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馬車穩穩地停在蘇府門外。
我娘初次登門蘇府時,是蘇夫人親自迎她下的馬車。
官眷親迎,給了我娘莫大的臉面。
自此後,隻要不是蘇夫人親來,我娘是斷不肯下車的。
馬車已經停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了。
我娘越發不耐煩,面色陰沉,手中的帕子也被攪弄得變了形狀,「好你個蘇王氏,拿喬都拿到我頭上了,一會看我怎麼治你!」
「娘,哥哥的事情要緊。」
我溫聲勸著,我娘剛要發作的心又歇了下來,由著婢女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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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今日我也是看在你哥哥面子上」
我娘剛走到蘇府正門。
門口看守的小廝便攔住了她的路。
「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是鬱夫人,你們家夫人見了我都要小心伺候,瞎了眼的狗東西,還不趕緊通傳!」
我娘在門口叫嚷。
終於叫開了蘇府的門。
門後是往日裡對我娘百依百順的蘇夫人。
我娘一見蘇夫人,眼角上挑,冷哼一聲:「王氏!這就是你們家的待客之道嗎?」
「今日你不給我賠罪,我是斷不會進你家門的。」
蘇夫人不為所動,隻冷眼看著我娘,就像在看一個S人。
我娘錯開她的目光,不悅皺眉:「你那是什麼眼神,趕緊過來扶我,方才沒你扶著,我下馬車都不得勁。」
我娘將手伸出,可再沒見蘇夫人如往常樣親自攙扶,笑著喚她「姐姐。」
我娘尷尬地收回手,假意咳了幾聲,「算了,也不與你們計較,今日我是來談你家女兒和我彥兒婚事的,你也知道,你女兒遇過山賊,多虧我彥兒不嫌棄,這不讓我親自來提親了。」
「今日我也沒帶什麼東西,聘禮什麼的也就罷了。」
我娘邊說邊要往裡走,一群婆子攔在了她面前。
「蘇王氏!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家老爺官拜三品,你一無知婦孺,竟敢冒領恩情,如今還把主意打到我女兒頭上,來人把她給我捆起來打。」
蘇夫人一聲令下,幾個婆子就將我娘SS鉗住。
「蘇王氏,你忘恩負義,沒有我,你和你女兒早S絕了……」
我娘剛嚷嚷出一句,就叫一婆子用汗巾塞住了嘴。
在我娘震驚的眼神裡,那名村婦從蘇夫人身後走出。
我娘拼了命掙扎,不住地發出嗚嗚聲,可到底被婆子們拖到了門後一角。
我聽著那邊傳來悶哼的聲音。
直到再也沒了聲響。
「夫人,暈過去了。」
一婆子匆匆趕來回話。
我在蘇夫人再次發話前,忙開口道:「還望夫人留她一命。」
蘇夫人看了我一眼,面色稍緩,「你送來那名村婦,我蘇家記你這個恩情。」
她眼神冰冷地看著門口那處角落,一字一句,咬著牙道:「隻是鬱家,我定要斷了這生路。」
我笑道:「夫人要斷的是鬱家,但不是我鬱栀的鬱。」
「夫人與我殊途同歸。」
日月輪換,這鬱家也該換換當家了。
8.
