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們二人,並不是今日才相識?
7
我想得太過入神,沒留意自己的腳步越走越快。
直到後領被人猛然揪住,向後一拽——
「前面就是臺階了,你要摔S自己嗎?」
眼前景物飛速上滑,一瞬間的星移物換讓我一下子就想到前世。
在某段之前被我遺漏的記憶裡,是哥哥處理完白棠謀逆一案後又過了數日。
我與他見面時,他眉頭仍然緊皺。
我問他怎麼了,他停頓片刻,還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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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在誅S逆賊的地方,我發現了公主府的信物。後來上奏天聽,陛下什麼都沒說,隻把東西收起來,讓我切莫聲張。」
我一邊回想,一邊不自覺地喃喃出聲:
「謀反……長公主……」
「沈歸音,你不要命了!」
謝景湛帶著幾分焦急的呵斥聲,把我從回憶裡拽了回來。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定了定神,問道:
「謝景湛,你想做安遠侯世子嗎?」
他愣了愣,嗤笑出聲:
「我自可以去軍中掙我的功勳、親奏陛下討我的封賞。不過一個世襲的爵位而已,除了你那沒用的未婚夫婿,誰稀罕?」
「那,若我與他退親後,名聲盡毀,你可願同我訂親?」
他望著我,目光漸漸有些轉冷:
「這又是你替他來試探我的什麼把戲嗎?沈歸音,我警告你,我現在可沒從前那麼好騙——」
話沒說完,他突然啞了聲。
一個軟綿綿的荷包被我塞進他手心。
那上面繡的是春海棠,我最喜歡的花。
「我並非诓你,隻是有些話不方便此刻細說。我說要同你訂親,隻要你同意,我絕不食言。」
「謝景湛,這是信物。」
說完,我提起裙擺,急匆匆乘馬車回了家。
8
我回到房中,提筆將前世最關鍵的幾個節點寫了下來。
第一是今天,詩會上,白棠大放異彩,名震京城。
而我被長公主用茶盞砸傷了額頭,留下十年未愈的疤痕。
第二是六個月後,謝景湛得封副將,隨軍去東南沿海平匪亂。
一人斬百敵,立下赫赫戰功時,他班師回朝。
兵馬入京那天,正是我和謝非墨大婚之日。
後來我聽聞,朝堂之上,天子問他要何封賞。
他靜默許久,什麼也沒要。
寫到這裡,我筆尖驀然頓住,在宣紙上洇開一大滴墨跡。
第三,便是我與謝非墨成婚後第三年。
我小產後不久,白棠便被我哥哥發現與人勾結,意圖謀反。
被當場斬S。
寫到這裡,前世被凌遲千刀的劇痛又一次卷土重來。
我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回過神來,面前的宣紙已經被揉成一團,墨跡沾了滿手。
我知道,不能再拖了。
我去東院拜見了哥哥。
他耐心聽我說完,溫聲問:
「好端端的,阿音為何要與謝非墨退婚?你從前不是最喜歡他了嗎?」
「喜歡又如何?他與那白棠早就情投意合,娶我不過是為了借沈家之勢,與得寵的庶弟爭奪世子之位罷了。」
我絞著手帕,努力讓聲音裡帶上幾分哽咽,
「他說了,等承襲爵位,就逼我自請下堂,再八抬大轎迎娶白棠。」
哥哥的神色一下子嚴肅起來:「謝非墨真是這麼說的?」
「千真萬確,是我親耳聽到。」
隻是並非今生,而是前世。
我在心裡默默道。
見我哥眼神冷銳如刀,連忙補充了一句:
「退婚一事,哥哥不用操心,我自有分寸。」
我想到前世哥哥帶人前去圍剿白棠,若長公主真有謀反之意,他恐怕早在那時就得罪了她。
而我隻想讓他接觸這些事再遲一些。
退婚一事已經和長公主扯上關系,與其讓沈家出面,不如我自己鬧一場,將事情框定在男女私情之間。
左右,我沈歸音亦是京中出了名的驕縱任性。
9
很快,我便去京中學堂大鬧。
「京中明明有女學,你不去,卻要女扮男裝混進這裡,你打的什麼主意你自己心裡清楚!」
白棠被我攔在門口,眉頭緊皺:
「沈小姐,我已經同你說過很多遍,我與謝公子隻是君子之交,清清白白。」
我置若罔聞,步步緊逼:
「你敢發誓嗎?發誓若你與他有過半點逾矩之舉,你所求所願,畢生不能實現!」
她瞳孔緊縮,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中,幾乎掠過一絲S意。
「夠了!沈歸音,分明是你理虧在先,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謝非墨黑著臉,試圖將我拉走。
被我拔出發間金簪,反手劃傷了手臂。
