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芳誕,四弟怎麼又遲了?」
五皇子李溪接過了話。
「長姐,近來四哥為父皇處理政務,瑣事纏身。不如我們先開宴,不等他了。」
胡貴妃看向皇帝,嫵媚一笑。
「泉兒最是體恤他父皇,做什麼都盡心盡力,任勞任怨。」
這時,暹羅國的使臣來朝賀。
說是他們特意運來了十隻仙鹿,要獻給胡貴妃做生辰禮。
清語閣一眾公主、皇子、王爺、內命婦,都陪著皇帝與胡貴妃到了御花園西側的雪廬。
還未見到那暹羅國進貢的仙鹿,便見四皇子李泉的貼身小太監慌慌張張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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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參見皇上、皇後……」
皇帝已經察覺出了不對,立刻制止那個小太監說話。
小太監隻好跪在地上,整個人篩糠般顫抖著。
皇帝一步一步走進了西暖閣,隻聽屋內傳來了男女共赴巫山的淫靡之聲。
「月兒,父皇他老了,根本讓你體會不到做女人的快樂……
「我是父皇屬意的太子,等父皇S了,我當了皇帝,就封你為貴妃……」
西暖閣外,胡貴妃腳一軟,險些跌在了地上。
除皇帝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蟬跪叩在了殿外,無人敢抬頭。
5
一夜北風緊,宮牆內外一片肅S。
準太子李泉,一夕之間圈禁削爵,被貶為庶人。
原本在未央宮裡伺候過李泉的宮女太監,被皇帝下令全部賜S。
母後極力勸阻皇帝S戮,一力保住了未央宮上百條人命。
胡貴妃跪在養心殿大門外,為自己兒子求情了一晚,嗓子都喊啞了。
皇帝始終未見她一面。
從前圍繞在李泉周圍的那些大臣,風聲鶴唳,生怕皇帝把他們定義成李泉同黨。
我與莊翡在天香樓圍爐煮酒。
我手中的黑子剛好吃下這局中最重要的一顆白子。
莊翡把其餘手中的白子,放進了棋盒裡。
「殿下深謀遠慮,是我輸了。」
「是你分心了。」
莊翡眉宇之間微有失意之態,不用她說,我也知曉為何。
上一世,我遠嫁匈奴之後,莊翡很快被家中議親,嫁給了安遠侯。
明明她才是莊家小輩之中最出類拔萃,最有能力做莊家家主,國子監祭酒的人。
可隻因她是女子,一出生便沒有了與兄弟爭搶的資格。
她的人生,隻能被鎖在安遠侯府那巴掌大的地方,如蛟龍困於池泥。
爭來爭去,不過是一地雞零狗碎和一個樣樣都矮她一截的男子的心。
輸贏,都很乏味。
我一手推開了窗,讓新鮮凜冽的空氣撲了進來。
窗外,上京雪風呼嘯。
「阿翡,我眼下有一件事。
「做成了得罪公孫王侯,做不成性命堪憂……
「可盛京上下也隻有你能做,你願不願……幫我?」
莊翡沉穩地喝了口酒,篤定地看著我。
「殿下知道,阿翡向來對殿下有求必應。」
我握緊了手中杯盞。
若此事成了,阿翡也自然成了。
我看向長寧街上,五弟李溪那華麗巍峨,金碧輝煌的王府。
門口兩個小廝,抬走了在王府朱牆下避了一夜雪,被凍得僵S的乞丐。
「京冀一帶已鬧了兩日雪災,父皇讓戶部撥款賑災,卻仍有災民S傷無數。
「我想知道,這筆救災民性命的款項……
「到底是誰敢貪。」
6
當日,我沒回公主府,而是直接率三百府兵,在京郊沿途設立賑濟營。
為難民開設粥鋪,贈予過冬的棉衣。
北風呼嘯,刮得人臉生疼。
天上掉下來的雨雹,大如馬首,京郊沿途的牛馬多被砸S。
粥點湧來大批災民,三個賑濟營很快就承載不下了。
我在營內,便看到不遠處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一雙腳被凍得青紫,衣不蔽體,整個人眼看就要栽下去。
我不顧一切衝了出去,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就在我以為雨雹要砸下來的時候,一隻寬大的手從我身後攬住了我腰身,一把將我和她拉到了馬車上。
「殿下為了救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我回眸一看,錦帽貂裘將那一張玉臉映得越發英姿逼人。
隻不過他周身都透著寒氣,表情嚴肅至極,一時間讓我有些不習慣。
我先讓府兵把小姑娘接到了賑濟營裡。
回頭才注意到蕭凌雲的胳膊上滲著鮮血,剛才的雨雹都砸在了他身上,他卻未言語一聲。
我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手帕,為他包好傷口。
「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蕭凌雲輕笑了一聲。
「那殿下覺得什麼地方才是臣該去的?秦樓楚館?
