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這裡禁止爬樹。」
他愣了愣,轉而惡狠狠道:「你知道、我是誰?」
「你竟敢、惡人、先告狀!」
我當然是知道的。
蔣懿愷。
聽說,他爸給學校捐了兩棟樓。
聽說,他還嫌自己名字難寫,改成了蔣一愷。
聽說,他和南市的所有高中的漂亮女生都談過,還有模特學姐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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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
總之,聲名遠揚的富二代刺頭。
沒有同學敢靠近他,老師都懶得管。
可我知道,他還是個小結巴。
7
「誰在那裡大呼小叫!」
是巡視的教導主任的聲音。
蔣一愷眼中閃過幸災樂禍,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在他驚詫的目光下,我靈活地爬上了樹。
我爬過了蔣一愷,爬上了更高的枝丫。
我可不想被教導主任抓到。
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蔣一愷要是想暴露我,就一定會暴露自己。
我從小就跟著我奶奶,翻牆撿塑料瓶什麼的是常事,練就了我一身爬樹翻牆的好本領。
我有些沾沾自喜,衝他得意一笑。
眼看教導主任就要離開,可突然間,天旋地轉。
我錯估了這棵樹的承受能力。
我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向下落去。
前世最後一刻的失重感仿佛還在,我被巨大的驚恐包圍。
難道重生都是一場夢?
邱嘉猙獰的面容就在眼前:「憑什麼!你一個沒爸沒媽的,憑什麼成績比我好!你知道我家每年要花掉幾百萬給我補習嗎!」
薛停淮對警察說:「她應該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邱嘉當時和我在一起。」
記憶混亂。
滿目鮮紅。
誰來救救我……
砰!
不太疼?
怎麼回事?
我身下的觸感堅硬又柔軟。
一聲悶哼。
蔣一愷正躺在我身下,做了我的人肉墊子。
我久久回不過神來。
蔣一愷瞪著我,下垂的眼睛加上衝我龇牙咧嘴的表情,活像隻小狗。
「你、還、還還要、摸、多多多、久!」
說完,他意識到暴露了自己結巴的秘密,立刻抿緊了嘴,耳朵染上一抹紅。
教導主任目瞪口呆,指著我們也成了結巴:「你、你你你們……」
「叫你們家長來!」
蔣一愷臉色難看。
我立馬站了起來:「老師,我在給蔣同學補習。」
「你把我當傻……你是張聞景?」
我乖巧地點點頭。
我也挺有名的。
年級第一。
教導主任的臉和藹了起來,但又得保持嚴厲,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
他看看蔣一愷,又看看我,再看看蔣一愷,然後又看看我。
最後,他語重心長道:「你們現在是高三,學習是第一位的,張聞景,你家裡什麼條件你自己清楚,蔣懿愷考砸了有他爸兜著,你呢?你要拎得清,學校給你的助學金不是白給的,你不要以為自己能像偶像劇裡演的一樣,小小年紀心思都在……」
他絮絮叨叨講了很久,我沉默地聽著。
雖然不好聽,但都是大實話。
也許是因為我的成績,也許是因為他不想管蔣一愷,總之,教導主任最後讓我們寫了兩份檢討,沒有再提喊家長的事情。
我長舒了一口氣。
蔣一愷朝我道:「你寫。」
他真是惜字如金。
除了剛剛被我氣到的時候。
「行。」
檢討還沒寫完,薛停淮又出現了。
8
我目不斜視從他身旁經過,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張聞景!」
陳霜推他:「你幹什麼呢!」
這段時間,薛停淮一找到機會就來堵我。
我幾次都表達了拒絕。
