酒啦?如果胃不好,少喝點酒。」
以前看的小說,有錢人渾身毛病,毛病最多的就是胃。
黑暗裡,他的指腹撫上我的唇瓣。
「開始管我了?」
我懵了下,搖頭:「沒有沒有。」
他嗤笑:「安分一點,該給你的不會少。」
他的未盡之意是,不該想的不要想,不該管的不要管。
我知道的。
11
謝軼出現在了我人生很神奇的節點。
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年,我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生怕惹他不高興。
除了愛折騰我外,他脾氣大多數時候不錯。
我膽子漸漸大起來。
他給我過二十二歲生日時,屋裡的燈光全滅,隻有蛋糕的蠟燭熊熊燃燒。
我在焰火中看見他的臉。
他問我:「有什麼生日願望?」
「你會替我實現嗎?」
他回答:「會。」
「我想要……」
我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我想要什麼就不說出來啦,說出口就不靈了。」
我開始大膽纏著他,要他陪我寫論文,陪我挨導師的罵。
累了,我靠在他的肩頭閉上眼睛小憩。
睡著睡著,總是被他抱回床上。
有一天醒來,我感覺房子裡空蕩蕩的,除了來打掃的鍾點工,隻有我和他,好冷清。
我買了玩偶和一些小物件,花了一整天時間從客廳擺到臥室。
一收拾,房間溫暖多了。
像家。
我在家裡等謝軼回來,他回家看見面目全非的房子怔了怔。
我環住他的脖子撒嬌:「是不是很溫馨?」
「幼稚。」
「才不幼稚呢,快回答我嘛,是不是很溫馨?」
他託著我的臀,捏了一下:「養你怎麼跟養女兒似的,寶寶喊聲爸爸聽聽。」
我吻上他:「不要。」
他捏我的臉:「聽話。」
「不聽……啊你幹嘛!」
謝軼沒有肯定我的裝修風格,我有點生氣。
沒抱他,抱著我的娃娃睡著了。
等我醒來。
謝軼從背後圈著我,我懷裡的娃娃不見了。
我環顧一圈,發現它被扔在垃圾桶裡,離我好近,可我伸手,觸碰不到。
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亮了,信息來自欠債人。
這個月的還款日期又要到了。
我如夢初醒。
第二天把我買來的所有東西全部扔掉。
謝軼皺眉:「怎麼改回去了?」
我咬著餅幹:「看著不習慣,還是原來那樣吧。」
看我抱著靠枕,他問:「你買的玩偶也扔了?」
我隨口回答:「塌房了,我不喜歡了。」
謝軼揉了揉我的頭:「那我們買別的。」
我不想買了。
娃娃們不想進垃圾桶。
12
大四畢業那年,謝軼幫我改了簡歷,投遞簡歷。我不是 92 畢業,再加上大三時家庭變故,成績不理想,好在找到了一家很不錯的公司入職。
公司氛圍很好。
我特別喜歡上班。
帶我的組長是一個和我同校的學長,因著學校原因,他對我多有關照。
其他同事旁敲側擊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以為她們隻是八卦,撐著下巴笑眯眯回答:「沒有啊,但不用給我介紹對象啦。」
至少,在我和謝軼結束之前。
辦公室就這麼大,消息輾轉兩下,人盡皆知。
組長好像在追我。
我咬著筆蓋,上班摸魚搜索怎麼不動聲色拒絕別人。
下班後,公司樓下,我等了兩分鍾等到組長出現。
我單獨約他說清楚,他神色失落,最後問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這是我第一次拒絕別人,以前誰追我我就不理誰,可這次,我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我答應了。
他很輕地抱了一下我。
一道陰冷的目光自側方襲來。
我扭頭。
謝軼靠在邁巴赫的車門上,在對我微笑。
他當著組長的面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扔進後座。
車門關閉前,我看見了組長錯愕的臉。
我低頭給他發消息。
【我認識他,我沒事】