「臣有時……真想割了那些汙我名聲之人的舌頭!」
我哂笑。
「他人自論他人的去,何須放在心上?」
蕭凌雲望向我的目光一怔,微微牽動嘴角。
「驸馬,本宮現在要你做一件事,刻不容緩。」
蕭凌雲冷淡道:「殿下整日不回公主府,這會兒倒是迫不及待使喚上人了?」
我一把掀起蕭凌雲香軟寶車的帷幔,窗外大批災民忍飢挨凍的慘景映入眼簾。
蕭凌雲的目光頓時沉了下來。
從小生在百年世家,錦衣玉食的他,自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大梁。
可這,才是最真實的人世間。
次日早朝,御史大夫參奏戶部尚書沈煉。
稱昨夜城中凍S災民一百三十二人。
可朝廷撥的賑災款,已足京冀兩地建五百賑災營,不知這筆款項所去何蹤。
五皇子李溪掌管戶部,他自是站出來為沈煉辯護。
「父皇,今年這場天災來得太急,略有S傷在所難免。
「明日戶部會陸續在京冀兩地開設粥點和賑災營,萬望不會再發生凍S災民的慘況。」
垂拱殿上,皇帝沉默地盯著他的兒子半晌。
「略有S傷?
「若不是你長姐昨日率京畿護衛隊在京冀兩地設了上百個賑濟營。
「不知今日大梁還要S多少災民!」
李溪與沈煉「撲通」一聲,一同跪在了大殿上。
「兒臣辦事不力,還請父皇恕罪!」
昨日,是蕭凌雲冒著雨雹趕在宮門下鑰之前進宮,拿到了皇帝調度京畿護衛隊的手令。
蕭父當即響應公主府號召,我才能在一夜之間設了上百賑濟營。
如我當初與蕭氏聯姻所願。
蕭氏一族強大的力量,如今正是我手中的一把利刃。
皇帝怒斥著李溪。
「你不是辦事不力,你是心裡隻有你自己的富貴尊榮!
「何曾有過一點黎民百姓?」
一封長達十幾頁的陳情書砸在李溪臉上,隨後在大殿上滾滾散開。
「朕……朕都替你沒臉!
