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說不下去、難以啟齒的樣子。
我聽到一眾女眷中,為首的左相夫人問道:
「煙柳,你家姑娘呢?」
「姑娘今日收到了謝公子的生辰賀禮,太過開心,打翻茶盞弄髒了衣裙,已回房去換了。」
再往後的聲音,我全聽不到。
耳畔隻剩下謝景湛微微急促的呼吸聲。
13
他抱著我,翻身進了閣樓二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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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堆滿父親和哥哥的藏書,除了定期有下人來打掃,平日裡鮮有人來。
窗邊有一張堆滿雜書的檀木桌,謝景湛拂落書本,將我放在上面,微微湊近:
「沈歸音……阿音,你還好嗎?」
陽光穿過窗棂,落在他眼裡,瞳孔中浮出一片碎金般的淺色。
我張了張嘴,開口時才發覺自己聲音啞得厲害:
「我、我好熱……」
謝景湛眼中閃過一絲森然S意:「他竟然給你下藥,我不會放過他。」
他的手指在我頰邊猶豫流連,某一刻指尖觸碰到我臉頰,像是快要渴S的人突然碰到一滴降雨。
我幾乎是本能地貼了上去:
「幫幫我,謝景湛,你幫幫我……」
「反正你收了我的信物,你早晚是要嫁給我的。」
「晚些時候,等我同你哥哥的婚事退了,我自會上門提親……」
我胡亂說著,到最後連自己都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胡話。
腦內那團火燒得越來越旺,到最後和身體深處連城一線,隻剩一片一望無際的滾燙巖漿。
近乎停滯的思維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少年耳尖發紅,他猶猶豫豫地吻我一下,又退開來:
「不行……我們不能這樣,你還未出閣。」
腦中理智的弦徹底崩斷,我揪住他衣襟,坐起身來:
「我早已嫁人!」
他猛地收住遊移的目光,直直看向我。
「前世,我們之間緣分已盡。我是嫁給了你哥哥。他因為權勢娶我,心裡卻又惦念著白棠,每每在床榻間對我多加折辱——」
那個後來小產的孩子,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懷上的。
所以我常常想,她沒有生下來也好。
好過來這世間受苦。
隻說了這幾個字,藥效就如海潮般又一次翻湧上來。
我咬著嘴唇,努力壓抑唇齒間溢出的急促喘息聲。
「今日假山後面,若非你來……我便又是前世結局……」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便被少年熱烈又莽撞的親吻堵了回去。
「沈歸音,我要給你反悔的機會。」
「我會幫你,但我不碰你。」
我大腦已經是全然混沌一片,分不清眼前人說這話時的神色,是如何情動。
迷迷蒙蒙地問:「怎麼幫?」
「……我並非沒有做過荒唐的夢。」
他紅著耳尖,埋下臉去。
親吻沿著濡湿的水跡,亦是一路往下。
月色融化,溪流下墜。
我置身的陽光裡,已全然一片旖旎之色。
14
「我換好衣服就會去前廳,煙柳應該已經把事情鬧開了。」
等一切風平浪息。
謝景湛避開下人,抱著我回到我的小院。
我換了身嶄新的衣裳,重新坐回妝奁前。
一邊對著銅鏡绾發描眉,一邊頭也不回地囑咐,
「你等會兒先從後門離開吧,按理說,今日是我的及笄宴,你也不是非出現不可。為避免節外生枝,後面的退婚,你不必出手,我自己來就好。」
說完,房間裡寂靜一片,並無人應聲。
我心下疑慮,正要回頭看一眼,發間忽然一沉。
銅鏡裡的沈歸音,發髻間多了支漂亮又華貴的寶石簪子。
「怎麼不該出現,我還要送你及笄禮呢。」
謝景湛滿意地挑了下眉毛,抱著劍站起身來:「東西送到,我就先走了。」
走到門口,窗外蟬鳴次落響起。
