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留下這句便喚人進來,隨著起駕離開,我一回身便看見姑母攥著珠鏈默默看著,眼神落在我懷中白蓮上,幽冷,嫌惡。
聽聞當年姑母選秀當日因為貪戀御花園嫣紅的紅蓮乘船下水採摘不慎落水,被經過的皇上所救。清水芙蓉面,一見動君心,選在帝王側,寵冠六宮。
英雄救美,佳話一談,至今津津樂道。
懷中的蓮花被接手,珠簾內室隻有我們姑侄二人。
我閉閉眼,問道:「姑母是想讓我成為皇上的妃嫔嗎?」
「不好嗎?」姑母神情疲憊。
「為了沈家,還有太子。竹清,姑母答應你,你若入宮,我定會讓你坐到皇貴妃的位置。」
我提裙跪下,額頭觸底,聲聲作響,語氣堅定發澀:「姑母,竹清嫁七皇子,我們夫婦二人定當為太子哥哥效犬馬之勞,求……求姑母成全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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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深嘆一口氣,擺擺手道:「你這孩子,罷了罷了。」
我心頭一松,這才笑容滿面:「姑母到底還是疼我的。」
難得溫馨,卻被幾個慌裡慌張的內官打斷。
「娘娘!皇後娘娘!太子殿下出事了!」
待內官三言兩語說清,太子登樓賞月與民同樂,攬月樓驟起大火。太子雖被救出,卻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姑母一聽完,身子一軟立時便暈了過去。
驟雨疾風,一場暴雨衝刷著青陽行宮,掩蓋住一國之母撕心裂肺的痛呼之聲。
天,漸漸變了。
9
自入宮後,姑母因為年輕貌美,性格溫婉賢淑最得聖心,從美人之位到一國之後,晉封之路走得又穩又順。
皇上膝下不乏優秀的皇子,但宣翊一出生便封了太子之位,這寵愛六宮側目,天下皆知。
可攬月樓失火,太子重傷至今未醒。
姑母驚聞噩耗暈厥後急召御醫,在針灸療法緩緩蘇醒後,抓著跟前服侍的我,不S心地問:「太子如今可好?」
我左思右想,低垂眼,忐忑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御醫院所有御醫皆在東宮問診,想來不日就有消息了。」
姑母臉色蒼白,眼眶通紅如同要吃人的野獸,咬牙切齒狠狠道:「太子突遇禍災,定是有人歹心相害!本宮不會放過他們的!」
急火攻心,姑母氣喘不平,又軟著身體暈了過去。
鳳鸞宮忙慌急亂,衣不解帶,數日不得安枕的我被特令下去休息。
撐著昏沉沉的身子,回到聽荷小築一沾枕頭便睡得天昏地暗。
一覺醒,隻聞風吹蛙鳴聲。
朦朧睜眼,床邊一道高大的黑影嚇得我魂飛魄散。
「是我。」宣慎沉沉道。
從鳳鸞宮回來,我一覺睡到半夜,雲裡霧裡看見他,腦子不甚清醒,稀裡糊塗道:「這是夢嗎?」
宣慎默不作聲將我扶起來,打開一旁的食盒,一碗適口的雞絲粥的香味傳來。
他小心地喂完粥,又將被子仔細蓋住我的肚子,手指點在我的脖子穴位上,我便又沉沉睡去。
這下子,我真的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隻知道接連數日照顧暈厥的姑母,三餐沒有好好用飯的胃不再痙攣疼痛,溫暖的,柔柔的,仿佛有人在給我輕輕地按摩著。年幼時,娘在我吃積食不消化了便這麼耐心替我揉腹的。
