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著推拒了,皇帝打著讓我們姑侄二人相互倒戈的算盤,可我豈會讓他如意。
在鳳儀宮安插的耳目全部被清理幹淨後。
姑母稱我對她不敬為由,罰我跪在鳳儀宮門口。人來人往中,孕肚微顯的我如同一條被嫌棄的看家犬冷冷撇在一旁。
「舒婕妤您當心腳下。」
在我快要凍暈過去時,一身蓮花香悠悠傳來。
應該是蠟梅芬芳馥鬱的時節,怎麼有蓮花香?
我抬頭一看,一身碧綠色錦服裹著的碧華帶著姑母最心愛的鑲金嵌寶珠玉手環。
曾經姑母笑著道,待我嫁人那日,此物便給我添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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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華經過時,手裡的手爐沒拿穩,砸到我跟前,她止住內官去拾起來:「髒了,不要了。」
她被人簇擁著進鳳儀宮,暖香襲來,我將手爐抱在懷裡吸取著暖氣。
被朝政牽絆住的皇帝匆匆趕來,而我恰好暈倒。
因為我,帝後發生第一次空前的爭吵。
最後以姑母被大不敬治罪禁足鳳儀宮,罰俸半年。
如此打臉面的做法,沈大將軍與逸王遞了好幾份奏折為皇後求情。
一遞便是一個月。
可越求情,帝心越怒。
因為批閱奏折時紅袖添香的是我。
25
帝後不睦,連著朝野震動。
此時更有朝臣上奏稱皇後德儀有損,應廢後另立。
前朝如此,後宮中,鳳儀宮與芙蓉堂也是針鋒相對。
不少奴才嚼舌根說我忘恩負義,為了權勢,威逼有養育之恩的姑母退位。
傳言沸沸揚揚,我隻安心地繡著一條抹額,是姑母最愛的蓮花圖樣。
踩著消融的冰雪,我悄悄地進了鳳儀宮。
姑侄二人相對,第一句都是:「你瘦了。」
我摸著腹中胎兒,埋怨著:「這孩子鬧得我吃不了,睡不好,可不就日漸消瘦嗎?」
姑母目光落在我凸起的小腹,慈愛地笑道:「我與你母親先後有孕,宣翊在我腹中時便折騰不已,讓我形容倦怠,反倒是你母親面潔瑩潤,她說是閨女貼心,不舍得折騰娘親。
「你懷的怕是個臭小子。」
我與宣慎都想要個女孩,可隨胎兒漸大,便不求男女,隻盼望健康平安。
姑母眼中有朦朧淚意:「我是覺得時日不多了,才傳你深夜而來。
「想看你幾眼,也想交代你兩句話。」
昏暗燭火中,姑母不施粉黛,臉龐滄桑華發早生,哪有昔日雍容華貴的樣子。
這皇宮熬油似的榨幹了她所有的精氣神。
「姑母,您說,竹清聽著呢。」我艱澀道。
「你怨恨你父親與柳氏逼S你母親,待你上位時必定要報復,我不阻攔你,隻是莫要遷怒了無辜沈氏一族便好。」
我點頭。
「待我走後,宮中的心腹你能留便留。不願用,她們也都是看著你長大的老人了,看在服侍一場的份上,給她們一個好的去路。」
我再次點頭。
「我與你有養育之恩,以後你多照拂著逸王,便算還我恩情了。那日宮廷刺S中,我拉你擋刀,算我欠你,便用這皇後之位償還了,而將你禁錮於宮的罪人,我會料理了他,你安心帶著你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吧。」
姑母要做什麼?我瞪大眼,卻被她趕了出去。
次日,我宮中侍女稱鳳儀宮中發現女帝冠冕與帝袍。
皇後效仿前朝太後稱霸天下。
皇後供認不諱,一時間沈家人人自危,沈大將軍為自保上交兵權,解甲歸田。
逸王惶恐不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後宮妃嫔與皇後交好的,此時都避嫌,更有甚者胡亂潑起汙水。
午間,心煩意亂時,碧華端來一碗安胎藥:「娘娘,事已至此,皇後心意已決,娘娘便順勢而為吧。」
此藥一旦服下,於我不過睡上一覺,姑母卻是有性命之憂。
我還想掙扎一下,卻傳來皇後戕害宮妃與皇嗣的消息。
一個除夕,在御花園被寵信的宮女被潦草賜了採女便棄之不顧了。
一直以來都有皇後照拂著,誰知今日她衣裙帶血地哭訴皇後得知她有孕便逼迫她喝落胎藥。
人證物證都在,姑母不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皇帝終於下了決斷,廢後,囚禁他院,無令不得外出,不得探視。
姑母被趕出鳳儀宮,宮裡最尊貴最榮耀的女子便是身懷有孕的我。
