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景。」他喊住我。
那三個字似乎在他唇舌間練習了好幾遍,晦澀又順暢。
他說,他有話要和我說。
那雙眼尾下垂的小狗眼不敢看我。
他好像剪了頭發,我還聞到了香水味。
結果當天,他不小心喝多了,徹底醉了過去。
教授邀請我提前去參觀,第二天,我就坐上了飛往北城的飛機。
再之後的事情,誰也沒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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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我,就這麼結束在了北城大學。
手機裡,奶奶給我發的語音,我還沒來得及回復。
「北城冷,景景記得多穿點。」
「奶奶很好,景景放心好了,不用掛念我。」
10
從記憶中回神,看到眼前的蔣一愷,我還有些恍惚。
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卻在我轉身離開時,突然喊了聲:「你!」
我看了他一眼:「我有名字。」
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不消一會兒,他就紅了臉,眼中閃過羞惱。
可能是我的名字對他的舌頭來說,還太過陌生。
沉默了很久,他才又開口:「我的、檢討。」
原來,那天他是來找我要檢討的。
「那次,謝謝你。」我說。
「至於檢討,我沒帶。」
蔣一愷抓住了我的把柄似的,「哼哼」了一聲:「你、不、守、信用。」
我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對,都是我的錯。」
蔣一愷一愣。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我繼續道:「我請你吃飯賠罪。」
隨著我的話音落下,紅暈從他的脖子一路往頭上蔓延。
他結結巴巴道:「不不用你、請,我有得是是是錢。」
樹影斑駁,映襯在他通紅的臉上。
他像第一次和女生講話似的。
「那改天見。」
我和蔣一愷道別,走出樹林時,聽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
薛停淮就站在那裡,身形修長且清瘦。
他的肩膀上還有兩片落葉,但他渾然未覺,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和蔣懿愷……」
他喃喃自語,「怪不得你S了以後,他瘋……」
我路過他時,他來抓我的手,被我避開來了。
「我……」
我看向他,淡淡道:「這次,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關系。」
重來一次,我現在隻想好好高考,好好照顧奶奶。
即便我想要報復,可事情都還沒發生,而且我也不會再讓它發生,我沒有證據。
薛停淮聞言,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終於知道了。
重生的並非隻有他。
薛停淮很聰明,不然前世也不能吸著我的血肉,上了北大。
他也許早就發現了端倪,隻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畢竟,隻有我如前世那般天真無知,他才有再騙我一次的機會。
「張聞景,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後悔給邱嘉做了偽證嗎?」
他啞聲了。
半晌後,他紅了眼眶:「我是真的後悔了,你去世以後,我整晚整晚地睡不著,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我是喜歡你的……」
我冷眼看著他,不為所動。
「你是被嚇的吧?做了虧心事,怕厲鬼索命。」
「不是的!你看了我給你那封情書了嗎!」
「這次,是寫給你的!」
我笑了笑:「可我已經不稀罕了啊。」
他不S心道:「那我們之前的美好時光算什麼?」
「算海苔。」
而且,那一點都不美好,是我在透支自己的精力供養著薛停淮。
一對一百萬金牌名師都沒我服務得那麼全心全意。
11
當天晚上,我夢到了前世我S後。
邱嘉頂替了我的名額,進了實驗室。
她意氣風發,志得意滿。
但在薛停淮面前,又表現得愧疚難安。
可好日子沒有持續多久,蔣一愷出現了,他帶來了專業的現場痕跡檢驗團隊。
邱嘉有點慌,但她告訴自己,沒有事的。
她第一時間清理了現場,後來邱母也找了人給她善後。
但蔣一愷發瘋一樣,緊咬著她不放,她越來越暴躁,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她幾次對薛停淮發火,兩個人爭吵不斷。
之後,她在邱母的安排下出國了,拋下了薛停淮。
後來,薛停淮的失眠越來越嚴重,幾次午夜夢回醒來都喊著我的名字。
他還時常對著某一處發呆,似乎在思念什麼人。
他偷偷去墓地看我,對著我的墓碑,傾訴衷腸。
「聞景,你一定會原諒我的吧?」
「聞景,你看到我現在這樣會心疼吧,你那麼喜歡我,是我弄丟了你……」
「張聞景,聞景,聞景……」
念得我頭疼。
第二天醒來,我腦子還是嗡嗡的。
差點影響到我的第二次模擬考。
還好,成績出來,我依然是第一。
我一轉身,就看到了邱嘉。
她臉上的表情還來不及收回去。
一如前世在天臺那般猙獰。
學校會根據三次模擬考確定保送人選。
前兩次她已經輸了。
前世,第三次,她依舊會輸給我。
但後來,我為了薛停淮,主動放棄了。
他緊緊抱著我:「聞景,聞景我不舍得你,我考不上北大的,我不想你離開!」
我沒有作聲。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你不是說,我對你有恩情嗎?」他仿佛突然抓住了什麼,「雖然我記不得到底是什麼事情了,但那確實存在啊,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不要去北大好不好,就當是為了報答我!」
聞言,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時間頭腦紛亂。
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恩情與理想。
愛情與未來。
思索很久很久以後,我做出了選擇。
也好,南城大學也很好,留在南城也離奶奶近一些……
我當然還記得那份恩情,可重新來過一次,我心裡有了懷疑。
真的是他嗎?
那瘦小清俊的少年,真的是他嗎?
轉眼,即將迎來第三次模擬考。
如今沒有薛停淮絆住我,我倒要看看邱嘉還能怎麼辦。
然而,一直到考完,都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日光和煦,就像少年的青春,平凡又美好。
卻又有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
果然,成績公布那天,陳霜一臉震驚地看向了我。
邱嘉,第一。
並且,近乎滿分。
難道她也重生了?
