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冷,我打算讓勝男陪我去附近的市場買一件羽絨服,結果周末她從家回來時,進門就把一個大包裹扔進我懷裡。
我打開包裹,裡面是兩條薄棉褲和一件羽絨服。
「棉褲是我媽去年給我買的,有點小沒來得及換,那羽絨服我老爸給我買的,我最煩紫色了,放在家裡還佔地方,你幫我消化了吧,晚上食堂你請客,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我和她身材相仿,那件棉褲對她來說根本就是非常合身,不喜歡紫色也隻是她為了不讓我有負擔,才特意挑了個這麼蹩腳的借口把衣服送給我。
看著懷裡的衣服,我想說謝謝,眼淚卻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哎呀!頂煩你這出,幾件衣服你至於的嗎?」
她最見不得我哭,趕緊摟著我打圓場:「摳摳搜搜的,不讓你請了!晚上我請你麻辣燙,哎呀你別哭了!」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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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過年了,我迎來了大學生涯的第一個寒假,同學們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學校。
我沒有回家,因為我怕一旦回到家,就會失去回到校園的機會。
而且父母也沒有打來過任何一個電話,對他們來說,隻要不朝他們要錢,我這個女兒過得如何他們並不關心。
隻有許安新偶爾會偷偷給我打來電話,也隻是匯報自己的學習進度,一般說不了幾句就會掛斷電話。
好在假期寢室是開放的,我還可以繼續住在學校。
臨近春節,我特地買了兩袋速凍餃子扔在食堂的冰櫃裡,打算大年夜時偷偷潛入食堂煮一頓餃子。
就在我期待著大年夜的餃子時,寢室門被推開了。
勝男走進來,二話不說抓起羽絨服就往我身上套。
「走,我媽讓你跟我回家過年。」
我再三推辭,卻被她連拉帶拽地弄上了出租車。
然後我在他家就見到了讓我終生難忘的場景。
廚房裡,勝男的爸爸穿著一件粉色圍裙,正在忙著炒菜。
見我來了,他從廚房探出頭,笑呵呵地跟我打了個招呼,又一頭鑽進了廚房。
這是我萬萬想不到的,在我家裡,我爸和許安新是從來不會去碰任何家務活的。
所有的家務活和農活都是我媽和我在做,有時我媽去廠裡上班,這些工作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阿姨把我拉到客廳沙發上坐下:「這閨女咋瘦成這樣,當爹媽的怎麼能這麼狠心!」
這種發自內心的心疼和關愛,不禁讓我鼻子一酸。
阿姨拉著我的手:「到了這兒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想吃啥跟姨說,讓你叔給你做。」
我小聲問:「不需要去廚房幫叔叔得忙嗎?」
阿姨大手一揮:「幫什麼忙?大老爺們連做個飯都要幫忙,那我要他還有啥用?」
19.
大年夜的飯桌上,叔叔拿出一瓶葡萄酒:「整點不?」
阿姨夾了一塊醬大骨頭放在我碗裡:「照你姐學,擱手抓著啃。」
勝男手裡抓著一塊差不多有她手掌那麼大的醬骨頭,啃得滿嘴流油。
叔叔給我倒上一杯酒,笑呵呵地說:「嘗嘗我的手藝,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疼愛我的父母,喜歡我的姐姐。
這樣的場景以前在我的夢裡都不曾出現過,現在卻真真切切地展現在我的面前。
經歷兩世,我平生頭一次在遠隔家鄉千裡之外的東北,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對於他們來說,拘謹和小心翼翼就是對這種善意最大的傷害。
於是我也開始學著勝男的樣子,抓著那塊大骨頭啃了起來。
20.
