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換嫁的姐姐被侯府休了。
我當即帶人去接她。
她見到我悻悻別過臉去,「由著你來看我笑話。」
我直接把她抱住,「不過一個男人而已,跟著妹妹,要啥樣的我都給你搶來。」
1
父親成為尚書後,長姐不願接受幼時與荥陽商戶定下的娃娃親。
挑挑揀揀許多年,最終看上了我的未婚夫婿。
父親憐惜長姐幼年跟著他們受過窮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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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讓我倆換嫁。
自此,她高嫁武安侯府,成了侯府夫人。
我低嫁荥陽富商,在一眾嫁入高門大戶的姐妹當中抬不起頭。
不過我並不嫌棄夫君身份,與他舉案齊眉,琴瑟相合。
不出幾年我便成了荥陽有名的富商,夫君也一舉高中,官至荥陽知府。
相反原本風光高嫁的長姐,卻在苦等七年終於懷孕之後,被武安侯休棄。
一封休書寄到荥陽老宅時,在一群猶豫不決的族老親朋中,我擰著眉主動站出。
「不勞各位為難,鄭璇是我嫡姐,今後由我鄭嬋來照料她。」
十日之後,我來到京城。
正好是初冬,下起了小雪。
武安侯府的小廝領著明顯消瘦的長姐從後門走出。
不耐煩地將包裹遞給我隨行的佣人,像是在趕走什麼垃圾。
長姐見到是我,也不作聲,但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失望與尷尬。
她在期待誰來呢。
是早亡的父親,還是如今也在京城的兄長?
我搖了搖頭,並不氣惱,解下披風蓋在長姐單薄的衣裳上面,伸手環住她。
「長姐,我想你了,我來接你回家。」
2
武安侯府無人相送。
我將長姐接上馬車便準備馬不停蹄趕回荥陽。
我迫不及待想讓長姐看到,我為她準備的一應事物。
還有,我想讓她知道,就算沒有了父親的庇佑,也還有我。
中途我買了一些棉質靠墊為馬車內鋪上,俯身時恰好勾勒出我孕肚的形狀。
「你懷孕了?」
長姐的語氣不可思議,不經意也撫上自己微隆的小腹。
我月份稍大,因著身形嬌小平日裡穿著寬松便瞧不出孕肚。
聽見長姐發問,我輕笑道,「已經六個月了。」
長姐驚訝,「六個月了,我都不知道,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說罷,又撇過了頭,語氣沉悶。
「其實你不必來接回我,你家顧郎已自立府邸,你將我這個還懷著武安侯之子的孕婦帶回家中,不知道會惹多少麻煩。」
「況且,我還曾與他有婚約,你要是成心想要羞辱我,以報當年換嫁之仇。我勸你省省,我已決心……將這孩子打掉了,到時候我自會找個出路……」
「你在說什麼!」
她嚇得一愣。
我真是氣極了,壓抑不住怒吼著打斷了她。
尋常被休棄的女子無人護佑。
往往被接回娘家也逃不過再嫁或是自盡的命運。
可長姐卻懷著孕,被這個身份尷尬的孩子擋住了前路。
大多數人的辦法便是墮胎。
但我沒想到她竟然也不相信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怒火與她對視,開口道。
「我說了我會接你回家,我在爹娘面前發過誓,我們兄妹三人有難同當,你……你當這誓言是什麼,你當我是為了欺辱你而說的託詞嗎?」