薛停淮一臉不信:「張聞景,你不要不承認,你分明是喜歡我的!」
他似乎覺得,我隻是暫時沒弄明白自己的心意,過一段時間就會重新喜歡上他的。
可他不知道。
前世,我從高一開始就暗戀他了。
那年暑假,奶奶出去撿瓶子的時候,遇到了喝了酒的男人。
她明明問了他們,那些喝完的瓶子是能拿的,可還是在她伸手時,一腳踹向了她。
他們罵她老東西,嫌她髒,誣陷她亂拿東西。
其他桌的客人有人看熱鬧,有人幫忙報了警,可沒人上前阻止。
人之常情。
就在這時,薛停淮出現了,他一個酒瓶砸到了正在踹奶奶的大漢頭上。
他也被砸了,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下。
他站在我和奶奶身前。
就在那時,他瘦弱的背影印在了我心底。
那一刻,他比那些恃強凌弱的大漢,比那些袖手旁觀的成年人都要高大。
少女的暗戀本就不需要回應。
可當你發現那人和你心意相通時,免不了被巨大的驚喜包圍,失了分寸。
但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人是會變的。
我掙脫不開他禁錮的手,眼看課間休息就要結束。
「你那麼喜歡我,為什麼要騙我?」
薛停淮還在喋喋不休。
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和薛停淮中間。
一頭黃毛。
是蔣一愷。
他一把扯開了薛停淮。
「欺負、女生。」
蔣一愷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又高又壯。
薛停淮在他面前像個小雞仔似的。
薛停淮瞧見他,不像別的同學那麼害怕,反而挑釁道:「別多管闲事,和你無關!」
蔣一愷向來不喜歡多說話,隻是扯了扯嘴角,露出粗壯的手臂肌肉,青筋分明。
薛停淮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臉上閃過羞憤,衝著蔣一愷口不擇言——
「你個結巴來湊什麼熱鬧!」
隨著他話音落下,四周安靜了下來。
我仔細地打量著薛停淮,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蔣一愷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學校裡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有口吃。
前世,是在幾年後,蔣一愷口吃的事情才被媒體作為醜聞曝光了。
果然,薛停淮也重生了。
隻是不知道,此刻站在我眼前的薛停淮,他的芯子是十八歲,還是三十歲,抑或八九十歲?
而他現在這麼纏著我,是真的後悔了,還是想再走一遍前世的坦途?
但此刻,沒有時間讓我多想。
蔣一愷的臉色隱在陰影中。
周圍的人大氣都不敢喘。
他冷笑了一聲,威壓感更強。
但我看到他握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老班來了!」
突然一聲叫喊打破了眼前的局面。
薛停淮借著這個臺階,轉身就走,隻留下一句——
「張聞景,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
走廊上的同學們一哄而散。
陳霜忙拉著我進教室。
我最後轉頭看了一眼,蔣一愷還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也許,不是他孤立了所有人,是所有人孤立了他。
9
後來,蔣一愷就沒有再出現。
模擬考後,我終於有時間喘了一口氣。
我想起了蔣一愷。
也不知道他那天是來幹什麼的。
陳霜偷偷告訴我,她看到蔣一愷他爸去了校長辦公室,離開的時候,校長的臉笑成千層蛋糕,他爸肯定又來捐錢了。
「你看錯了。」
陳霜有些疑惑:「我沒看錯啊,蔣一愷的模樣,我還能認錯?」
但蔣一愷的爸爸是不可能來學校的。