12
不是的。
昨晚,教務處的監控突然壞了。
壞之前,拍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從身形判斷,大概率是男性。
有人偷試卷的消息不脛而走。
走廊上,與邱嘉迎面相遇,陳霜連忙對我使眼色。
她八卦地和我咬耳朵:「誰佔了大便宜,大家都知道……」
三次加權平均分,邱嘉比我高,陳霜為我鳴不平。
她自以為聲音很小,但實際情況是,邱嘉直接瞪了過來。
我打斷了陳霜:「沒有證據,別瞎說。」
但所行之事,必有痕跡。
學校去找當晚值班的門衛,卻不想他已經一聲不響地走了,出租屋中空無一人,據鄰居說,回老家了。
張貼在學校通知欄上的前百名成績榜單,暫時被撤了下來。
風雨欲來的架勢越發明顯。
也就在這時,消停許久的薛停淮又來找我了。
他似乎變了。
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自以為是。
他試圖靠近我,我連忙後退。
他面帶愧疚:「我是迫不得已的,邱嘉想要第一名,這次考試對她來說很重要。」
我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詫異地看向他。
他瘋了?
偷卷子的居然是他!
也許前生今世,邱嘉都是他的真愛?
前世,我看到採訪後,想找薛停淮問清楚。
但他直接把我拉進了黑名單,我去謝師宴上堵到了他。
我想要真相,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在眾人八卦的目光下,薛停淮沒有馬上回應。
有人奚落道:「張聞景,你也配和邱嘉比嗎?」
「你是成績不錯,但等到了社會上,成績不錯有個屁用!」
「邱大小姐爸爸是大老板,你爸呢……哦,你沒爸。」
我恍若未聞,隻是SS地看著薛停淮。
我隻想聽他說。
薛停淮笑了笑,精致的眉眼在那一刻卻像惡魔。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厭煩和嘲弄。
我的心沉了下去。
薛停淮擺出了一副無可奈何、迫不得已的樣子,說:
「張聞景,別怪我,我喜歡的一直都隻有邱嘉。」
「沒錯,我是利用了你,但我也沒有辦法,而且,你也是自願的啊!」
但現在想來,這份真愛裡似乎摻雜著不少東西。
所以今生,口口聲聲說真的喜歡我的薛停淮,又為邱嘉鞍前馬後。
「她給了我八十萬,我沒辦法拒絕,等你到了社會上,就會明白……算了,現在說這些你也不懂。」
他深情地看著我,「你放心,無論你去哪所大學,我的心意都不變!」
我實在沒忍住,笑了。
「薛停淮,我的心意也不變。」
「祝你和邱嘉百年好合。」
隨著我話音落下,薛停淮的臉白了。
「希望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了。」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獨留下薛停淮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可沒過一節課的時間,我就被喊到了校長辦公室。
邱嘉和蔣一愷也在。
並且過一會兒,估計我又要見到薛停淮了。
13
蔣父和蔣夫人,邱母也來了。
校長辦公室裡站滿了人。
蔣一愷攥緊了拳頭站在那裡,看到我時,他臉上閃過難堪。
「啪!」
一個清脆的巴掌落到了蔣一愷臉上。
「不孝子,真是把你慣壞了,竟然敢去偷卷子!」蔣父罵道。
蔣夫人輕輕拉了拉他,聲音一貫地嬌軟尖厲:「別生氣,懿愷他肯定隻是想考個好成績,讓你開心開心。」
「我需要他這麼幹嗎!我不指望他突然從廢物變聰明,隻要別給我惹事就行了!」
蔣一愷臉色漲得通紅,他想要說什麼。
但他說不出來:「不、不……」
蔣夫人立馬打斷了他:「懿愷少說兩句吧,小心累著,畢竟你從小就口吃。」
蔣一愷飛快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就像突然被扔到泥潭裡的雜種小狗。
又髒,又原形畢露。
絕望,無助。
他的頭埋得很低。
像是要找個地方藏起來似的。
可他實在有點醒目,在場所有人都看得見他,看得見他發紅的眼眶,看得見他的難堪。
偷卷子的人為什麼變成了蔣一愷?
邱嘉抬了抬下巴:「老師,既然已經找出偷卷子的人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邱母不耐煩地說:「我公司還有個會,希望學校下次查清楚了再喊我過來,我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把我喊過來的老師也和我說:「張聞景你也回去吧,本來想著你經常在學校自習,可能看到了什麼,但現在既然已經水落石出了……」
我看到了被扔在地上的卷子。
上面寫著「蔣一愷」三個字。
堪堪及格的分數。
殘破不堪,還有腳印。
就像臉上還殘留著巴掌印的蔣一愷。
原來如此。
蔣一愷和邱嘉這次成績都有了很大的進步,所以成了學校的重點懷疑對象。
但現在,蔣一愷成了替罪羊。
是因為他沒辦法為自己辯解嗎?
是啊,他是結巴。
但他的結巴不是天生的。
從小就沒人陪他,沒人教他說話。
當他跌跌撞撞,鼓足勇氣想和其他小孩交朋友的時候,卻被人嘲笑,話都不會說。
天真的孩童說出的話,直白且殘忍。
「小結巴」這個外號幾乎伴隨了他一整個童年。
後來,越來越不會說,越來越沉默……
還是因為沒有人站在他一邊?
這一刻,我竟然覺得,蔣一愷好像比我慘多了。
我還有奶奶,而他,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
甚至後來,他後媽懷孕,徹底容不下他,將他結巴的事情作為醜聞賣給了媒體。
眼看邱嘉母女兩人就要離開,我說:「等一下。」
我的聲音在不大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
一瞬間,現場有些許安靜。
我微笑道:「老師,我知道誰偷的,我有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