她眼神躲閃,顯然是承認了。
我嘆息一聲。
當年各自嫁人後,我們的關系便有些冷淡。
就算彼此不說,身份之間的天差地別,也顯而易見地橫亙在我們面前。
特別是在發生阿瑩那件事之後。
我更是與長姐斷了聯系。
想起先前的龃龉,我隻說了一聲阿瑩那件事不怪你,便下了車。
也就沒看見,在我說那句話後,長姐驀地紅了眼。
3
阿瑩是我長姐的貼身丫鬟,與我倆一同長大,後來跟著她進了侯府。
某次賞花宴,阿瑩被一個極有權勢的公子哥看上,拖去偏廳強要。
偏偏那公子哥早與一戶人家的小姐訂了婚。
此事被撞破後,便成了阿瑩欲圖不軌,想要上位。
那家小姐當場發誓必要讓阿瑩付出性命。
阿瑩想要說出真相,但那公子哥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兩邊為難之下,長姐為了保住阿瑩的命,被迫承認下了這件事。
說已將不要臉的婢女杖斃。
阿瑩倍感屈辱,一氣之下便尋了短見。
我氣憤長姐委屈阿瑩承認下那腌臜事,以為她為了守住自己侯府夫人的名頭,不願累及自身,於是在那之後與長姐斷了聯系。
不過,如今我也是一家主母。
來往之間與各路人打交道,便也能體會長姐當年的難處。
那場爭執過後。
又是十天,我們才趕回荥陽。
想必是我這一路的精心照料讓長姐放下了防備,她再沒提離開的事。
到達荥陽的大街上,聽到熟悉的鄉音,長姐好奇地從車窗望去。
長姐與此地已經闊別十多年。
我向她介紹這裡的變化。
「這是以前爹常帶我們喝的那家胡辣湯。」
「不再是小攤了,前些年已經開了一家店面,生意還是很火爆。」
「哦,那家,那家是王婆的燒餅店,老人家身體硬朗著呢。」
「那顆槐樹後,是從前的私塾,老師還是爹從前的同窗,教得很好。」
「還有那個……」
……
荥陽是我們共同的回憶,原本灰撲撲的街道已經蓋起了二層的勾欄瓦舍。
被外面熱鬧的人聲一烘,我和阿姐間好像也熱絡起來。
馬車一直行進到一處宅邸才停下來。
我事先下車,長姐方才惴惴不安地也跟著下來。
「到了,長姐。」
長姐抬頭,才看見府門還沒有額匾,被一塊簇新的紅布蓋著,顯然是還未題字。
長姐疑惑,「這似乎是一處新府。」
我笑了,將一紙房契交到長姐手中。
紙上赫然寫著她的名字。
隻說道,「長姐的字是爹爹手把手教成的,以後長姐想好了府名,便提上去,也好讓荥陽再見我鄭體的風採。」
她拿著房契的手輕顫,偏側過身子看不清神色。
隻隱約聽到一句,「我以為……」
再沒了下文。
我帶長姐熟悉宅子過後,便讓丫鬟帶她下去洗漱休息片刻。
等到晚些的時候迎風樓的伙計如約送上一桌宴席。
為長姐接風洗塵。
卻看到長姐在淨手後,沒跟過來。
反而呆愣在了方才的銅盆處。
5
「長姐?」
我關切看她。
她倏忽驚醒過來,慘然地坦白道。
「你贈我華服,又贈我不輸京城的宅邸,從臥房走來,處處雕欄玉砌、層臺累榭,讓我恍然間以為自己還在侯府。」
我想起方才丫鬟領我們進來後直接進了大廳,長姐當時異樣的神情。
頓時心下了然。
她在京城,行止起臥間皆會有人侍奉。
今日被我安頓下來,心緒驟然放松。
卻又被這件小事,再次揭開被短暫遺忘的血淋淋的創口,想必是傷神了。
我道:「我為你再去尋一些機靈的丫頭……」
長姐打斷了我,淺笑著搖了搖頭。
「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之後長姐果然適應了許多,一些小事都能夠親力親為。
但回到荥陽已有一月,卻愈發深居簡出。
直到一次長姐孕反嚴重,我請來大夫。