謝軼唇角微揚:「就這麼喜歡他?」
我搖頭:「不喜歡,我不喜歡他。」
他扯下領帶綁住我。
我看著車頂搖晃的燈光,希望謝軼不要生氣太久。
很久以後,他餍足抱著我:「栩栩,把工作辭了,我養得起你。」
我抓住衣角,眼睛湿潤:「可是我很喜歡上班。」
他撫摸我的頭發,嗓音沙啞:「換一家公司,栩栩是乖寶寶,會聽話的對嗎?」
13
我後來入職了一家小公司,待遇比上一家還好。
我工作了半年,漸入佳境。
年底公司組織出國團建,選的是東南亞國家。
我又開心起來,收拾行李準備出國。
謝軼靠在門邊:「那邊不安全,不許去。」
我用了一晚上累的精疲力竭才讓他改變主意。
結果,那次旅遊真出問題了。
我恍然大悟,小公司待遇這麼好原來是為了綁架員工。
我在異國他鄉跟一起被販賣的同事被關在擁擠的房間。
我有個男同事想反抗,被亂棍打得半S。
我瑟瑟發抖,一動不敢動。
早知道聽謝軼的,不出門了。
我滿腦子亂七八糟,從我的銀行卡密碼是多少到遺產會不會被充公,想了很多。
然而救援比想象來的更早。
破舊木門揚起的塵埃裡,光有了具體的形狀。
謝軼衝破朦朧光霧,緊緊把我擁入懷抱,他安慰我:「別怕。」
他帶來的僱佣兵救下了我們這群倒霉蛋,我在他懷裡發抖。
他把我安排在會所頂樓休息,我夜半醒來,身邊沒有他,我急匆匆跑去樓下。
這裡已經被他控制,我暢通無阻走到一樓。
我輕輕推開包廂門,正巧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向他走去。
她穿著很高的高跟鞋,可能是地面太滑,她直衝衝朝著謝軼懷裡摔。
沒等摔進他懷裡,身側的保鏢把人架走。
女人嘰裡咕嚕說著我聽不懂的外語,被保鏢抓著頭發狠狠砸在牆上。
我愣住,手腳發軟。
謝軼看見我,揮退房間裡的其他人。
他把外套墊在桌上,讓我坐好。
「怎麼下樓了?」
「我,我……」我的語言組織能力被剛才的一幕衝擊受損,好在不需要說太多的話,「想你。」
我被救下那會兒受驚嚴重,他哄我睡著就走了。
此刻,他裡裡外外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燈紅酒綠的會所包間裡,他含笑問我:「想我還在門口看熱鬧?」
我抱著他顫抖。
那一幕又一次浮現。
說不清這一次的顫抖是因為舒適還是害怕。
我想撤回二十二歲的生日願望。
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我不想下一次被看熱鬧的,是我。
回國後,工作又沒了。
謝軼不允許我再找工作,我每天的任務變成了陪他。
陪他上班,給他做飯,接他下班。
隻是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我又開始害怕他了,在我們在一起的第四年。
比四年前更害怕他。
14
我盡量不惹他生氣,他的一切要求我都照做,當他最聽話的金絲雀。
可是這樣好累啊。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膩了我。
我抱著自己不敢動,他這次好生氣。
我小心翼翼扯他的衣袖:「你不要生氣,都是我的錯,我下次不騙你了。」
他垂眸:「為什麼瞞我?」
「我不想要孩子。」
他知道的話八成要我生下來。
答應他的求婚,百分百得生下來。
爸爸媽媽把我丟下,以後我要是出了意外,也把孩子丟下怎麼辦。
生活好累,孩子不可以和我一樣累。
「你可以告訴我,我們可以討論。」
我嗫嚅:「你不會同意。」
我連想繼續上班他都不同意,他怎麼可能同意我把孩子打掉。
「我和你結婚,你不要生氣。你想要我就生,我會乖的。」
謝軼很久沒說話。
我也不說話。
我重新把自己團起來,縮進角落裡。
最後一縷光芒從我的指尖慢慢傾斜,最後消失不見。
太陽落山了。
謝軼摸了摸我的頭,聲音幹澀:「人流預約的什麼時候?」
「後天。」
「我陪你去,不想要就不生了。」
我錯愕。
他在我面前半跪,重新把鑽戒盒子拿出來,把那顆碩大的粉色鑽石套在我的左手無名指上。
栩栩,你不用這麼乖。
