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不屬於我的樣子一點點強塞進去。
我執拗地認為,隻有這樣媽媽才會愛我。
我緊握雙手,任憑指甲生生陷入肉裡。
好似隻有這樣,才能壓制住發抖的身體。
卻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被帶到了荒郊野外。
忽然司機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你是陳大狀的女兒嗎?」
我猛地回過神,木訥地點點頭。
然後又馬上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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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拽住我的手臂,將我從車裡拖出。
漆黑的夜晚。
陌生的男人。
潮湿的地面。
高度重合的場景,讓我雙腿止不住地打戰。
巨大的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忘了求饒。
隻能一步步往後退。
男人說,要怪就怪你陳大狀的女兒。
是你媽不分青紅皂白。
什麼狗屁伸張正義的陳律師。
都是騙人的。
男人揮著刀,一片片割下我的肉。
從大腿到手臂,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本能地喊出了那兩個字。
媽媽,我好痛。
媽媽,救救我。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摸向口袋中的手機。
男人出乎意料地停下了動作,在他的注視下,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男人用一種失望的口吻說著:「哎,怎麼沒打通呢。」
他奪下了我的手機,一根根切斷了我的手指。
可我在這一刻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痛。
失望從骨子裡透出,麻痺了我全身神經。
我曾經無數次跟自己說。
算了。
不愛就不愛吧。
可每當節假日,春節、中秋節這種傳統的節日,都會讓原本孤獨的我,更加渴望親情。
我總想著再試一次。
哪怕他們不讓我回家,哪怕換來的永遠都是嘲諷、謾罵、怨恨。
但至少電話裡傳出了他們的聲音,空蕩蕩的房子裡,不再安靜得出奇。
不再隻剩下我的喘氣聲。
大概是不想繼續跟我浪費口舌,所以扼S了我最後一絲念想。
夜很靜,靜到隻能聽見皮肉撕拉的聲音。
11
恍惚中,我想起了弟弟。
上學那會,班裡的同學集體孤立我。
在背後說我壞話、給我取外號。
有一次放學,我被幾名高年級的女孩堵在角落裡。
「蘇柚,你清高什麼,整天板著一張臭臉,給誰看?」
「不就是仗著自己爸媽有本事嗎,可那又怎麼樣,我聽說你爸媽根本不喜歡你哦。」
我的家長會爸媽幾乎沒來過,難得來一次也都是黑著臉,嫌棄我給他們丟人。
爸媽的區別對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沒人撐腰的孩子,注定孤立無援。
「讓開。」
少年清脆的嗓音響起。
弟弟站在陽光下,他眼底滿是怒氣:「下次再被我看見你們欺負我姐,有你們好看。」
弟弟長得好看,明明才十三歲,個子已經比我高出了一個頭。
幾名女孩被趕走後,他還不忘在我面前臭屁一下,他甩了甩額前的劉海:「我剛剛帥不帥?」
我被這個舉動逗笑,陰霾的情緒一掃而空。
自那以後,弟弟成了我的保鏢。
無論我去哪裡,他都跟著我。
他說,以後無論遇到任何事情,他都會站在我這邊。
保護我。
是他讓我慢慢地找回了自己。
我不貪心。
我想著就算爸媽不愛我,有弟弟也不錯。
可命運就是這麼不公平,他帶走了唯一愛我的人。
我的靈魂在呼吸停滯後的下一秒,脫離了身體。
我看著男人一點點將剔下來的肉裝進了黑色塑料袋中。
然後再從後備箱裡拿出一把斧子,對著我的四肢砍去。
我以為S亡是結束一切痛苦的來源。
可惜我錯了。
我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回到了至親身邊。
我看到了媽媽從噩夢中驚醒,她第一次夢到了我。
你看,怎麼會感覺不到呢。
就像她常說的那句話。
「我是你媽,你這條命,包括你的身子骨都是我的。」
我是她肚子裡孕育出來的,即使剪斷了臍帶。
但那根血脈相連的紐帶,從來都沒斷過。
以至於我S後,靈魂還被拉扯著回到了她的身邊。
12
很快到了我生日這天,弟弟愈發焦躁。
莫名的不安,在他心裡蔓延。
他趁著爸媽不在家,憑著五年前的記憶,找到了我的公司。
他詢問公司經理,我去哪裡出差了,大概多久回來。
經理一臉茫然:「什麼出差?蘇柚已經一個月沒來公司了。」