又迎來了一年的高考,這次許安新考得非常不錯,穩超一本線 30 多分。
填寫志願時,他給我打來了電話,徵詢我的意見。
「姐,你說我第一志願應該報哪兒?」
「咱爸咱媽怎麼說?」
「他們讓我報家附近的大學,說我平時方便回家,咱爸說養兒防老,不願意讓我走得太遠。」
我想起了那次車站幫我拎袋子的大叔,想起了食堂的阿姨們,想起了勝男的父母,想起了我的老師和同學們。
要讓許安新徹底脫胎換骨,不能僅靠著我的巴掌和甜棗,我需要用一個大環境來改掉他心底的劣根性。
「安新,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志願就填國防科技大學吧,男人就該出去闖一闖,不要一輩子被那個小漁村捆住手腳。」
「好,姐我聽你的!」
志願填好的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是我媽打來的,她在電話裡邊哭邊罵我:「你個白眼狼,過年都不知道回來孝順孝順自己爹媽,隻顧在外面快活。這回可倒好,你還慫恿你弟弟報了東北的志願,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看來許安新真的聽了我的話,志願報了國防科技大學。
聽著電話那來自頭親生母親的汙言穢語,我輕描淡寫的問她:「媽,你讓許安新上大學是為了啥?」
「當然是為了給咱們老許家漲臉,光宗耀祖!」
「那我建議他報北方的大學是在害他嗎?」
「他考得那麼遠,以後我和你爸怎麼辦?以後我們老了誰來管我們?」
「所以,許安新隻是你和我爸養老的保障,他的未來並不是你們優先考慮的,是嗎?」
「放屁!我能害我自己兒子嗎?你少在這挑撥離間!」
「我是根據他的成績提出的最合理化的建議,如果你覺得不滿意,可以讓他再復讀一年,明天填志願的時候讓他報市裡那所三流野雞大學。」
說罷,我直接掛斷電話,沒給她再說話的機會。
21.
兩個月後,許安新來到國防科技大學報到。
我特意去車站接他,把他領到車站前的新生接待處。
他的個子又高了,人也壯實了不少,見到我就把手裡的包裹遞給我。
「累S了,咱媽給我收拾了好多東西,我差點拿不動。」
我依舊和以前一樣,接過他遞過來的包裹:「他們倆沒跟著你來?」
「沒有,快封海了,家裡活多,我就沒讓他們兩個跟來。」
正說話間,幾個新生接待處的男同學走過來,其中一個男生很自然地從我手裡拿走了包裹。
許安新不解地看著那個男生,而我隻是習慣性地笑著說「謝謝。」
「同學,你是來報到的新生嗎?」
「不是,他才是新生,我是他姐姐。」
拿走包裹的男生直接又把包裹塞進許安新的手裡:「挺大個男的,讓你姐給你拎包?自己沒長手啊?」
我笑著打圓場:「我們家那邊都這樣,沒事沒事。」
幾個男生看許安新的眼神明顯帶上了一抹嫌棄。
「啥地方啊?還玩重男輕女內套!」
「就是,挺大個駝兒,還讓自己姐給拎兜子。」
「我在家要是敢讓我姐幹活,我爹能整S我。」
雖然是小聲地嘀咕,許安新也聽得分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我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這邊的風俗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
看著高年級的幾個學長,他茫然地點點頭。
22.
我從小對他的「教育」,讓許安新很快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和新同學打成了一片。
他驚訝於當地女性的地位,這是他近二十年來所不曾接觸過的社會環境。
他給爸媽打了電話,說自己可以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盡量不再朝家裡要錢。
接到兒子電話的兩個人感動得老淚縱橫,直誇許安新長大懂事了。
想想當初我拎著行李走出家門前,他們壓榨我口袋裡為數不多的生活費的情景,我不禁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兒子勤工儉學就是獨立懂事,女兒勤工儉學就是理所應當,甚至自己賺來的錢不貼補家用就是大逆不道。
放長假時,許安新借口來回路費太貴,打電話告訴父母自己不回家,然後扭頭就跑到學校來找我。
我在校門口見到他,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變得不一樣了,具體哪裡不一樣我卻說不清。
直到逛街時他很自然地朝我伸出手,拿走了我手裡拎著的袋子。
他已經快比我高出一頭了,我費力地伸長胳膊,拍了拍他的頭:「表現不錯。」
「那是,」他嘿嘿一笑:「當弟弟的就是得為姐姐服務嘛!」
我輕聲笑起來,許安新真的變了。
這時我發現,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打過他了。
於是我把手伸到他的肋條下,狠狠地擰了一把。
步行街傳來一聲S豬般的嚎叫。
23.