「想上班可以告訴我,我隻是怕你出事,不是強制你必須按我的要求。」
「可是……」
他調整了一下戒指,低頭吻我的指尖。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很早之前見過你。」
我搖頭:「沒有。」
「以後說給你聽。」
番外·謝軼。
梁栩把家裡改了。
很清新的風格,是她喜歡的。
回到家我差點以為走錯,她掛在我身上:「是不是很溫馨?」
黑白風格的房間,她裝成了粉色,一點也不和諧。
笨。
我不忍心打擊她的審美:「幼稚。」
她嘰嘰喳喳:「才不幼稚好不好。」
因為這兩個字,她鬧了我一晚。
我幹脆把她扔床上,再鬧騰的梁栩,欺負一下就安靜了。
結果她更生氣了,抱著她的娃娃背對著我。
怎麼哄都哄不好。
她睡著後,我把她的娃娃扯出來,隨手扔一邊,代替她的娃娃讓她抱著。
娃娃掉進垃圾桶了。
呵,活該。
什麼破娃娃, 也配和我搶她。
我搜了下,她買的娃娃有很多款式。
讓人把其他的搜集全了送過來。
第二天, 家裡被她拆了, 又恢復了冷清, 她買的娃娃也沒了。
我皺眉:「怎麼改回去了?」
她咔哧咔哧在吃餅幹:「太奇怪了, 不習慣。」
她竟然能發現粉色和黑白不配,有進步。
我環顧了一圈,發現她把娃娃也扔了。
她隨口說:「塌房了,我不喜歡了。」
我一頓:「這樣啊。」
白讓人收集了。
該S的娃娃, 塌房這麼快。
我等她買新的, 等她換一個風格改造房間。
可她後面再也不往家裡帶東西了。
她有點奇怪。
她環著我的腰軟軟道:「謝軼,你親親我。」
好吧,沒有奇怪, 還是一樣粘人。
15
今天出差, 我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前同事。
那個追過她,抱過她的人。
對她,對她身邊的人, 我記得很清楚, 其中自然包括秦知。
他顯然也記得我。
工作結束後, 他追了上來,他的上司攔著他, 我說了聲沒事, 他才問我:「你和小栩什麼關系?」
是一個遲到了五年的問題。
我淡淡看了眼他:「我和她什麼關系看不出來嗎?」
「看不出來。」
我嗤笑:「我是她男朋友, 我們在一起五年了。」
他打斷我:「不可能,她三年前說了她是單身。」
我皺眉:「什麼?」
秦知追問:「你到底把她怎麼了,她把所有同事聯系方式都刪了, 又拉黑了我們我怎麼也聯系不上她。」
我沒理他後面的話:「她說她單身?」
他指節輕點桌面:「再等我幾天,這邊事情有點多,我盡早處理完這邊的事回國。」
「(她」我忽然想起來, 她還在上學那會兒, 我有次去學校接她,遇到了她的同學。
她同學擠眉弄眼問她我們是什麼關系。
梁栩支支吾吾半天:「是我一個哥哥。」
回到車上, 我把她按著親:「哥哥?」
她臉頰緋紅, 媚態橫生:「情哥哥不是哥哥嗎?」
她被我好一頓揉搓, 喊了我一個月哥哥。
又想起我讓謝煙陪她玩, 謝煙從不喊她小嬸嬸。
我之前問過謝煙, 謝煙那會兒在打遊戲。
「哎呀, 栩寶不讓我喊他小嬸嬸,說把她喊老了,小叔啊,栩寶和我一個年齡, 你也真會老年吃嫩草。」
很多以前忽視的點重合,我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對勁。
我開了瓶酒, 在黃昏裡喝著。
梁栩不太喜歡我喝酒,她讓我少喝。
我看了眼她的動態,發現她沒睡。
我找出聊天框:【我愛你。】
【栩栩,我愛你。】
你也要一樣愛我。
胃是情緒的表達器官。
我聽見她在電話那頭, 軟軟說著「謝軼我愛你」, 胃泛起難以言說的奇妙感受。
就像七年前的夏夜。
我在城南的街道,等人之際,手臂被人輕拍。
女生輕軟的嗓音裹著鳶尾柔和的芬芳。
「請問, 你知道這個地址在哪裡嗎?我開了導航可是找不到诶。」
我低頭,看見她一臉苦惱。
「我就說不要來這種偏僻的地方玩,根本找不到路嘛。」
我為她指了方向。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她不記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