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讓我領典書虛職。
處理府中各種文書,與各大官員勳貴的往來都由我出面。
公主手把手教導我。
“見青,你可以的。”
其實我自己都沒那麼多信心,可看著公主殷切的目光。
又覺得我還能幹,看折子看到子時算什麼。
明日再去靈雲真人那,央她開些提神醒腦的方子。
自從領月俸後,我便想著在城中尋個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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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音知道後,非常熱心。
“我正好有處宅子,離公主府兩條街,是阿娘去世前給我的陪嫁,你直接去那住。”
我推辭:“這不太合適。”
林音眼珠一轉,笑意盈盈:
“你若覺得過意不去,那就按市價一半交租子。”
我看過位置和大小後很是心動。
便應了。
對林音道:“明日給你做愛吃的雪酥糕。”
她眼睛一亮,點頭如搗蒜。
16
搬進宅子不久。
發現這真是個好地方,人少清幽。
離公主府近,每日能多睡一個時辰。
某日回家,見平日緊閉的對門人來人往。
林音突然出現:
“阿蒲姐姐,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
她叉腰喚著侍女搬東西。
林钺在一旁安靜看著她。
我走近打招呼:“這是,你家啊?”
他:“嗯,我平日都住軍營。”
沉默一會兒。
他又道:“如今阿音搬來一起住,她性子鬧騰。
“日後,少不得姑娘多擔待。”
晏家父子性情相似,與我都不太親近。
其實,我挺喜歡林音活潑的性子。
林钺又開口:“如今太子遭難,公主府勢大。樹大招風,姑娘行事,還需小心些。”
我驚訝他此時的善意提醒。
據我所知,林钺是皇帝爪牙,與各方都無關系,亦無黨派。
我點頭:“多謝林大人。”
一旁的林音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阿兄與女子說這麼多話呢。”
她眼神促狹。
我並不覺得有何異樣。
反倒是林钺睨她一眼:“夫子罰你抄的書,抄完沒?”
她小臉瞬間垮下。
林钺的提醒並不是空穴來風。
我去尚書府賀壽路上,遭人刺S。
幸好侍衛武藝高強,隻受些輕傷。
公主面色冷然。
“逼入窮巷的狗開始跳牆了。”
她讓我回家好好養傷。
經此一事,我覺得有必要提高保命技能。
去信靈雲真人,有沒有起S回生,命懸一線都能救回來的神藥。
實在是怕了。
那一箭射來時心髒仿佛都停頓。
她回信:“做夢。”
17
於是,我想要學習騎馬。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下回遇到此事絕不能待在轎中坐以待斃。
林音又非常熱心,為我請了騎射師傅。
當我在馬場看到林钺那張臉。
英氣逼人,身姿挺拔。
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為我選了匹溫順的馬。
又耐心扶我上馬,牽馬繞圈時。
他聲音低沉:“你別怕,有我在。”
我覺得差不多能自己騎了。
手握韁繩,有風拂面的感覺讓我很暢快。
不知不覺越來越急,也越離越遠。
當林中野豬驚了溫順的馬後。
我手中韁繩拉不住它。
開始後悔不該太著急。
要被甩下馬背的那一刻,身後貼近一副溫熱的軀體。
林钺聲音在耳邊。
“莫慌。”
他很快控制住發狂的馬。
我後知後覺想到。
其實他胸膛溫暖,是個健碩的成年男子。
而不是如林音一般的晚輩。
18
回家路上,林钺一直安慰我。
我沒細聽他的話。
隻是在腦中想著京中傳言林指揮使寡言冷淡,不近人情。
與眼前滔滔不絕的人真是大相徑庭。
倒有幾分林音的影子。
行至宅子,晏安和晏玉璋守在門口。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
再見舊人,恍如隔世。
記憶中清雋的晏安發間竟生白絲。
他從前明亮的眼睛光澤黯淡。
吶吶道:“阿蒲,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晏安上前抱著我的腿喚阿娘。
眼眶通紅,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我冷淡:“找我何事?”