才知道她已經憂思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
再這樣下去,恐怕長姐和胎兒都會不好。
送走大夫後,長姐抓著我的手,問詢胎兒的情況。
聽到是因為她憂思難解,她突然紅了眼眶。
哽咽道,「我對不起這個孩子。」
6
這個孩子來之不易。
長姐與武安侯成婚多年,沒有子嗣使長姐備受攻訐。
直到去年京城來了一方遊醫。
幾月的調理下,長姐才懷上身孕。
卻不知武安侯發得什麼癲,連嫡子也不顧了,勢要將長姐休棄。
我聽出長姐對這個孩子的內疚無措。
隻能輕輕抱住她,安慰道一切都會好的。
第二日,我又來照料長姐,拉著她在花園裡闲逛。
長姐挑了幾枝紅梅,用作插花,看著在一番風雪中傲立的嬌豔花蕾。
她的臉上也復現了笑意。
「鄭夫人,荥陽縣的林夫人邀您去參加品鑑會呢。」
丫鬟面露喜色,一路從門口呼喊著過來,顯然已在心底認可了長姐這個主子。
長姐擺手,「拒了吧。」
「別啊,您看看這個再說。」
丫鬟遞上一張名帖,解釋道。
「林夫人是荥陽布料生意的巨頭,結交人士從不看重身份貴賤,況且她還曾是老夫人在荥陽的手帕交。」
長姐吃驚,「是林菀嬸嬸嗎?」
我莞爾道,「是」。
長姐果然答應下來。
品鑑會很大,到處都是從各地運回來的新奇事物。
林菀嬸娘做東,便叫我倆坐在她的身邊。
來往的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對嬸娘十分恭敬。
見長姐獨坐在一處,也熱絡地與她攀談。
長姐在京城便有才女之名,又在侯府見了不少世面,鑑寶尋偽不在話下。
不一會兒便為嬸娘奪下不少好東西。
有人誇贊道。
「林老夫人是從哪裡尋來的你這樣精巧的人物,真是好眼力。」
長姐面容含笑,正要答復。
便有人故意冷哼一聲,高聲說道。
「什麼精巧人物,不過是武安侯不要的一個低賤之人。懷著孕就被趕出來了,我看肚子裡也懷的不是好貨。」
嘖,因為這突兀的一句。
拍賣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數道目光朝著我長姐注視下來。
我循著聲音看清了此人的面目,是我堂叔家的表妹——鄭源。
她坐在對面的上等隔間裡。
看號牌,正是與我們作對那家。
不過因為長姐在,她吃了不少虧。
她一身錦衣華服,眼角眉梢卻俱是惡意。
「都說今天會來一個人物,我當是誰,原來是我那成了便宜貨的姐姐。呦,還沒打了你肚子裡的孽種啊,留著給誰接盤呢。」
我臉色不好,底下的拍賣師在暗處向我請示。
我剛想命人將這混蛋扔出去撕爛嘴。
長姐卻按住了我。
她站在眾人面前,眼神坦蕩,面無畏色。
「我確實懷著孕被武安侯休棄,先前沒有坦明身份,各位抱歉。」
鄭源氣焰更加囂張,大肆宣揚,「我就說吧,真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物,還京城才女,真是……」
「真是什麼?」
長姐一字一頓道。
鄭源住了嘴,在我長姐凌厲的眼神下沒再敢說下去。
我也打了個冷顫,好久沒有見到長姐這麼霸氣的一面了。
「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便宜貨,那你是什麼?要我沒記錯的話,當年你為了錢應該是嫁給了劉守丞吧,劉守丞六十多歲的人了,你也下得去口。」
鄭源被揭露醜事,瞬間面紅耳赤。
我站在長姐身後,紅了眼眶。
威武的長姐怎麼就這麼好看呢。
7
後來,丟臉的鄭源被她那聽到消息的夫婿派人壓了回去。