陳霜看到的人,多半是秘書。
今天是周末。
我來了學校,我的錯題本忘在了教室。
但鬼使神差地,我又去了那片小樹林。
蔣一愷果然在。
他是住校的,節假日都很少回去,更別說高三的周末了。
他睜開了眼,看到我,又重新閉上了。
這麼冷漠的表情,許久沒見到了。
前世,我是在大一那年才遇到蔣一愷的。
明明在一個中學,但像兩條平行線,從未有過交集。
高中畢業後,他去了美國,沒多久又退學回來了。
我去拜訪蔣父時,蔣父把他喊了過來。
身為南城首富的蔣父,贊助了很多高才生,我是其中之一。
他想要我照顧蔣一愷。
我拒絕了。
我感謝他對我的資助,我會報答他。
但絕不是以做他兒子保姆的這種方式。
可還沒等我開口,蔣一愷先怒了:「你自己懶得管我,就要找別人管我!」
蔣父讓我先出去,我關上書房門的那一刻,聽到了裡面重物砸中肉體的聲音。
年輕漂亮的蔣夫人路過書房:「哎呀,讓王同學見笑了,懿愷從小就這樣,不聽他爸的話,誰叫他是蔣氏的大公子呢。」
說完,她就扭著腰走了。
蔣一愷從書房出來後,瞥了我一眼,說:「跟、我、走。」
他扯了扯嘴角,形狀好看的薄唇還沾著血,臉上青了好大一塊。
剃成寸頭的腦殼上有一道疤,但似乎不是新的。
我跟了上去。
「地址。」
原來他是要送我回家。
一路上,他都沒說話,他本身長得就兇,不說話的時候看著更可怕。
到了地方,他愣了很久。
城中村罷了。
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富人家小孩。
「你別看這樣,等我家拆遷了,你羨慕都羨慕不來。」我笑著說。
我騙他的。
這裡並不在拆遷規劃裡。
很多年前,有過拆遷的傳聞,按照人頭分房子。
為了多騙得兩套房,我血緣上的爸媽立馬假離婚了,另外找了人結婚,一家三口變成了一家五口。
可一年後,證實傳言是假的。
假離婚成了真離婚,早就相看兩厭的兩個人,被拆遷利益強行綁了一年後,迫不及待地分道揚鑣了。
沒有一個人想到我。
我被留在了那棟陰暗狹小的房子裡。
是奶奶一把年紀,舍了土地、背井離鄉來了南城照顧我。
蔣一愷正要離開時,奶奶從屋裡走了出來。
她看到蔣一愷很高興:「景景同學?留下吃飯吧!」
蔣一愷看向我。
我說:「吃一口吧。」
資助人的兒子,我總不能趕人吧。
蔣一愷留了下來。
我拿來酒精給他處理傷口止血消毒,他嫌麻煩。
我說:「你會嚇到我奶奶的,她視力不好,隻是剛剛沒看見。」
他抿著唇,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的眉骨很高,我按上去的時候,他不自覺地躲了一下。
「別怕。」
「……嗯。」
他的耳根子有點紅,氣息傾吐在了我的小臂上。
他連忙移開了目光。
飯桌上,奶奶熱切又局促,手在圍裙上擦了好幾遍。
「都是新做的菜,碗我也洗了好幾遍,幹淨的。」
蔣一愷吃得很幹淨,還衝進廚房洗了碗。
隻是摔碎了一個。
後來沒過幾天,他來學校找我了。
他讓我給他補習,他復讀了。
無論是出於蔣父的資助還是高昂的補課費的緣故,我都沒有理由拒絕。
補習過程中,我發現他確實不聰明。
不是老師和一些家長口中說的,男孩子聰明調皮,就是不愛學習。
他是真的不太聰明。
但他脾氣比看起來的,要好很多。
每次我講了好幾遍,他還是不會的時候,就會垂著頭,偷偷紅了耳朵。
像做錯事的小狗。
我後來才知道,他小時候發過燒。
蔣母走得早,蔣父經常不在家,後媽、保姆不上心,家庭醫生來的時候,他已經燒到昏迷了。
可能是那時燒壞了腦子。
而在我給蔣一愷補習那會兒,薛停淮和丘嘉正式在一起了。
青梅竹馬,北大學霸。
甚至還上了熱搜,一堆人歌頌羨慕他們的愛情。
那天,我屢屢走神,蔣一愷好像發現了什麼。
他非說自己想休息,拉著我去兜風,去看日出,還看了他小時候的秘密基地。
後來,他上了南大體育系。
也就在那一年,我被跨校保研到了北城大學的物理系。
南大錄取通知書到的那一天,他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