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蜷了蜷。
再對上青嵐的目光時,我莫名想哭。
三步並作兩步,撲了上去。
「青嵐!」
她的肢體肉眼可見的僵硬。
忍住要把我掀飛的本能,茫然地將我接住。
我隨便找了個託辭,抱著她大哭起來。
「你長的好像我那個遠房表姐嗚嗚嗚嗚嗚——」
「我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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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你。
07
我晉封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浣衣局撈人。
青嵐提醒:「小主風頭正盛,眼下各個宮裡都在盯著。」
她的意思是,我此舉太為張揚,恐怕落下話柄。
我裝作沒聽見。
隻恨不得再快一點把茯苓救出來,讓她少吃些苦。
我找到茯苓時,她正捧著碗,坐在臺階上。
眼淚一顆顆砸進碗裡,她低頭扒飯。
連哭泣都是無聲無息。
如同看見那個在辛者庫的自己。
可眼淚拌餿飯的滋味,我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茯苓是個善良的姑娘。
所以她該有善報,有善終。
茯苓聽見腳步聲,慌亂地跪下想要行禮,卻失手打碎了碗。
陶片和餿飯灑了滿地。
「奴婢,奴婢該S!」
引路的嬤嬤嚇了一跳,就要去擰茯苓的耳朵。
「你這S丫頭——」
我止住嬤嬤的動作。
冷著臉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茯苓。」
「哦。」我點點頭,眉梢輕揚,當真像個跋扈的寵妃。
「這丫頭,我帶走了。」
茯苓像個驚慌失措的小動物,被我抓回了長寧宮。
她看著面前滿滿當當的飯菜,遲疑地咽了口唾沫。
「貴人,是要撐S奴婢泄憤嗎?」
我幾乎被這個丫頭氣笑了。
「啊,怎麼辦?」
我撐著下巴,似笑非笑。
「貴人不想撐S你。」
「貴人想要你每一頓都吃飽。」
「還要有新衣服穿、漂亮首飾戴,好不好?」
茯苓呆了呆。
這丫頭,腦子終於轉過來了。
抱住我的腰,大眼睛眨啊眨。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呀。」
茯苓傻傻的,又問。
「貴人,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我揩去她眼下淚痕,輕聲道。
「可能是因為——」
「你很像我一個故人。」
她叫茯苓。
娘為了養弟弟,將她賣進宮裡,每個月那點月例銀子還要往回送。
她沒什麼心機,傻傻的,最大的願望就是吃飽穿暖,如果住的屋子不漏雨就更好了。
她想好了,等二十五歲出宮,就去過這樣的日子。
那個時候,弟弟們都長大了,她也能為自己好好地活一回。
茯苓的人生本該是這樣的。
——如果在那個素昧平生的雲貴人被誣陷那日,她沒有站出來為她作證的話。
後來她被帶回長寧宮,當了雲貴人的貼身侍女。
長寧宮的人都很好,大家親如家人。
可惜好景不長。
雲貴人被陷害禁足,高熱不退。
她情急之下跑去太醫院偷藥,回來的路上被一個醉酒的侍衛奸汙。
那侍衛害怕東窗事發,將她溺斃在荷花池中。
茯苓S去那年,不過十五歲。
08
這些日子,六宮皆知,雲貴人聖眷正濃。
皇帝專寵,養心殿歌聲靡靡。
不到半月,我又從貴人晉升到了嫔。
宮宴上,我破例坐在皇帝左下首,嫡姐也要屈居我下。
她面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但我知道,她現在隻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
果然,剛看見我,她就開始陰陽怪氣。
「這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安分』二字。」
「嫡庶尊卑,自有定數。」