醜陋的謊言被揭穿,弟弟呆在了原地。
他一路跌跌撞撞去到了我的出租屋。
嘴裡不停地嘀咕著:「可是爸媽說姐姐出差了啊,肯定是哪裡搞錯了。」
他不相信自己敬愛的爸媽會騙人。
更加不相信真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他總說,都是一家人,爸媽隻是在氣頭上。
他堅信一家人沒有隔夜仇。
弟弟越是天真爛漫,襯託的我越是心機深沉。
他第一次為了我跟媽媽頂嘴,是我搬出家那天。
他滿眼失望地看著媽媽:「我一直以為你對姐姐的區別對待,都是我造成的,所以我拼盡全力彌補姐姐。」
「現在我知道了,就算沒有我,你也會這樣,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面對指責,一向要強的媽媽哭了。
她靠在爸爸的懷裡,委屈到不能自已。
爸爸呵斥弟弟不明白父母的苦心。
「我和你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姐好,哪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你姐不明白你媽的苦心就算了,你也要跟她學,她到底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讓你這麼護著她。」
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數落著我的萬般不是。
我在弟弟搖擺不定的目光中,離開了家。
我知道他猶豫了,質疑了。
可他沒有錯。
自他出生起,他就在父母滿滿的愛意下長大,所以他體會不到我絕望和無助。
弟弟握緊拳頭,用力地敲著門。
急切地想要求證什麼。
敲門聲引來了隔壁房東奶奶。
她看著門前與我長相相似的少年,緩緩開口。
「請問你是蘇柚什麼人?」
弟弟轉頭看向來人:「我......我是蘇柚的弟弟,奶奶你認識我姐嗎?」
房東奶奶回答他:「認識啊,你姐租的就是我的房子,她有一個月沒回來,是回家了嗎?」
「要是回家了的話,你就多陪陪蘇柚,她住在我這裡五年,一直獨來獨往也沒什麼朋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這樣不好,容易把人憋壞了。」
房東走後,弟弟蹲在了我門前許久。
他似乎在想,我既沒有回家,也沒去公司。
那我應該去哪裡了呢,我又能去哪裡呢。
他的臉色漸漸褪去血色,變得蒼白。
他不敢繼續往下想。
13
弟弟收拾好情緒,剛到家,媽媽就一臉擔憂地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去哪裡了,打你電話也不接,你要急S我嗎?」
弟弟抬眸對上媽媽的視線,他冷冷地開口。
「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
在媽媽疑惑的目光中,弟弟大笑出聲。
他用力甩開媽媽的手,怒吼道:「姐姐明明不是出差,為什麼要撒謊?」
他一點點逼近媽媽。
「你知道她已經一個月沒去公司了嗎?」
「她已經失蹤一個多月了,你知道嗎?」
「你怎麼可以對她這麼不管不顧?」
「你難道就不擔心她會出事嗎?」
面對弟弟的連環逼問。
媽媽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是平靜的。
她平淡地開口:「她能出什麼事,蘇陽你不要忘了,是她把你害成這樣的。」
弟弟一點點後退,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媽媽。
「所以這五年,你一直都在怪她?」
說話間,爸爸回來了。
他感覺到了氣氛的怪異,他上前扶住弟弟顫抖的身子:「這是怎麼了?陽陽你剛剛好,不能情緒激動。」
弟弟嘴唇顫了顫,他抓住爸爸的雙臂。
「你這五年也跟媽媽一樣恨姐姐是嗎?」
他怎麼會不恨我呢。
媽媽做的一切,他都是認可的。
他甚至為了面子,瞞下了我被侵犯的醜聞。
他說:「蘇柚,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以後你還要嫁人,我是男人,沒有一個男人會要一個被人強奸過的女人。」
可笑嗎?說出這番話的人竟然是我的親生父親。
弟弟第一次感受到了父母的冷血。
面對爸爸的低頭不語,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跌坐在地上。
「你們既然恨她,你們有什麼資格恨她。」
「你們是不是忘了,她也是受害者啊。」
就在這時,媽媽的手機響了。
我湊了上去。
是一個陌生號碼。
「是陳律師嗎?受害者的身份已經確認了。」
「昨天有一位大爺在垃圾站裡發現了一袋腐爛的人肉,經過 DNA 比對。」
電話那頭的人停頓了幾秒。
「證實受害者是蘇柚,因為你們是親屬關系,所以這起官司您需要回避。」
「還要麻煩您和您的家人來一趟警局。」
14