世上,除了娘,大概再不會有人這麼愛我了吧。
一夜好眠,再醒過來時,行宮侍從們步履不停,侍候我梳洗的婢女解釋道:「娘娘心疼姑娘侍疾辛苦,想讓姑娘多休息,不想還是吵醒姑娘了。」
我搖搖頭示意無礙,心下明了,嘆一口氣道:「聖駕因為太子受傷回宮不比來時避暑行軍拖沓,趕緊收拾行裝。」
侍女點頭退下,我仰頭看著陰雲沉幕的天,心胸壓了石頭般難以透氣。
昨日還晴好的天,今日怕是要變了。
不多時,傳來侍女們驚呼疾走的聲,眼見著豆大的雨點從天幕中墜下,敲打在荷葉上咚咚作響,更讓人煩悶極了。
10
與來時不同,回程時行軍晝夜交替,馬兒都累得口吐白沫,人更是受不了。
趕路行程過半,皇帝下令休息,一眾人被當地駐扎大臣恭敬引去早就提前修整好的皇家庭院。
是夜,我提著一盒點心去了花園中見了宣慎。
一路上車馬勞頓,他衣服都寬了許多,臉頰更是瘦得凹了下去,更襯得他眼如星辰般,深邃迷人。
他一口一口吃著菊花蟹粉酥,我看著都怕他噎住。
「慢點吃。」我沒忍住碎碎念。
宣慎舔舔唇,一瞬不瞬看著我,隻看得我心跳加快臉紅起來。
隻見他的手朝我伸了過來,我屏住呼吸,莫名地一動不敢動。
他的手落在我的鬢發上,我眼眸不由得上抬,盯著他柔軟的唇瓣上殘留的蟹粉酥,輕輕咽了一下口水。
宣慎輕笑了一聲,將手舉在我眼前,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在他指尖乖順地臥著。
明明眼前螢火閃爍,可我隻覺得眼前青年人眼眸含星。
我做出了極大膽的動作,伸手攬過對面人脖領,豪邁地吻了上去。
嗯。
這蟹粉酥,味道果然好極了呢。
秋意韻濃,指尖螢蟲振翅飛走,樹影婆娑人縹緲,秋海棠花下情纏綿。
11
帝後歸心似箭也改變不好太子已然重傷的事實。
姑母見到宣翊身體的慘狀再一次暈厥過去。
待她醒過來後,首當其衝便找「紅顏禍水」蘇文卿問罪。
看著跪在殿前臉色發白的少女,我思索一番,捧了新鮮的瓜果去姑母面前溫言道:「姑母,太子殿下重傷殘疾,皇上也在審查事發當日所有細節。如今大理寺卿也稱此案疑點重重,隻怕有人居心叵測而為。姑母,如今盯著沈家用心查案才是正事。」
姑母氣猶未平,倒也不在人面磋磨蘇文卿:「太子是為了護你才受傷如此,如今纏綿病榻,你也要感同身受,可本宮不是蠻橫無理之人,你不用日日跪在殿前祈禱,去佛堂抄寫經書吧。」
蘇文卿被人攙扶離去,我看著姑母皺眉傷心不已的樣子,心底也揪起來。
太子身有殘疾面容被毀,被廢也是遲早的事,真到了那日,姑母隻怕更要崩潰。
太子日漸康復,攬月樓失火一案也水落石出。
誰曾想此事竟牽涉四皇子與恆王。
攬月樓是四皇子名下產業,而恆王為哄柳側妃一笑,想以此為生辰賀禮。
可威逼利誘四皇子也不松口答應,恆王何其人也,向來跋扈豪橫慣了,一言不合便當眾教訓起四皇子來,嘴裡也不幹不淨:「婊子養的賤玩意!也敢在我面前支稜,不給我,你也別想要。來人,給我砸!」
看著一片狼藉的攬月樓,四王爺咬牙切齒,到底紅著眼端茶哄著恆王:「皇叔,侄兒不懂事,您別計較,到時候氣壞身子便是侄兒的不是,父皇回來也是要怪罪我的。既然皇叔喜歡,也不說什麼買賣了,侄兒送皇叔便是了。」
恆王見此才滿意走人。