「不要妄想著使些卑劣的手段,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我故作懵懂地笑起來。
「可是,姐姐從前不是總說『人人平等』麼?」
嫡姐的嘴臉僵硬一瞬。
我乘勝追擊。
「先帝曾在宮中修建戲臺,親自編寫戲本,姐姐卻說曲藝是卑劣手段……怎麼,姐姐是在冒犯先帝嗎?」
「你!」嫡姐咬牙,「巧言令色!顛倒黑白!」
我笑笑:「總比姐姐百口莫辯的好。」
德妃旁觀了全程,此時笑眯眯地打圓場。
「好了,吵吵嚷嚷算什麼樣子,皇上來了。」
嫡姐委屈地坐了回去。
她素來與世無爭,這次宴上,卻加入了妃嫔們的吟詩作賦。
「臣妾最喜歡菊花,菊花高潔。」
「寧可枝頭抱香S,何曾吹落北風中。」
茯苓小小聲問,「小主喜歡什麼花?」
我輕輕搖頭。
「我不喜歡花。我喜歡竹子。」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這樣的戲碼,皇上第一次見覺得新鮮,會誇贊她的高潔。
久了也厭煩了,覺得是在故作姿態。
見皇上無動於衷,嫡姐慌了,喚侍女拿琴。
她彈著琴,接著吟詩。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即使高潔如菊,臣妾心中,還是思慕一人——」
美目流轉,秋波暗送。
見她主動邀寵,皇帝高興了,張口就是賞賜。
嫡姐得意地看我一眼。
我笑著回望。
沒有高潔的品性,隻能去假裝喜歡高潔的花。
倒是辱沒了這菊花。
不過此時,皇上還不知道——
嫡姐詩裡所吟的那個心上人,不是他。
是個侍衛。
那人是沒落勳貴家的庶子,自幼不得寵。
他們二人青梅竹馬,她總是想要拯救他。
從前,我常常聽嫡姐寬慰他。
「嫡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
「心?」
「是啊,人人平等的心。」
「錯的不是你,是這個吃人的時代。」
「你是天下最好的兒郎,隻是生不逢時。」
我困惑極了。
為什麼,同樣是庶出。
他是生不逢時,我就是天生下賤?
大家都說皇上是天子,是天底下最聖賢公允之人。
我迫不及待想問問皇上,這個問題的答案。
09
裴如故回來那夜,我還撥弄著香爐中的殘灰。
這是他臨走前留下的香,叫「綺夢」。
我回頭看了眼睡在我枕邊的皇帝。
他現在,大概還在夢見我。
「好可憐的眼神吶。」
「怎麼,娘娘就這麼想侍寢?」
身後,驀然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
我捂住他的嘴,「皇上還睡著,你小聲點——」
裴如故的眼神無辜。
他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臉頰,頗為不滿。
「瘦了。」
我懶懶打了個哈欠。
「因為很想你啊,掌印。」
裴如故喉結動了動。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我的桃花胭脂呢?」
他也笑了,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
「沒忘呢。」
腰間一松,羅衫滑落肩頭。
天旋地轉,我被他按在窗下的貴妃榻上。
我趴在榻上,有些慌亂。
「你要幹什——」
皇上還在旁邊睡著,他不至於吧?
下一刻,裸露的後背一刺。
他從我的妝奁裡取出我描眉的柳枝,和著那一盒桃花胭脂,竟在我背上信手塗畫起來。
還貼心地在我眼前,放下梳妝的銅鏡。
我抬頭,正見白皙如玉的肌膚上,寥寥幾筆已然成型。
柳墨為桃枝,胭脂為桃花。
說不出的香豔綺靡。
他啞聲在我耳邊笑起來。
「這胭脂,果然更襯娘娘。」
……我想起來了。
這人,還在記我把口脂塗在他眼尾的仇。
我忍著哭腔,「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小氣啊?」
他輕哼,在我後腰又落一筆。
「咱家都記著呢。」
後腰皮膚細膩,何曾受過這樣的刺激。
「別、唔!」
我淚眼朦朧,想要抓住他的手,卻被這人反扣ŧű̂ₚ住。
「娘娘哭小聲些,陛下還睡著。」
裴如故笑意盈盈。
溫柔又不容抗拒的,將我的手壓了回去。