「你自己看!」
李溪跪在地上,他顫抖著雙手,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陳情書。
裡面正是莊翡用鮮血,一筆一畫寫下的李溪這些年從戶部貪墨的銀兩。
每一筆連借出時辰與用途都寫得清清楚楚,一共一百一十萬兩。
李溪是貪,可也不是全為自貪。
這筆銀兩最終去了哪兒,連問都不能問。
莊翡的叔父曾是戶部侍郎,三年前被李溪罷官,不久後便自缢S於家中。
而他曾經的部下沈煉,卻一路被李溪擢升,一路做到了戶部尚書。
莊家是有恨的。
可莊父卻忌憚胡貴妃一族的勢力,多年來隱忍不發。
李溪紅著雙眼。
「父皇,兒臣冤枉!兒臣冤枉啊!」
皇帝能允許自己驕奢淫逸。
但絕不能讓案子繼續查下去,最終戳到他自己的脊梁骨。
「你和你那不成器的四哥一樣,都太叫朕失望!」
皇帝不敢再聽李溪辯解,一怒之下把他打入了宗人寺。
沈煉因玩忽職守,被判斬監候。
「莊大人,汝子莊翡有經世之才。」
「他如今多大年歲,可有功名在身?」
「朕要封他做官。」
莊翡之父莊啟文顫顫巍巍地跪在大殿之上。
「皇上,微臣長子莊翎、次子莊翊、三子莊翀均為進士。
「唯有小女,名為莊翡,才過及笄之年,養在深閨人未識!」
皇帝聽到這話明顯猶豫了。
許是他從未想過如此針砭時弊的陳情書是出自女子之手。
隱隱感受到了某種威脅。
男性掌權者向來都隻把一些瑣碎又消磨心智的權力賜予女子,以示慷慨。
如掌管後宮之權,管家之權。
可他們永遠會警惕真正的權力,從指縫中溜走。
尤其懼怕權力從男子之手流入女子之手。
千百年來,女子都無真正的上升渠道。
憑你是王侯貴女,還是貧民丫頭,隻要你是活在這世上的女子。
便鮮少能擺脫掉從「父家」到「夫家」流民般的命運。
生兒育女,侍奉公婆,後宅纏鬥,耗盡一生。
奈何青雲志,棄我如塵埃。
裴語謙拾起了地上的陳情書,仔細讀著。
「皇上,能書陳情者,學識必不居於狀元之下,微臣嘆服。
「莊大人既為國子監祭酒,何不讓其女莊翡奉職國子監?
「莊翡賢達聰慧,日後必能為國之棟梁。」
皇帝面色低沉,可他已說過要封莊翡為官,君無戲言。
莊翡這才被封為六品國子監司業,有了不輸哥哥們的起點。
上一世,她為我出謀劃策竭盡一生。
這一世,我必要讓她得償所願,平步青雲。
7
紫禁城太和殿前,飄著漫漫大雪。
我孤身往前走著,身後卻有一個人執傘跟上了我。
「長姐,天冷路滑,小心些。」
我不回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我那裝得人畜無害的六弟李澈。
他從小身子骨弱,安靜腼腆,不似他養母胡貴妃那般囂張跋扈。
從小到大,每每他被李泉、李溪欺負,都是我擋在他身前,為他出頭。
可在塞北,也是他親手執劍S了呼延烈,刺穿我一雙兒女心髒。
「六弟還是自己多當心些吧。」
我自顧自地走著,李澈追上前來,修長玉質的手攔住了我。
他身量很高,高高束著發冠,身上是掩藏不住少年意氣。
一雙清澈的眼眸,像是澄澈的湖泊。
李澈單手執傘,為我遮擋住全部的風雪,自己則立於傘外。
「長姐還在生阿澈的氣嗎?」
才說著話,他的眼眶就紅了。
片片飛雪落在他的肩膀和纖長睫羽上,很快就凝成了冰。
和他小時候被人欺負的慘樣如出一轍。
「堂堂鎮遠大將軍,成何體統?」
我把傘扶正,將他的身影籠進傘下。
「六弟說了什麼混賬話,本宮早就不記得了。」
見我松了口氣。
李澈眼裡瞬間就有了光。
在我求皇帝將蕭凌雲賜予我做驸馬那天。
李澈竟持劍衝進了霄雲殿,揚言要去蕭家替我討回公道。
他大罵蕭凌雲是個畜生,要親手S了那個奸汙我之人。
李澈應是在呼延烈求親,李妤和親遠嫁之後,才徹底明白了我的用意。
「那蕭凌雲隻不過是長姐手中的一枚棋子,長姐是絕對不會愛上他的,對嗎?」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
我卻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隻是忽而想起,蕭凌雲昨日冒著風雪,快馬加鞭趕來紫禁城內拿手諭,不知身上傷到沒有。
「六弟,他已是本宮的人,本宮此生自不會虧待他和蕭家。」
李澈的眼神忽然暗了下來,他無奈地笑了笑。
「全天下的好兒郎不計其數,為何長姐偏偏要選那個廢物!」
我抬頭,一動不動看著李澈。
隨後,狠狠一耳光扇了過去。
這一巴掌,響徹宮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