他忽然又停步,回頭:「沈歸音,別用完就丟。」
「我等你上門提親。」
我心弦震顫,提著裙擺跑到門邊,仰頭望去。
少年已飛身躍入空中,轉眼便不見了。
15
重生後的謝非墨手段狠極,不留絲毫餘地。
他送來的那盒香膏裡,藥量用得極重。
正因如此,在謝景湛將其用在白棠和謝非墨本人身上後,他們才會在冰冷湖水中,依舊難以把持。
梳妝打扮完,我用手帕按著通紅的眼尾,趕到前廳。
謝非墨和白棠已經渾身湿淋淋地跪在那裡了。
高堂之上坐著兩個人。
神色驚怒交加的嘉寧長公主。
和神情幽深莫測的皇帝。
「朕今日微服出巡,本想同皇姐一起參加沈家姑娘的及笄禮,不想竟要處理此事。」
良久,年輕的天子淡淡開口,
「既然你與白姑娘在別人府中都難以自持,朕也不好棒打鴛鴦。你和沈家姑娘的婚事,就此作罷吧。」
謝非墨抬起頭來。
正好看到站在門口,松了口氣的我。
他眼中閃過一絲怨毒,突然指著我開口:
「皇上,微臣是被這賤人設計了!」
「是她先與微臣的庶弟謝景湛暗通款曲,弄不好早已珠胎暗結,怕東窗事發,才執意要與微臣退婚。」
「今日之事,微臣和白姑娘也是被她下了藥——」
「胡言亂語!」
謝非墨話音剛落,我還沒反應過來,哥哥已經上前一步,一腳踹在他肩頭,
「分明是你與人苟且在先,怎麼敢隨意攀咬我妹妹?!」
哥哥自幼習武,他一腳踹過去,原本就跪著的謝非墨,整個人幾乎倒飛出去。
「好了。」
皇上看了地上的謝非墨一眼,轉而對哥哥道,
「沈卿,朕體諒你愛護妹妹之心,既然婚事已經作罷,也不必再多糾纏了。」
算是將我哥當著聖面動手的事輕輕揭過了。
一旁的嘉寧長公主不甘道:
「皇上,謝非墨所言雖然冒犯了些,卻並非沒有道理。沈小姐一心想同他退婚,情急之下做出些什麼冒失之舉,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如為她驗身,也好證明沈姑娘的清白。」
我身子一僵。
雖然方才在閣樓,我與謝景湛並未到那一步,驗身我也不怕。
然而,若是在及笄這一日被逼著自證清白,某些名頭怕是要跟我一輩子甩不掉了。
好在沒等我出聲,皇上已經不贊成地開了口:
「無憑無據,朕若真下了這道旨意,豈不是寒了沈卿世代忠臣之心?此事不要再提了。」
長公主沉默片刻,又道:
「此番婚事雖然退了,但為免落人口實,還請皇上不要為沈小姐和謝家二郎賜婚為好。」
皇上點點頭,有些倦怠地站起身來:
「皇姐所言有理,就這麼辦吧。」
16
臨走前,謝非墨看向我,唇畔牽出一絲令人發寒笑意。
一字一句道:
「娘子,這事沒完。」
後背竄出一股涼意,我突然打了個寒噤。
因為前世,他每每在家折磨挖苦我,甚至最後將我凌遲時,便會用這樣的稱呼。
定了定神,我平靜地望向他:
「謝公子,你我婚約已退,這樣的稱呼,以後不要再用了。」
他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然而,因為長公主橫插一手。
我與謝非墨的婚事雖然退了,卻不能直接向聖上請旨,讓他再為我與謝景湛賜婚。
於是七天後的夜裡,謝景湛敲響了我的窗戶。
「沈歸音,我天天在家等著你上門提親,結果你又騙我。」
月色下,少年薄怒未消的臉顯得格外漂亮。
我失神了一瞬,反應過來,才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並非是我不願。」
「而是我及笄那天,長公主也在,雖然婚事退了,她卻也趁勢向陛下進言,說為免落人口實,不該為你我賜婚。」
他應了聲,有些不高興地說:「我知道。」
「那你今晚過來是?」
「我來看看,姐姐有沒有忘記我。」
謝景湛從懷裡勾出那隻繡著海棠花的荷包,在我眼前晃了晃,
「沒忘記就好,賜婚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自會想辦法。」
我怔怔盯著他神採飛揚的眼睛。
突然想到前世。
他凱旋回京那一日,原本是想問聖上討要什麼封賞呢?
策馬揚鞭進了城門,卻正好撞上安遠侯府迎親的隊伍時,他心裡又在想什麼呢?