我無數次在想媽媽得知真相,會做何反應。
她會不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又會不會悲痛欲絕地為我哭泣,流淚。
我像一條狗,極力想在她眼裡看出一絲悔恨。
可她始終都很平淡。
掛斷電話後,她像是什麼都發生一樣。
喊張媽開飯。
她討好般地去拉弟弟吃飯。
弟弟笑著甩開她的手。
「你簡直不配做一個母親,無數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和姐姐一樣,你和爸爸是不是也會不愛我,不過現在我有答案了。」
媽媽許是沒站穩,徑直跌坐在地上。
她雙眼噙滿淚水,失神地望著弟弟。
「那你讓我怎麼樣,她已經S了,難道讓我去給她償命嗎?」
爸爸和弟弟同時被她這句話,震驚住。
「陳雲,剛剛是誰打的電話?」
媽媽從地上爬起來,她從容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聲音平靜到聽不出一絲波瀾。
「警察局,受害人是蘇柚。」
爸爸臉上滿是痛苦,嘴巴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你是說那個被分屍的是......是蘇柚?」
媽媽輕輕「嗯」了一聲,淡定地到餐桌前吃飯。
她一如既往的冷漠,再一次戳痛了我。
爸爸上前奪過她的筷子:「陳雲,你竟然還吃得下飯?」
「S的人是我們的女兒啊。」
媽媽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從桌上站起身。
爸爸拉住了她的胳膊,低吼:「你怎麼會這麼冷血。」
媽媽轉頭看他:「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他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
15
「陳律師好久不見。」
「現在你想起來我是誰了嗎?」
審訊室裡的男人,盯著媽媽微笑。
「知道被害者是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感覺?」
我到現在才知道,男人為什麼那麼恨媽媽。
原來十年前,媽媽幫一個強奸他女兒的人打贏了官司。
他女兒接受不了這個結果,最後割腕自S。
所以他恨媽媽,他要把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全都報復在我身上。
他要媽媽也體會一下,失去親生女兒的痛。
我捂著胸口後退了幾步。
不過也好。
古有哪吒削肉還母,今有蘇柚代母受過。
也算互不相欠了。
「你知道你女兒多倔強嗎?她到S都不願意承認你不是一個好律師。」
「真是可惜,花一樣的年紀,卻要為自己的母親承擔罪惡。」
男人以為這些話,能刺激到媽媽。
可他失策了。
媽媽從頭到尾,面上都沒有波瀾。
隻是靜靜地聽著男人,敘述S害我的全過程。
這讓男人幾乎破防,戴著手銬的雙手瘋狂捶打桌面。
「你難道不難過嗎?你為什麼不難過?」
「你是不是一個母親啊?」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我倒有點心疼這個S人犯。
他或許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樣。
那麼愛自己的孩子。
16
警察局門口被一堆媒體圍得水泄不通。
【陳律師請問,你知道被害人是自己的女兒嗎?】
【陳律師聽說你之前向警方提供了兇手有精神病的證明。】
【請問你現在什麼感受,可以說說嗎?】
【據知情人透露,你們夫婦一直怨恨蘇柚。】
【請問是真的嗎?】
【蘇教授,你覺得你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嗎?】
爸爸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站在旁邊,苦澀一笑。
他怎麼會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呢。
曾經我也有向他求助過。
爸爸,我好像生病了,我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個晚上。
我害怕,我想搬回家住。
他卻說:「別回來,如果不是因為你任性,非要搬出去,你弟弟也不會這樣,你喜歡住在外面,那就S在外面吧。」
爸爸向媒體公開,弟弟是為了救一個陌生女孩才變成了植物人。
弟弟被冠上了見義勇為的稱號,說他不愧是蘇教授和陳律師的兒子。
爸媽消費著弟弟的功績,他們的事業蒸蒸日上。
卻不知道我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裡。
日日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