晏安局促不安。
“我,我前幾日在街上見你坐在轎子裡,又怕認錯了人,就打聽了一下。”
“聽說你在為公主做事,運氣真好。”
“平日少說話多勤快些,莫得罪貴人。”
這麼多年,他依舊改不了那幅愛說教的模樣。
但我看著他,已無悲無喜,如陌生人。
“近日京中動蕩,公主上請陛下重開宵禁。
“天色已晚,你等早些歸家,免生事端。”
晏玉璋喊鬧:“我要阿娘,這裡就是我家。”
我拉開他的手。
晏安的臉青了又白。
灰溜溜離開。
我對旁觀的林钺道:
“他們曾是我的丈夫和兒子,成親十年,已將我所有風花雪月之心都磨滅。
“你還年輕,莫要如我這般,看錯人。”
林钺直直盯著我,突然笑了。
深井寒潭的眼如被春風拂過,漾開一池春水。
“陳見青,你眼裡終於看到我了。”
不再是看子侄晚輩的眼神。
我避開他炙熱的眼神,關上門。
次日,聽說昨夜巡街的衛兵抓了一對夜不歸宿的父子。
形跡可疑,拘押三天,以示警戒。
19
我在公主府五年。
愈發清楚公主的野心和能力。
她十七歲時,就有手段鏟除太子羽翼。
太子太傅想要通過婚事將她困於後宅。
她反手就能設計太傅全族被誅。
這五年,我在外奔走,愈發清晰感受到公主威名顯赫。
正值皇帝染病之時,不該操之過急。
我和公主在書房密談半個時辰。
不久,宜荷公主上書陛下,為禁足的太子求情。
以此為契機,將我安置在京兆府做一名小官。
從前的典書虛職都是隨公主心意虛設。
外人眼裡小打小鬧,朝臣都不在意。
可京兆府書吏錄事,是正兒八經的實職。
與男子同朝為官,賜官袍玉牌領月俸。
反對的人很多,可不久前公主才不計前嫌退了一步。
反駁的人聲勢矮了一截。
公主看我換上官服,束起玉冠。
語氣輕松:“見青,那是你的起點,而不是終點。”
我頷首行禮:
“下官明白。”
去衙門上值那日,我打馬從街過。
下馬時旁邊的女子訝異:
“大人,您,您是女大人。
“哎呀,我該掌嘴說什麼胡話,大人恕罪。”
她誠惶誠恐。
我撿起她菜籃掉落的魚。
闲話家常:“今日燒鯽魚豆腐啊,其實加些冬瓜也不錯,燉久些軟爛入味。”
她胡亂應是。
到底忍不住好奇問:“女子也能為官嗎?”
我指了指城外:“那裡有家宜荷書院,我從前也是如你這般,自從開始讀書學知識後,得公主賞識,入朝為官。”
她眼睛一亮。
“回頭也讓我家大妮去看看。”
我笑了笑,眼神鼓勵她。
20
京兆府事情雜,常與百姓打交道。
我的存在就似一顆火種。
春風一吹,瞬間傳遍尋常百姓家。
那一年,京中一半書院都允許女子入學。
那一年,京中的女棄嬰少了三成。
也是那一年,太子篡位失敗,皇帝大慟。
公主生母皇後暫為理政。
數不清的雪花折子從皇宮送進公主府。
宜荷公主從學院招了幾名女子協同處理。
我在京兆府中,借百姓之口為公主造勢。
次年,皇帝病逝,公主登基。
成為了大雍朝第一位女帝。
同年,我升任京兆府少尹。
時常被召見進宮。
陛下又納了新寵,我看到她修長的指尖拂過俊美男人的喉結。
她靠在榻邊,漫不經心:
“陳愛卿,朕記得你好像才三十出頭,正是大好年紀,合該好好享受,又何必自苦。”
那些預備要勸陛下莫耽於享樂的話硬生生堵在嘴邊。
正想著要如何勸誡。
她接著道:“不知愛卿喜好哪一款?”