朝堂上跪地沉默的那幾息,也許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後來我聽哥哥說,年少的謝景湛在海邊平匪亂時,幾乎是不顧性命地在敵人堆裡拼S。
「他渾身浴血地回去,營中的弟兄們都笑他,小小年紀這麼拼命,不會是為了心上人吧。」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是。但那人並不心儀他,他這麼拼命,其實也隻想讓她再選一回而已。」
但我知道這件事,已經是和謝非墨成婚後的第二年了。
……
「你又走神了。」
突然落在臉頰上的溫熱的觸感讓我驟然從記憶中抽離。
回過神來,恰好看到眼前謝景湛收回手指。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從那天在平南王府中見面起,我就總覺得你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直到那天你跟我說,前世。」
「沈歸音,你是否有什麼沒有告訴我的事?」
我張了張嘴,開口時,到底沒忍住:「我說了,你就會相信嗎?」
17
其實有些話,我本來不該說的。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種S而復生的事情,若非親身經歷過一次,連我自己都很難相信。
但我腦中總是反復回想起前世。
我生前所見最後一眼,是謝景湛快馬挽弓而來,一箭射S了謝景湛。
那時他已官拜一品,是聖上最重用的武將。
隻要不節外生枝,足夠榮華一生。
沉默片刻,我將前世種種,都告訴了謝景湛。
「那時候我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裡做得不好。」
「他既要同我成親,利用我沈家之勢去爭那個世子之位。又心中怨恨我,拆散了他和白棠這對苦命鴛鴦。」
「可這一切,分明是他自己選的。」
「倘若白棠真的是長公主的人,那她謀反一事,不過是為長公主背鍋罷了,又為何要怪到我與我哥哥身上?」
我說到這裡,充血的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幾近哽咽,
「被凌遲的時候,真的很疼……我知道我說這些聽上去很荒謬,但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面前的謝景湛猛然攬進懷抱裡。
「一點也不荒謬,你說什麼我全都相信。」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
「因為倘若這些事發生在今世,我也會這麼做。」
「現在我知道了,沈歸音,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到你了。」
少年的懷抱熾熱滾燙,然而這個擁抱又全然不似在那天的閣樓一樣,在隱秘的歡愉中透出幾分情色的意味。
隻有一片流淌的脈脈溫情。
我就在他的懷裡,嗅著他身上傳來的淡淡草木香氣,翻湧的情緒也漸漸平息下來。
「……還有你說,前一世的謝非墨也回來了,是嗎?」
臨走前,謝景湛停在窗前,微微勾起唇角。
原本就桀骜不馴的眼底,浮出一片凜冽寒意,
「放心吧,姐姐。」
「這一世,我會讓他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18
兩個月後,東南沿海一帶匪亂的消息傳入京城。
天子震怒,欽點了幾名武將前去平亂。
這其中,就包括了年少的謝景湛。
這一世的一切,竟比前世早了好幾個月。
許是因為出徵前雜事繁多,謝景湛並沒有再來見我。
隻託人給我帶了口信,還有一對與及笄那日他送我的發簪相配的寶石耳墜。
「沈歸音,想做什麼隻管做,什麼也不用怕。還有,等我回來。」
他離京後第五日,晚膳時,哥哥與我爹闲話,突然提起:
「說來奇怪,嘉寧長公主分明是和謝非墨一派的,怎麼那一日朝堂上,反倒出言贊成謝景湛隨軍前去東南平亂了。」
「我總覺得,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哥哥說著,欲言又止地望了我一眼。
我原本想說兩句寬慰他的話,然而筷子在空中一頓,不知為何,我想到有關長公主的一些傳聞。
無論前世今生,那些關於她的消息,多少帶著一點傳奇的色彩。
據說,她是先皇後嫡女,出生後便頗得先皇寵愛,允許她跟著皇子們一起在上書房讀書,甚至允許她在公主府養了一小支私兵。
後來,先帝駕崩,臨終前的口諭,也是讓當今聖上多加照拂這個女兒。
正因如此,哪怕嘉寧長公主行為恣意,聖上卻對她一向寬容。
想到這裡,我問哥哥:
「我聽聞,長公主從前是有一個驸馬的。然而有一年除夕,驸馬入宮後,卻因醉酒失足,溺斃在御花園。」
「是有此事。」
哥哥點頭道,
「當年先皇後因為巫毒一事被降罪,長公主亦受牽連,被流放至南海寧城一帶,她與那位驸馬,也是在那裡認識的。後來巫毒案翻案,先皇後沉冤昭雪,嘉寧長公主回京時,便已經帶上那位驸馬了——」
他說到這裡,驀然一頓。
我站起身來:「此次謝景湛他們去平匪亂的地方,不就是寧城嗎?」
我想到前世,想到突然提前的平亂時間,想到那一日謝非墨離開時望向我滿是恨意的眼神。
一顆心揣在胸腔裡急促跳動,劇烈得幾乎要蹦出喉嚨口。
我喃喃道:「不行,我要去一趟寧城。」
「冷靜些,阿音!」
娘親跟著站起來,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寧城是什麼地方,匪亂未平,連知府都折在了那裡。縱然此事有什麼蹊蹺,你一個養在閨中的嬌嬌女兒家,去了又能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