馬車將我娘拉回家時,鬱彥和我爹已經在廳中等候。
蘇家打人的都是會陰私手段的婆子,我娘雖然渾身疼痛,但面上不見一點傷痕。
「老爺,蘇家那邊……那邊……」
我娘支支吾吾。
我體貼幫她說完:「爹,娘冒認蘇家恩人的事情被揭穿了,蘇家的親事不但吹了,蘇家自此也記恨上我們鬱家了。」
鬱彥茫然念叨:「那蘇小姐和我……」
「行了,就一個蘇家也值得你這麼惦記。」
本以為我爹聽了此事會大發雷霆,可他卻滿不在乎,臉上隱隱還有著喜色。
「我先前使了不少銀子,如今已經搭上了裕王這條線,明日裕王會親自來府上。」
鬱彥聞言一喜:「真是裕王?」
我爹難掩喜色,得意地捋著胡子,「是啊,彥兒,咱們有了裕王,你何愁未來仕途,我鬱家何愁無人可靠?」
他們二人暢談未來,仿若一個已經躋身朝堂位極人臣,一個富甲一方手攬天下財。
片刻後,我爹從美夢中清醒,不悅地看著呻吟呼痛的我娘,嚴肅道:「明日裕王的席面,你可要辦得妥帖。」
「若再出岔子,我一定休了你。」
我娘忍著痛連連應是。
「行了,你們都先下去吧。」
我爹擺擺手,我連忙起身離去。
走至門口時,隱約聽得鬱彥惋惜一句。
「可惜了,聽說裕王懼內,不然把小妹送去當個妾室,我們也不用白白花這麼多銀子。」
我掩帕笑了笑,鬱彥去當妾室,或許裕王還有點興趣。
裕王好男色。
這等隱晦事情,還是鬱彥上輩子發現的。
裕王有個中意的小倌,一直養在外面。
上輩子,鬱彥認了那小倌當義弟,以幕僚的身份,堂堂正正送進了王府裡。
當時裕王已經權傾朝野,無需裕王妃娘家助力。
哪怕偶有風言風語,也是無傷大雅。
隻是今生這個節點,裕王還得乖乖聽話呢。
如果有人不長眼,想著借這個小倌來討好裕王,不知會如何呢?
我遞給竹心幾錠金,吩咐她去找了我娘身邊的劉婆子。
夜色來臨時,竹心趕了回來。
「小姐,夫人當真讓人去了那花柳巷子,接了一個小倌人回來。」
9.
次日一早,我爹領著一家老小在門口等候。
席間歌舞不絕,裕王與我爹推杯置盞。
酒過三巡,我爹已經送了裕王十多箱奇珍異寶了。
裕王滿臉紅光,拉著我爹的手和他稱兄道弟。
「王爺,我家老爺還給您預備了一份大禮。」
裕王頗有興致地挑挑眉,「哦?既然是鬱老弟的大禮,本王可要拭目以待了。」
我爹不明所以,但見我娘傳喚上的是一群舞姬後,擔憂的眼角也平穩下來。
一曲舞罷。
我爹舉杯,「上不得臺面,讓王爺見笑了。」
裕王飲下一杯,誇贊我娘:「尊夫人蕙質蘭心,鬱老弟,還是你有福氣啊。」
我娘得了裕王的誇獎,得意極了,臉上的笑意堆得更多。
「王爺,您細看,這裡面還藏著驚喜呢。」
裕王眯著眼看去——
直到站在中間的舞姬摘了面紗。
明明是男兒身,卻扮作女嬌娥。
「王爺——」
小倌拖長了黏膩的尾音,一雙眼兒含羞帶怯,媚態十足地盯著裕王。
「王爺,民婦知曉王爺與這小倌情深義重,隻是礙於世俗眼光。我特地將他接了過來,這小倌就當我們鬱家送給王爺的。」
我娘繼續道:「我們鬱家如此為您設想,王爺您可要知恩圖報啊。」
場上的人都噤了聲。
探尋的目光在裕王和小倌身上流連。
裕王的臉一片鐵青。
酒杯直接在他手裡碎成了渣。
「好好好,鬱家真是好啊。」
裕王拂袖而去。
我爹和鬱彥忙趕上去追,卻被裕王的身邊伺候的宮人攔了下來。
「王爺說了,鬱家的恩情,王爺會好好報答的。」
我爹氣得指著我娘大罵:「你有沒有腦子,讓你別搞事,你偏要生事!」
我娘委委屈屈:「不是說裕王喜歡那小倌嘛,我尋思咱們把他們辦成了,那裕王還不得感激我們。」
「蠢貨!天底下哪個男子希望那等子腌臢事被人當眾指出來!」
10.