男子潔如玉的手被她握著,她眼裡含笑:
“或是君臣同樂,也未嘗不可。”
我被嚇得腿一抖。
一再安慰自己要淡定。
雖然早知陛下不是我從前想象的端莊高潔。
但......不,沒有但是!
此事萬萬不可。
我倉皇告退。
離開時腦中突然出現林钺那雙浸染笑意的眼。
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六了吧。
林音常抱怨,他不知為何至今未娶。
21
回府時,正巧遇見林钺從軍營回來。
他身姿偉岸,於馬上身軀凜凜。
我莫名心神一晃,想起馬背上炙熱的胸膛。
鬼使神差開口:
“前日林大人送來的那幾壇酒,我一人飲也無趣,何不與我過府同飲?”
他眼神一暗,啞聲應好。
夜裡,醉意上頭。
冬雪壓枝。
我掀開帳幔。
林钺的眼裡盡是痴迷。
大手一揮又將簾幔放下。
嗓音低啞:“當心些,莫著涼。”
陛下說得對,莫要自苦。
晏安番外
晏安在牢獄待了三天。
獄裡璋兒哭鬧不止,引來其他人埋怨。
晏安氣不過:“他娘親如今給公主當差,很快就會救我們出去。”
其他人譏笑,狠狠甩了晏安一巴掌。
“他娘是貴人,那你還是貴人的夫君,那你叫叫看,她會不會來救你啊?”
晏安被揍的鼻青臉腫,碾進臭草堆的時候。
還是不明白,阿蒲怎麼就成了貴人。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
甚至連陳阿蒲這個名字都是他取的。
父親臨終前有兩個心願:
一是要他娶妻。
二是要他重振晏家書局。
他剛被青梅竹馬的徐溪退婚,正是萬念俱灰。
又身染重病。
誰敢嫁他?
也就隻能娶被繼母早早趕出家門的陳阿蒲。
還好她雖愚笨,人卻勤快,做的飯菜勉強能入口。
最重要的是,她聽話。
晏安很省心。
當他重振書局,又有了玉璋後,還遇到剛守寡的徐溪。
那是晏安人生最暢快得意的時候。
徐溪常來書局,讓晏安也回憶起幾分少年時光。
實話說,他有幾分意動納徐溪為妾。
可也隻是想想,什麼也還沒做。
阿蒲卻要與他和離。
從那時起,晏安的人生急轉直下。
出獄後,璋兒的性子變得陰沉。
向來在學院課業拔尖的他被趕出書院。
甚至不知何時起與三教九流的人玩樂。
晏安一直忙於書局,很久之後才發現家中銀子變少。
當收債的人拿著五千兩的欠條逼他還債時。
晏安的天都塌了。
晏玉璋臉色陰沉,站在身後。
他拿藤條往他身上抽時。
他戾氣騰騰奪過。
“你敢打我,我就去找娘,要不是你,她就不會走。
“我娘不要你,但她一定不會不管我。”
晏安臉色頹然。
看他跑走。
走了也好,都走吧。
卻沒想到是被人抬著回來。
聽說是衝撞了一位姓林的姑娘,同他年歲差不多,他卻被人打得哀嚎連連。
晏安看著他,又氣又心疼。
他就隻有這一個兒子啊。
晏安拿出僅剩的銀子給他治病。
將書局抵押出去替他還債。
希望他經此一事後能悔改。
隻是沒想到晏玉璋竟狠心將所有家產變賣,隻身逃走。
晏安狼狽流落街頭時。
見鑼鼓喧天,有佳人喜結良緣。
他衝在前面搶喜錢。
問:“是何人成親,聲勢如此浩大?”
旁人答:“是京中陳大人納贅婿呢,聖上主婚,自然非同凡響。”
陳大人,陳見青。
亦是,他的陳阿蒲。
晏安停下動作,徵愣在原地,心頭酸澀。
在旁人推搡中倒地。
女童指著他:
“娘說天上掉喜錢,不搶是呆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