最後吵吵嚷嚷,還是鬧到了金鑾殿上。
「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怎麼就鬧到這個地步?」
我跪下道:
「回陛下,臣女感念長公主賜婚,然而實在是不忍心拆散謝公子和白姑娘這一對璧人。」
「還望皇上成全,準許臣女退婚,另嫁他人。」
到了天子近前,長公主也不能如那日一般放肆。
隻放緩了口吻:
「沈歸音,你身為閨中女子,先是大鬧學堂,後又妄言婚事,未免太過分了些吧?」
「若你同謝家大郎有誤會,大可以慢慢解決——」
年輕的皇帝沒有立刻開口。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良久,他淡淡道:「你們這樁婚事,是長公主所賜,朕總要給皇姐幾分薄面,卻也不能寒了沈太傅的心。」
「退婚一事暫且不提,便將原定的婚期推遲,再讓兩個孩子多相處些時日吧。」
10
走出宮門,謝非墨臉上的陰翳之色再也掩不住。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沈歸音,這婚事必不會如你所願,就此作罷。你要真想選那個賤種,也趁早S了這條心——啊!」
謝景湛策馬路過,一鞭抽在謝非墨手背上。
血色飛濺,迫使他松了手。
「原來是兄長。」
他扯緊韁繩,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過來,
「遠看來,還以為是哪個街頭潑皮,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傷人之舉,還滿口不幹不淨——怎麼兄長整天在學堂從早學到晚,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按謝非墨一貫的性子,本該氣急敗壞立刻還嘴。
然而此刻,他隻站在牆根下,目光陰沉地盯著謝景湛。
片刻後,冷冷道:「放心,你永遠都勝不了我。」
臨走前,還瞥了我一眼。
那幽深目光中所包含的情緒,不知為何,竟讓我有些心驚肉跳。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細想,面前的紅衣少年已經利落地翻身下馬:
「沈歸音。」
我眼尖地發現他腰間系著那個月白色的荷包。
上面幾朵嬌豔的春海棠,同他今日的獵獵紅衣並不相稱。
我正要說改日給你繡個新的,便聽他開口:
「你今日壯舉,我都聽說了。」
我:「……」
少年謝景湛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目光灼灼地凝視著我:
「你既然選了我,為何不肯信我?」
「退婚一事,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困難,需要你賭上自己閨閣女子的名聲。」
「我已有官職在身,何況近日東南沿海一帶一直不平靜,聖上早有意讓我隨軍出徵。等我再立戰功,便可以請聖上下旨,親自為你我賜婚。」
我和謝非墨的婚期已經推遲,不會如前世一般急促。
謝景湛所說,於目前而言,本該是最穩妥的一個辦法。
然而不知為何,我一想到剛才謝非墨離開前那個眼神,心下便莫名不安。
「……不行,那太久了。」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遲則生變,退婚一事還是要盡快達成。」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笑起來:
「那也不難。君子有君子之道,對付潑皮無賴,自然有無賴的辦法。」
他生得一副秾麗的眉眼,笑起來時漂亮至極,偏眼底又有幾分已經見過血的凌厲。
兩相結合,整個人便如一柄出鞘的利劍。
我想謝景湛的長相應該是隨他生母。
因為謝非墨遠不及他好看。
「……沈歸音,回神。」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回過神:「什麼辦法?」
謝景湛一挑長眉:「你今日一鬧,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謝非墨同那白棠之間不清不楚,倘若再——」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完。
我卻聽懂了。
——捉奸在床。
11
如此說來,眼下不遠處,就有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兩個月後,便是我的十六歲生辰。
前世,我生辰那日,謝非墨送了藥膏來。