裕王說的報答很快就到了。
他為我爹安排了一門婚事。
那女子是京城花月樓的頭牌,賣藝又賣身。
而且,那女子進門是當正妻。
我娘怒不可遏,在家暴跳如雷,砸了一個又一個花瓶。
「你快去,你去找裕王,就說你不願意娶!」
我娘拿起花瓶的一塊碎片,抵著脖子,擋在我爹身前,「你要不去,我就S給你看!」
我娘忘了,她如今已經沒有蘇家恩人的頭銜了。
重利如我爹,哪還在乎她的生S。
我爹一腳踹開她,啐了一口,「要S就S遠點,別髒了鬱家的地。」
「彥兒,彥兒你去求王爺。」
我娘趴在地上,拉扯住鬱彥的衣袍。
鬱彥嫌惡地看了她一眼,「娘,若不是你自作聰明,鬱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如今你還要累得我當庶子,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娘。」
「彥兒,還有法子的,還有鬱栀,京城裡那麼多的大官,我們把鬱栀送給他們,一定能為你搏個前程的。」
我站在一旁,靜靜聽著我娘要將我賣出的話。
可這次鬱彥再沒附和她,隻是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
「天啊,你是要我去S啊。」
我娘瘋狂地捶打著地面,任由花瓶的碎片陷進肉裡。
我突然笑出了聲。
我娘恨恨地盯著我,指著我的雙手沾滿了血,「小賤蹄子,認個青樓女子當娘,有你哭的時候。」
我搖了搖扇子,滿不在意道:「做妾的又不是我,爹為了用我博前程,肯定會給我個體面的身份。」
「如果這婚事是給哥哥的,娘你也就不用讓正妻的位置了。」
「可惜了,天不遂你願啊。」
我樂呵著走出了正廳,留下我娘怔愣在原地。
當晚,她就讓身邊的劉婆子偷摸去藥鋪拿了藥。
劉婆子來回話的時候,我笑著賞了她幾片金葉子。
「不論她要什麼,都加重了一倍分量給她。」
11.
三日後,我爹在半百之年又當上了新郎。
他在席上觥籌交錯,聽著旁人的豔羨之詞,已然快忘了這是裕王對他的羞辱。
我娘將買來的一帖藥,分別下到了鬱彥和新娘的茶水中。
「夫人,已經搬到一張床去了。」
劉婆子額間冒著細汗,喘著氣回道。
我娘點點頭,耳朵豎起,整個人趴在了窗框上。
直到屋內傳來起伏的呻吟聲時,我娘突然扯開了嗓子。
「天爺啊,剛進門的新娘子,怎麼青天白日做這等汙糟事啊。」
我娘一聲叫喚,引來夫人們無數。
眾人都張望著腦袋。
等一人踢開門,捅破這層窗戶紙。
「來人,快來人啊!救命啊!」
還不等我娘踢開門。
裡面就傳來了呼救聲。
眾人一擁而進。
床榻之上,我哥和新娘子SS交纏,難舍難分。
我哥臉色漲紅,似乎快要暈厥過去。
「這是分不開了啊。」
旁邊有夫人在竊竊私語。
「哎喲,作孽啊,怕是以後都不能人道咯。」
「還想著這,能活著都不錯了。」
夫人們議論的聲音傳到我娘耳裡。
她本是興衝衝來「捉奸」,趁機將這個青樓女子塞給鬱彥,但她可從未想過要害鬱彥的性命。
「怎麼會。」我娘不可置信地搖頭,她扶著桌角,「我隻是下了那麼一點藥,不礙事的啊。」
「你這個毒婦!」
我爹剛一進來,直接一巴掌揮去,我娘整個人撞到了桌子上。
「彥兒!」
我爹看著鬱彥和新娘交纏,一聲大呼,直挺挺栽了下去。
鬱府的主人家,躺床的不能主事,倒地的昏迷不醒。
我撥開眾人,朗聲道:「快,將他們都抬去醫館!」
「走正門!」
小廝們魚貫而入。
我爹我娘昏著被抬上了擔架。
鬱彥就麻煩些,為了不傷到他,十八個小廝抬了床直往醫館去了。
「一路上都沒避開人,專挑熱鬧的街口走。」
「那些小廝們都交待過了,隻要有人問誰家的,都回鬱家老爺夫人和少爺。」
我坐在家中悠闲品茶時,聽著竹心的回話,樂得笑出了聲。
12.
