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為了讓我開心,忙前忙後。
後來她病倒了。
發燒三十九度。
我不知情。
因為她沒有回家,騙我說是出差,實際上是去了曲藝然租的小公寓裡。
我又一次情緒崩潰的時候,抓起電話打給媽媽。
我隻想聽聽她的聲音,想讓她哄我。
我知道媽媽不容易,我已經在很努力地去遺忘小山村裡的記憶了。
Advertisement
電話很快接起。
「曲塘。」
是曲藝然的聲音。
「我知道你這些年不容易,但是你已經是成年了,你自己受的委屈,就要自己消化。」
「不要再拿你的情緒來綁架媽媽了,她現在都病倒了。」
「你是不是非得逼S她才開心啊?」
我當時被說蒙了。
所有注意力都在媽媽病倒了這個事情上,後來才反應過來。
她說的是媽媽。
不是你媽媽。
剛回家的我尚且還不清楚我離開的這些年發生了什麼。
後來好轉以後,曲藝然經常來家裡。
她是護士。
會熟練地給媽媽按摩腰,會督促爸爸少吸煙。
甚至安排了體檢。
她做得很好,很孝順。
我才是那個意外。
回家五年,我很少見到哥哥。
他和我是龍鳳胎,在我被拐走後,一個人去了外地上大學。
畢業後也在外地工作。
甚至連過年都不回來。
我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半年前。
我倆生日在五月。
他給我送了一個寺廟求來的平安福後,又趁著夜色離開了。
曾經幸福的一家四口變得面無全非。
在一家四口和一家五口的問題,爸爸媽媽回答不上來。
爸爸嘆了口氣,說:「你就非要這麼斤斤計較嗎?」
很平靜的一句話。
音量也不高。
像是一種妥協。
他求著我不要打破眼下這種局面。
我沉默住。
9
回到家後,我被嚴格看管起來。
保姆陳嫂時時刻刻盯著我。
生怕我跑出去買墓地。
我被困在別墅裡,默默盯著日歷。
還剩半個月。
晚上裴深下班回到家時,我正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他。
他彎腰換鞋,去衛生間洗手,從廚房倒了杯水。
整個過程,我都專注地盯著他看。
他似乎是有些忍俊不禁,唇角的梨渦有點明顯。
上高中的時候,我就是被他唇角的梨渦給驚豔到了。
「你怎麼老是盯著我看?」
「看你好看。」
我撐著下巴,在他坐下來的時候,用腳碰了一下他的西裝褲。
「裴律師,你還記得我過生日的時候,你說過什麼嗎?」
裴深蹙眉想了想,隨即問:「陪你出去玩嗎?」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對啊。」
他沒說話,伸手過來揉了揉我的頭。
「等明年開春的時候,我請個年假,帶你去看海好不好?」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靜謐。
我和裴深結婚三年,一直劍拔弩張,這種融洽的時刻非常少。
此刻好像又回到了我被拐賣前,我們倆出門約會的時候了。
我扯唇笑了一下,「不要。」
裴深一頓,「那你想什麼時候去?」
「十二月吧。」我狀似無意,扯了扯裴深的領帶。
他脫了外面那件西裝外套,裡面的白襯衫妥帖幹淨。
現在是十一月中旬。
裴深再次怔住,他的手緩慢地蜷縮起來。
我冷眼看著他。
曲藝然的生日就在十二月。
我剛回家那一年,曲藝然曾把裴深五年裡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挨個拿給我看了看。
曲藝然和裴深的大學相鄰。
聽說我被拐走的那段時間,裴深找我找瘋了。
大街小巷到處拿著我的照片問。
他為此還低沉了許久。
曲藝然是我的堂妹,經常找他。
我曾經在一些公共平臺和校園表白牆瘋狂搜尋兩人的身影。
裴深打籃球賽的時候,曲藝然遞過水。
記不清是哪年的表白牆了。
裴深剛打完球,穿著黑白相間的籃球服,頭上戴著吸汗發帶。
他本來就長得好看,出了汗更顯得眉深目重。
我為什麼會這麼清楚呢?
因為他高中打球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曲藝然那天穿一件粉色的 jk 裙,長發披肩,一雙腿又白又細。
她手裡拿著一瓶水,笑意盈盈地站在裴深面前,裴深的手已經碰到了瓶口。
這一幕,正好被拍下來。
我看到這張照片時,大概是凌晨四五點的時候。
臥室裡一片漆黑,窗簾沒有拉,隱隱可以窺見外面的天光。
我瞪著眼睛盯著手機屏幕,眼睛都酸了,還舍不得閉上。
仿佛看得久了,這也會變成我的大學生活一樣。
我高考成績好像是六百多分,可惜當時的我連志願都沒報,就被拐走了。
時至今日,我都不得不承認。
照片上的他們,十分相配。
10
「去嗎?」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
裴深勉強笑了下:「要不到時候看看吧,我不一定抽得出時間。」
我裝作沒有看出來一樣,「好啊。」
半個月後,我又問了一遍。
裴深抿著唇,說:「十二月有個案子,要不還是明年開春吧。」
我攥緊手,「好啊。」
躺在床上後,我才看到曲藝然發給我的微信。
她給我發了三張裙子的照片。
問我哪個好看,適合她生日禮上穿。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手機。
嗤笑一聲。
明知道我腿上都是疤痕,穿不了裙子,還發來給我看,詢問我。
怎麼著?