又是扇巴掌,又是扯頭發,看起來好不悽慘。
但沒人會可憐她。
臨別前,長姐被嬸娘拉著要說些體己話。
嬸娘也是個傳奇女子。
年少時丈夫醉酒施暴,她跑出家門。
爹娘卻說她是外嫁女不願收留。
嬸娘直接狀告公堂。
縣裡不管,便去州,州府不管,便去省。
一路告上去,那打人的丈夫倒是先慌了,立馬將她休棄。
但此時,她已頂了一個悍婦的名聲。
嬸娘非是不氣餒,反倒用大部分積蓄開了一間面料鋪子自力更生。
如今她已成了荥陽最大的布料商。
但是這過程之中的艱辛難以為外人道也。
我本想退開到外間等候,但嬸娘也同我招了招手。
「好孩子,你也過來。」
我與長姐分坐兩側,嬸娘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忽地笑了。
「方才鬧哄哄的,沒仔細瞧,現在看著真像一對雙生子。」
我下意識與長姐對視,又同時錯開目光。
小時候也常聽人說,我們姐妹長得極像。
我性子活潑,長姐沉穩。
所以娘走之後,是長姐拉扯著我長大的。
嬸娘看我們疏離的模樣,長嘆一聲,拉起我們的手攏在一起。
「老婆子我也不說什麼,等以後生了娃娃,帶來讓我看看就行。」
「還是娃娃好啊,不像有些個越長越成個倔脾氣、悶性子了。」
她沒點明說得是誰,但我倆都會心笑了笑。
送走嬸娘後,首飾鋪的楊掌櫃找上我。
臨近年關,各處商鋪事務繁多。
有時候處理了這個,又會落了那個。
以至於各家掌櫃的總是瞅著時間找我。
見我出來,楊掌櫃樂呵呵地用他那胖肚子堵在門口。
「夫人,怎麼也找不見您,您倒是好好享樂了,小人和一眾伙計可是愁得連午飯都沒吃。」
「您瞅瞅,都餓瘦了。」
這人是個活寶,見我瞪他還裝模作樣地吸了吸肚子。
那模樣將我長姐都逗笑了。
我隨即大手一揮,定了一桌宴席讓小二待會兒送去城北的首飾鋪子。
「夫人真好!」楊掌櫃奉承道。
不過說歸說、鬧歸鬧,辦起事兒來此人絕對不含糊。
三兩下交代好事務後,臨走前,他又湊上來低聲說道。
「夫人,荥陽畢竟是咱們大本營,有您坐鎮,不愁賣不上錢。但開在京城的分店確實生意慘淡,您看看這一步是不是還是太急躁了些。」
我一愣,下意識地回頭看長姐。
其實我也想要關門的,楊掌櫃隻知生意慘談,卻不知,這生意慘談的背後是朝堂的變動。
前一月,一場貪汙案突然被提報到皇帝跟前,不少官員都被涉及,京城人心惶惶。
這背後針對的,似乎就是武安侯府。
但兄長的來信中信誓旦旦言明,要我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到明年開春再做打算。
所以我的面上也是一片愁雲慘淡。
那幾處鋪子都在最好的地段,要是讓我一下脫手讓給別人,我還是不甘心的。
但每月的虧空也是筆巨款啊。
「算了」,我搖搖頭,吩咐楊掌櫃,「你將這些月份的虧空全部記下來。若是明年開春還不好轉,我就拿著賬單親自到京城去。」
「啊,您到京城幹什麼?」
我一拍桌子,「找當初撺掇我的人算賬!」
「噗嗤,」長姐偷笑出聲。
送走楊掌櫃,我帶著長姐準備離開。
又沒走出幾步,接二連三的掌櫃們就找了上來。
一個個的,仿若銅牆鐵壁。
小菊偷偷跟我說,「夫人,您這幾天到底偷了多少懶啊。」
我當即賞了她一個爆慄,轉頭看向長姐。
處理完這些不知要用多久了,還是先讓長姐回去比較好。
但還沒開口,就見長姐上前對幾位掌櫃行了萬福,掌櫃們也人模人樣地紛紛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