轉眼大三,我仍舊平靜地拿著每年發放的獎學金,盡情沉浸在「女學霸」和「打飯西施」的世界裡不可自拔。
許安新偶爾會在放假不打工的時候跑來找我,跟我匯報自己的情況,順便讓我宰他一頓。
這天,我正在寢室看書,寢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我見到了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兩個人。
「你、你們怎麼來了?」
我爸一如既往地沒有好臉色:「我是你爹,我憑什麼不能來?」
我媽則是一臉的嗔怪:「好幾年不回家,我看你是不想要我和你爸了。」
勝男知道我家的情況,禮貌地上前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她的熱情換來的卻是我爸硬邦邦的一句:「出去!我們一家有事要說!」
勝男以為自己聽錯了:「叔叔您說啥?」
我爸一臉不耐煩地瞥她一眼:「我讓你出去,聽不懂人話嗎?」
我頓時感覺不妙。
果然,下一秒勝男臉色巨變,對著我爸就是一頓輸出:
「你他媽誰呀?憑啥命令我?我老爸都沒跟我這麼說過話。」
「會說話你就說,不會說話就給老娘閉肛!」
「你咋進來的?這兒是女寢,應該出去的是你!」
我爸大概沒見過有女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一時之間被罵得愣住了。
勝男的大嗓門差點掀翻了屋頂,把其他寢室的女生和宿管王阿姨都給招來了。
「誰家的丫頭?這麼沒規矩,大人說話的時候插嘴,你爹媽是怎麼教育你的?」
不得不說我媽是真的看不清形勢,這個時候還在一邊陰陽怪氣,絲毫不覺得閉嘴才是目前的上策。
我一邊輕聲安慰勝男,一邊忍受著我爸對我的謾罵。
我媽走過來一把拉住我:「趕緊跟我去辦退學手續,回家結婚。」
包括我,所有在場的人異口同聲:「結婚?」
我媽趕緊解釋:「媽給你找了個好人家,你王大伯家的兒子看上你了,給咱們家過了十五萬彩禮,還答應如果一年之內你能給生個大胖小子就和你領證,另外再給十萬塊錢當做獎勵,你趕緊收拾收拾跟我們回家。」
王大伯是村裡的「漁霸」,他那個兒子從小遊手好闲、不學無術,長得跟個迎風擺柳的麻杆似的,還總是娘們唧唧地說話,想到他我就覺得惡心。
我用力甩開她的手:「你們誰愛嫁誰嫁!我不回去!我要上學!」
我爸狠狠甩了我一耳光:「反了天了,咱們家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做主了!」
我感覺天旋地轉,鼻子裡有熱熱的液體流出來:「我是雜種?那你們倆是什麼?」
勝男把我拉到身後,王阿姨擋在我面前:「就你們這樣也好意思當人家爹媽?我告訴你們撒愣走啊,不走我可招呼保安了!」
王阿姨強硬的態度讓我爸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用力推了她一把,直接把王阿姨推倒在地。
「臭婊子!我們家的事,你個外人瞎摻和什麼!」
我和勝男趕緊去扶她,我連聲道歉,卻被她一把拉過去護在了身後。
「有我在你今天你別想把這孩子帶走,你再鬧我就叫保安了!」
我媽狠狠瞪了她一眼:「鬧怎麼了?她是我閨女,我讓她幹什麼她就得幹什麼,你誰啊你?在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阿姨掏出電話要給保衛科打電話,我爸上前去搶手機。
兩個人爭執間,我爸一拳打在王阿姨身上。
王阿姨一聲怒吼:「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下一秒,王阿姨就像一發出膛的炮彈一樣,一下把我爸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