所有刀都得往我心髒上插是吧?
——滾。
——傻逼。
回完這兩條消息,我就果斷把曲藝然刪了。
十分鍾後,我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小塘,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啊?有開心一點嗎?」
「挺好的,挺開心的。」我試圖笑起來,唇角牽了半天都牽不起來。
媽媽問了幾句,很快就提起了曲藝然。
「聽然然說,你把她拉黑了?」
「不是拉黑。」
媽媽像是松了口氣:「我就說,你們倆是姐妹,怎麼會……」
她說到一半,我冷靜地打斷:「是刪除。」
拉黑說明還留有餘地。
刪除是真的沒留一點情面。
媽媽猛地頓住:「小塘,你聽媽媽說,然然其實很乖巧的,心裡善良,隻是不怎麼會說話,她要是得罪你了,你就當她是小孩,別跟她生氣。」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連呼吸都差點忘了。
心髒也在一瞬間驟停。
多可笑。
「好嗎?」媽媽又小心翼翼問了句。
我沒有開口,因為那一瞬間我好像喪失了聲音。
她接連喊了我幾聲,一聲比一聲著急。
我反復吞咽一下,說:「我沒事。」
媽媽松了口氣:「那就好。」
「嗯,我不會把她加回來的,媽媽你也不用當這個說客了。」
電話那頭,是幾個很重的呼吸。
我徑直掛斷了電話。
11
曲藝然生日那天,從早上就開始下雪。
媽媽上午就來接我,說是給我買了一件羽絨服。
這半個月裡,她都沒有在我面前提起曲藝然。
今天打著給我買了衣服的名義,把我帶回了老宅。
我像是沒有記起今天是曲藝然的生日一樣,跟著她回了老宅。
待了一整天。
下午五點左右,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門口響起鑰匙扭動的聲音:「叔叔嬸嬸,我回來啦。」
活潑清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曲藝然穿著一件長長的白色羽絨服進來,笑容滿面的樣子。
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她的笑僵住了。
我SS盯著她身上的羽絨服。
和媽媽給我那件,一模一樣。
隻不過她是白色的,我是黑色的。
媽媽從廚房探出頭,「然然回來啦。」
曲藝然看著媽媽,點點頭:「對呀對呀。」
媽媽似乎察覺到了客廳裡不對勁的氛圍感,連忙說:「然然,你叔叔在二樓下棋呢,你去陪陪她。」
曲藝然彎腰換上拖鞋,「好。」
等她上了二樓,媽媽才坐過來,握著我的手,說:
「小塘,媽媽知道你和然然關系不好,但是你們倆總歸是姐妹,家裡人沒有隔夜仇,我之所以沒跟你說,就是想緩和一下你們倆的關系。」
「我和她算什麼姐妹?」
我抿直唇,掙開了她的手。
不等她說話,我又說:「曲藝然身上那件衣服挺眼熟的,好像和媽媽送給我那件款式一模一樣。」
我歪歪頭,疑惑地看著她。
媽媽勉強笑了下:「巧合吧。」
「應該是。」
屋裡開了暖氣,我卻覺得冷。
現在想來大概是心冷。
一點一點地冷下去了。
12
說話間,有人敲門。
我猜測是裴深,面上裝作不知情:「是送快遞的嗎?」
「可能吧,我去看看。」
媽媽起身去開門,開口第一句就是:「深深。」
我扭頭看過去。
裴深穿著白襯衣,身材高挑瘦削,他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上,另一隻手拎著一個生日蛋糕。
「媽。」
他的音質偏冷,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帶著一點兒笑意。
我嗤笑了聲,打開電視,找了個綜藝節目看。
裴深把蛋糕放在廚房後,又坐在我身邊,
「今天是藝然的生日,是個好日子,你稍微懂點事好不好?別惹事,別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等下周,我就請年假,帶你出去看海好不好?」
他聲音放得很低,聽上去很溫柔。
我捏著遙控器,看著他,忍不住問:「裴深,你是不是覺得我總在無理取鬧?」
裴深第一時間沒有回答。
他抿唇,揉了揉我的頭,說:「這不怪你,你以前很乖的。」
以前很乖的?
言外之意就是,我現在不乖。
我冷笑了聲,忍不住問了一個疑惑了很多年的問題:「你當時為什麼主動提出要跟我結婚?」
裴深沉默。
我歪歪頭,「是因為你愛我嗎?」
裴深攥著拳頭,說:「我當然,愛你。」
「你停頓了。」我冷漠地戳穿他,「你愛的是十八歲以前的曲塘,不是現在這個骯髒醜陋的曲塘。」
被拐賣五年,即使我的容貌並沒有什麼變化。
可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了。
我的靈魂在十八歲那年碎掉了。
那樣燦爛的人生,我此生不會再擁有。
我隻能苟活。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