滿宮慶賀聲不斷,我笑得臉都痛了,眼發酸,喉嚨發幹。
皇帝滿意得很,他為他最心愛的皇子鏟除了所有的絆腳石。
隨著他咳嗽帶血,他陰狠復雜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了。
26
春日的御花園,百花齊放爭奇鬥豔。
可皇帝日落西山,哪裡看得了這如畫般的景色,下令鏟除所有開得盛勢的花。
光禿禿的園景中,我伺候皇帝喝藥,皇帝咳嗽幾聲,被我發間的蓮花赤金鑲綠寶頭面吸引:「你很喜歡蓮花,你這點和你姑母很像。」
好運連連,好運蓮蓮。
我笑道。
皇帝沉默不語。
大概是又想起了什麼已去的故人吧。
隔日,賞賜不間斷地送來芙蓉堂,隨之而來的便是封後的旨意。
這是我的催命符,當然也是皇帝的。
皇帝的病越來越嚴重,他除了咳嗽見血,還記憶紊亂,總將帶著蓮花步搖的我當成故人,拉著我的手深情許諾著種種。
每次宣慎侍疾看見時,無語且尷尬。
皇帝的身子骨越來越差,在封後大典後更是一病不起。
我強撐著身體,典禮結束後肚子便開始抽疼起來。
太醫院忙得雞飛狗跳總算將胎安下來,沒有早產。
皇帝那邊就不容樂觀了,高燒不退且胡話連篇,嘴裡囈語不斷。內侍傾耳細聽,說皇帝念叨著廢後的閨名「阿馥」。
姑母沈馥。
可我知道宣慎生母名諱是寧芙。
被枕邊人當了一輩子替身與擋箭牌的姑母,
得知一切的那天又哭又笑,過往種種帝後情深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豆蔻年華卻將一顆心給了負心人,連著孩子也不過是用來障眼法的棋子。
在她見到皇帝密室中的女子畫像以及深表歉意與情意的書信,她又痛又恨,被惡心地吐出膽汁來。
真是個虛偽至極惡心透頂的蠕蟲啊。
殿中,姑母穿著最愛的衣裳,戴著心愛的首飾,精心打扮著,體面地送這個她又愛又恨的男人一場。
27
皇帝駕崩後,姑母自請出宮入寺廟修行,碧華亦請求同往。
過往如雲煙,愛恨貪嗔皆化無。
春日匆匆,秋高氣爽時。
宣慎登基了,而我順利產下一女。
看著女兒皺巴巴的臉,我連親吻都小心翼翼,害怕驚醒了她。
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隻想將世間所有珍寶皆奉於她手上。
孩子滿月那天,宣慎賜她「端慧」名號。
因為此號非皇太子不可用,所以群臣阻攔。
然宣慎聞之大怒,更破例賞賜府邸與封地。
新皇對端慧長公主之喜愛天下盡知。
漸漸便有了風言風語,議論我的端慧來歷不簡單。
因為新皇不去皇後的鳳儀宮,也不去貴妃的寶祥宮,成天往慈寧宮跑,傳言新皇夜宿慈寧宮與太後不倫。
朝臣奏折不斷請求新皇充盈後宮。
皇後聞訊來到我的慈寧宮,問我怎麼看。
我喝完血燕,懶洋洋靠在軟墊上:「那便選個良辰吉日,迎新人入宮。」
那些朝臣上趕著將女兒往我手裡送,任我拿捏,我樂都來不及呢。
誰知大選那日,柳氏將自幼體弱的妹妹也送進宮來。
喪母之仇也是時候討回來了。
28
因為姑母大逆不道,父親告老還鄉,沈氏一族沒落,如今我坐高堂,柳嫣然攜女跪於殿中,一年多的磨礪,昔日名動京城的美嬌娘風採盡失,臉上是討好的笑。
「太後娘娘不計前嫌,願意留下竹韻給她個好前途,我……感激不盡。」
沈竹韻眉眼似她,鼻唇肖父。
對著她,我心內是說不出復雜的情緒。
我留下她在宮,給她兩個選擇,一則入宮為妃,前程如何自己去爭取,二則,拿出真才實學,於宮中六署謀職。
沈竹韻懵懂無知看著我,跪地訥訥道:「全憑長姐做主。」
此言一出,柳嫣然面色灰白,本想靠著女兒為妃揚眉吐氣,誰知沈竹韻毫無主心骨。
我給她三日時間考慮,若是連這都想不明白,柳嫣然也S了送她入宮爭寵的心。
三日後,沈竹韻定定地看著我:「我願入司寶局,求太後娘娘恩典。」
我笑而不語,柳嫣然嘆氣而歸。
沈竹韻入了司寶局,從最低等的七品宮女開始熬。
待人走後,皇後嘖嘖稱奇:「太後娘娘如此幫她,不記恨柳氏當年奪寵逼S令慈了嗎?」
我望著桌案上擺的金黃馥桂,默默不語。
沈竹韻比我小八歲。
那年入宮選太子妃時,我十七。
如今我虛歲二十有一了,沈竹韻也不過才十四歲。
我與她並無仇恨。
留她在身邊,給她一條路,也為了拿捏柳嫣然。
她餘生所想要女兒安穩順遂,那便隻能去寺廟苦修,常伴青燈古佛了此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