四皇子也不是善茬,他忌憚恆王軍功有績,且與父王手足情深,暫時咽下這窩囊氣。
在中秋佳節那日,登樓賞景的本來是恆王,誰知柳側妃突然動胎氣,而蘇文卿隨口一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宣翊為博美人一笑就帶人上了攬月樓。
二人情意纏綿,沒發現這座精妙絕倫的曠世奇樓被人抹上易燃的猛火油。
四皇子本想報復恆王踐踏侮辱奪產之仇,誰知倒霉的是太子。
得知來龍去脈,皇帝怒不可遏。
四皇子因為謀害皇親被貶為庶人,軟禁深巷。
恆王賜廷杖之刑,收繳兵權,禁足王府,無令不得外出。
雷霆之怒不可阻擋,然這隻是湖面上的水波蕩漾,黨爭千絲萬縷卻深不可測。
12
太子傷好後,因為容貌被毀,鬱鬱寡歡,性情也變得狂躁。
姑母每每探望之後便垂淚不止。
如今皇上成年的皇子除了被貶斥的四皇子便隻有六皇子宣琅與七皇子宣慎。
而宣琅母妃可比四,七皇子生母身份貴重多了。
如今朝中對宣琅冊封太子之事呼聲最大。
姑母聽聞徹夜難眠,在宣翊被廢太子之位後,端著一碗親自熬的銀耳蓮子羹去了奉天殿拜見皇帝。
次日,皇帝稱要大開選秀充盈後宮,綿延子嗣,立儲之事暫且擱置。與此同時,宣翊大婚之事定下來了,隻不過王妃是一品大臣的嫡女,而蘇文卿卻是側妃,而完善後的攬月樓也被賞給逸王作大婚賀禮。
而我與宣慎的婚期也定下來了,因為給逸王宣翊成婚騰日子,我們的婚禮定在隆冬,臘月初九。
一起下的還有一道恩旨,封宣慎為淵王。
聖旨一下,我便聽見姑母發出極小的嘆息聲。
「翊兒大婚後,後院最好能盡快開枝散葉,以皇上對翊兒的看重,定能親封皇太孫。」
我點頭稱是,心裡也在琢磨此法倒也是個良策。
數朝歷代,也有皇太孫與太上皇的。
隻是,前狼後虎,這皇太孫能不能順利出生都是個問題。
此事不在我操心範圍之內,鷸蚌相爭漁人得利,這扮豬吃老虎的六皇子不得不防。
而我能想到這,宣慎自然也能。
婚期已定,六禮也過。
我與宣慎也能於人前相會,而他再次提起之前行宮相約之事。
看完他親筆書信後,我就在床上烙餅一樣睡不著。
嗯,明日就穿那身石榴紅紗裙去赴約吧。
此時含笑入睡的我,若是提前知道他要帶我去的地方,打S也不會穿這套衣裙。
13
有人一見鍾情連婚後生幾個孩子叫什麼都想好了。
宣慎也是。
婚期定下後,他連我們百年後歸西埋哪兒的風水寶地都看好了。
他指著一片連綿不絕的青山,天險奇駿的瀑布。我隻看見他好看的唇一張一合,最後收入耳中的是:「等我們S了,就埋那兒,盜墓賊絕對挖不到,我們白頭偕老,生S契闊。」
我牽起笑:「你還真是,別出心裁呢。」
回程路上,我們共騎一匹馬,一眾侍從遠遠綴在身後。
宣慎心情很好:「再帶你去一個地方,坐穩了。」
我蒙了一下後便SS抓住他的衣服。
隻見他御馬疾奔起來,後面的侍從反應過來後開始驚呼起來。
宣慎充耳不聞,我坐在他身前,看著他被風吹亂的墨發,夕陽在他瞳孔中絢爛綻放。少見的少年意氣風發,格外讓人怦然心動。
我就這麼愣怔地看了許久。
此刻的心,甜如花蜜。
天黑透了,馬兒總算停下。
宣慎牽住我的手,帶著我進入一座祠堂。
檀香縈繞,燭火點點。
入目幹淨整潔,而正堂間懸掛著兩位嫣然淺笑的女子。
一位荊釵布裙,懷抱蓮花風華正茂,貌美驚人,眼眸靈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