說是萬金從神醫處求來,讓我塗在額上疤痕處,自會很快痊愈。
可後來,那道疤反而愈來愈明顯。
直到抄家那日,他才告訴我,藥膏是他故意準備的,就是為了令我毀容。
而我生辰,為他送來的禮物高興時。
他就和白棠,在我家後院的假山裡,啃得難舍難分。
我強壓下心中反胃,準備在生辰那日,讓人引闔府女眷和前來慶賀的賓客,去假山後面。
當著這麼多雙眼睛的面,捅破他與白棠的醜事。
就連長公主也不能再保全這樁婚事。
時間一日日過去,很快到了我及笄這天。
府內張燈結彩,天不亮就開始準備。
因為這一世我並未受傷,謝非墨送來的藥膏,變成了一盒可使肌膚白嫩留香的香膏。
他站在我對面,再看不出那天一分一毫的氣急敗壞。
隻含笑道:「前些日子我多有疏忽,冷落了阿音,以後再不會了。」
「你快試試,這是我專門讓人調制的,你最喜歡的春海棠的味道。」
為了不讓他起疑,我用指尖挑起一塊香膏,在手背塗勻。
一盞茶後,我再去看。
謝非墨和白棠都已經不見了。
我最後叮囑了侍女煙柳一句,便拎起裙擺,向後院走去。
樹蔭茂密,然而不知為何,我越走越熱,身上的力氣也越來越輕微。
直到走到一處假山附近,被一隻突然伸出的手拽了進去。
「沈歸音,我既已知曉前世之事,又怎麼會被你設局陷害?」
謝非墨冷然的聲音響起。
聲音不大,卻如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假山後的陰影下,我震驚地看著他那張得意又篤定的臉。
一瞬間想明白了當初那個眼神的含義。
——謝非墨,也回來了。
他將我抵在假山前,身形覆下,臉也一寸寸靠近。
灼熱的氣息噴吐在我鼻息間:「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再有機會陷害棠棠。」
「等你安排的那些人過來,隻會看到我們在此處情難自禁。你攀著我,像狗一樣低賤求歡。」
「我們的婚期會照舊。」
「我會娶你,等將你和沈家利用殆盡後,再讓你萬劫不復。」
我聽著他得意洋洋的敘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拼命想要掙脫。
然而身體卻使不上一點力氣。
被放大的感官裡,我幾乎能聽到紛亂的眾人腳步聲。
以及煙柳按照我的囑咐,發出的疑惑聲音:
「奇怪,剛才謝公子似乎和一位姑娘在此處……」
謝非墨得意一笑,附到我耳畔:
「你聽,她們來了。」
12
我心下一片刺骨涼意,努力咬破舌尖,用尖銳的刺痛讓自己從藥效中清醒一點。
然而下一瞬,身上覆蓋的力道突然一輕。
熟悉的草木香氣混在風裡吹來。
我睜開眼,看到謝景湛站在假山嶙峋處,居高臨下地望過來。
「兄長白讀了這些年書,隻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嗎?」
他手中劍尖一挑,寸寸往前。
謝非墨無奈,被逼著步步後退,最後一腳踩空,掉進了身後的湖水裡。
我這才注意到,謝景湛手裡還拎著一個人。
她目光帶著淋漓的恨意,直勾勾落在謝景湛和我臉上,卻不知道為什麼,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
「是因為謝非墨那些藥,我也借來給她用了用。」
像是看穿了我內心的疑惑,謝景湛解釋了一句。
衝著恨不得用眼神SS他的白棠挑挑眉,
「不是喜歡躲在一旁看笑話嗎?那就跟著一起下去吧。」
「撲通」一聲,是白棠被他扔進湖裡的落水聲。
在那些夫人女眷跟著煙柳走到這邊之前,謝景湛飛身下來,走到我面前。
謝非墨下在香膏裡的藥已經起了作用,藥效散在血肉經脈裡,血液仿若變成巖漿,燒得我整個人都沸騰起來。
眼前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淚水,模糊的視線裡,我隻能看到謝景湛越湊越近。
他彎下身,將我抱了起來。
「冒犯了,姐姐。」
我像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驟然撞進一片春雨綿綿之中。
四周的景色飛速向後掠過,我隻能辨認出湖水裡,因著藥效纏作一團的謝非墨和白棠。
還有站在岸邊,將他們之間的不堪盡數收入眼中的各家女眷們。
煙柳站在柳枝下,叉著腰,聲音又急又快,吐字卻異常清晰:
「謝公子,我們家姑娘多次說要成全你和白姑娘,你偏不同意,口口聲聲你和那白姑娘之間一片清白。可如今呢?今日是我們姑娘及笄的日子,你們竟然在湖裡就——」
她說到這裡,以袖掩面,露出嫌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