跟去醫館的婆子來回了話。
「老爺氣得中風,如今整個人癱了,隻能眼睛骨碌轉幾轉。
「夫人傷到了腰,以後怕是不能走了。
「還有少爺也是,不但走不了路,大夫說,怕是再也不能人道了。」
我點點頭,竹心賞了她一錠銀子。
鬱彥他們是晚上被抬回府的。
照例是堂而皇之過大街,走正門,在周圍百姓的注目中進了鬱府。
小廝將他們都擱在院子裡。
「來人啊,都S去哪兒了。」
剛走進院子,就聽得我娘中氣十足的罵聲。
她手肘撐著地,費力支起半邊身子。
「你個S丫頭,還不快讓人把我扶進屋裡。」
我笑問:「娘這是想去哪兒呢?」
「自然是回我的院子。」
下人端來竹椅,我坐上去,喝著茶慢悠悠道:「我的鬱家,怎麼能留你們在呢。」
我依次掃過面前幾人。
前世今生在眼前不斷閃爍。
上一世,我被我娘逼S後,他們就站在我屍體前, 眼神冰冷。
我爹嫌我晦氣,我哥說可惜沒將我早些嫁出府, 也好換個助力。
鬱彥不屑道:「鬱栀,哪怕爹娘都不在了, 這鬱府也是我當家,你隻是一個女人, 怎麼能當家做主?
我笑盈盈拿出一份文書, 「爹已經把鬱家交給我了, 我自然能當家做主。」
我爹的眼珠子快從眼眶裡瞪出來,嘴裡咿咿呀呀,口水橫流。
「胡說!你假造文書!而且也要有人作保, 怎憑你一面之詞!」
「當然有人作保。」我拿著文書走近鬱彥,「可看仔細了, 作保的是蘇家還有裕王妃。」
「錯了,裕王妃快要和離了, 應該是蘇家和忠勇侯府。」
鬱彥的眼睛SS盯著她們籤字作保的文書。
「來人啊,有賊!」
「作原」13.
鬱彥和我爹娘在被我送去莊子前,
我娘躺在馬車上,嘴裡仍不斷咒罵。
「娘, 我是您親生的嗎?」
我娘晃神片刻,咬著牙恨恨道:「我倒寧願從未生過你。」
我了然一笑, 微側過臉, 用帕子拭去眼角鑽出的一顆淚。
「娘, 如果那夜我沒呼喊來人, 那傻子得逞了, 你該如何待我?」
我娘怔了怔, 張開口卻沒說出什麼話。
我靠近她耳旁,輕聲道:「娘,至少我留了你一條命。」
她眼中浮上了驚恐。
終於安靜了。
馬車的簾子落下, 我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子。
那位花月樓的頭牌, 名喚窈娘,我問她有何打算,她輕撫鬢邊的垂發,笑道:「我在花月樓迎來送往, 膩了, 也想做個正頭娘子,過過伺候公婆的正經日子。」
我笑著將一箱金銀給了她, 「往後可要你多照拂我娘了。」
窈娘笑著接下,「放心,她既然苦心設計也要我當她兒媳, 我會好生照顧她的。」
一晃便是大半年。
我整改鬱家店鋪, 邀請了蘇夫人加入。
在蘇府和忠勇侯府的暗中幫助下, 鬱家一躍成為皇商。
期間窈娘來過幾次信,無非是我爹頭撞到了炕上,我娘險些栽到井裡, 我哥半夜玩繩子把脖子套進去。
我回了句:辛苦。
給她送了兩個粗使婆子和一箱金子。
我打著哈欠看完最後一冊賬簿時, 竹心端了安神茶和糕點來。
「小姐,蘇夫人她們辦了個賞花宴,給你遞了帖子。」
我吃了塊牛乳酥, 含糊問道:「這次又是哪家的英年才俊啊。」
竹心歪著頭思索,「聽說是忠勇侯府家的幼子。」
原來是那位,少年將軍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