「良宵苦短,娘娘且受著吧。」
10
鬧了一夜的結果就是,第二天腰還是軟著的。
皇上見我走路搖搖晃晃,有些自責。
「是朕的過錯。」
我假意逢迎:「皇上勇猛過人。」
他身後的裴如故聞言,似笑非笑地瞥了眼。
我腳下沒踩穩,趔趄了下。
皇上更愧疚了。
當晚,皇上晉我為妃的聖旨到了。
「娘娘喜歡麼?」
裴如故錮著我的腰,灼熱的吐息拂在耳畔。
我啞聲:「……喜歡。」
他笑起來:「今夜,再畫一幅?」
「畫桃花有什麼意思?」
我欺身而上,挑起眼,居高臨下瞧他。
「掌印既不讓本宮Ṭüⁱ侍寢——」
「不然,借本宮個種?」
11
封妃還沒兩天,就傳來嫡姐有孕的消息。
她坐不住了。
再也沒法若無其事,任由我一路高升。
她當即向皇上求了恩典,讓我這個妹妹去她宮裡照顧。
名為照顧,實則磋磨。
讓我跪著抄經,為她和腹中胎兒祈福。
茯苓夜裡給我的膝蓋擦藥,大顆大顆掉眼淚。
「娘娘,娘娘……」
這一聲聲喚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娘娘S了。
她急得團團轉,我嘆了口氣,揉揉她的腦袋。
「好啦,我沒事,別告訴掌印。」
「你去將青嵐叫進來。」
殿門悄然合上。
青嵐抱怨似的接著上藥。
「娘娘,司禮監離鳴鸞宮,隻需走一炷香。」
我談笑風生般開口,卻答非所問。
「姑姑想S皇上嗎?」
青嵐臉色變了變。
「姑姑不用緊張。」
我道:「本宮還知道,你想要替先皇後——」
脖頸一涼,我低頭,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頸間。
「夠了。」
青嵐冷冷道:「娘娘,慎言。」
「奴婢現在還不想S您。」
我歪了歪腦袋。
來不及收回,刀刃斜斜割進去,留下一條淺淺的血痕。
匕首當啷落地,青嵐又驚又怒。
「你幹什麼?!」
我狡黠一笑,「姑姑,你心疼我?」
青嵐眉心跳了跳。
終於撕開了那層溫婉的皮,沒好氣地蹲在我面前給我止血。
「娘娘,祖宗,你幾歲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唔。」我摸了摸小腹,「本宮大概是遇喜了。」
青嵐猛然抬頭。
我補充道:「掌印的。」
青嵐的臉色十分精彩。
她深吸了一ƭù₅口氣,努力接受這個事實。
「……所以?」
我笑吟吟,「所以,為了保護這個孩子,本宮想當太後啦。」
青嵐沉默半晌,嘆了口氣。
「娘娘,真的拿你沒辦法。」
青嵐總會偏向我。
前世今生,我都知道的。
下一刻,殿門發出「吱呀」一聲。
茯苓震撼地摔了進來。
在她身後,是裴如故沉默如山的背影。
他像是馬上要去手刃皇帝,或是將鳴鸞殿拆了。
我:「哎、等等?!」
12
這天夜裡,我夢見了前世。
前世,嫡姐告發我與裴如故私通。
皇帝疑心深重,本就忌憚他,當即大怒。
為了保全自己,我親手S了裴如故,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我的手抖了。
匕首沒有扎進他的心口,但我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我安靜地跪坐在地,等他的報復。
裴如故嘆了口氣。
「咱家隻能送娘娘到這裡。」
他握著我的手,將那柄匕首一寸一寸,送進心口。
「眼要準,手要穩。記住了嗎?」
溫熱的血順著柄,濡湿了我的衣袖。
我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裴如故偏頭咳出一口血,竟然在笑。
「S人,就是這樣簡單的。」
「往後若是誰擋了娘娘的路。」
「娘娘就像今天這樣,S了他。」
前世,我滿心滿眼都是權勢,一心隻想往上爬。
卻從未,看清過這人的情意。
我幾乎呆住了。
後知後覺,察覺到了什麼。
「裴如故。」
我扶著他傾頹下去的身體,聲音都在顫抖。
「你、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我猛然閉上了嘴。
裴如故看著我的眼睛,微微笑了。
臉色蒼白如金紙,血卻將他的唇染得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