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挑細選買了個墓地,給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臨近籤合同,裴深趕了過來,當著中介的面說我有病。
「曲塘,那個孩子在你肚子裡待了不到三個月就沒了,隻能稱得上一個胚胎,如果每個胚胎都要買一塊墓地的話,全地球都是墳墓。」
裴律師一如既往的英俊冷淡,說話極具條理性。
我看了他一眼,隨即對著目瞪口呆的中介說:
「我想了想,他說得很正確,所以我打算買給我自己。」
1
中介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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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今年才二十七歲,看著臉色紅潤,穿金戴銀,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樣子。
給自己買個墳,這不是活生生咒自己嗎?
他不敢說話。
裴深則是深吸氣,沉聲說:「曲塘,你真是瘋了。」
說完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伯父伯母,你們方便來一趟嗎?」
我坐在凳子上,仰著脖子看裴深的表情。
他是個知名律師,一向都是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樣子。
此時也不例外。
黑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烏發濃眉,一雙眼睛深邃勾人。
我吹了聲口哨。
裴深說話聲猛地一停。
他低頭看著我,居高臨下的樣子。
我大咧咧岔開腿:「裴深,你還是不穿衣服的樣子最好看。」
中介猛地站了起來。
我扭頭看著他,見他滿臉震驚,隨後又抬頭看著一臉驚怒的裴深,慢悠悠問:「曲藝然見過嗎?」
曲藝然是我堂妹。
裴深吸了一口氣,捏著手機的手青筋畢現。
「曲塘,我每天都很忙,要處理很多案子,沒時間陪你玩這麼爭風吃醋的把戲。」
「藝然以前是喜歡過我,但那已經是過去式了,你沒必要抓著這一點不松口。」
「藝然當護士也很忙,不是所有人像你一樣,在家裡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我眨眨眼睛:「裴律師,你說話聲音真性感。」
裴深:「……」
他惱羞成怒出了門。
中介小心翼翼地問:「曲女士,咱們這個合同還籤嗎?」
「籤,為什麼不籤?」
我拿起黑色籤字筆,果斷籤了下我的名字。
2
中介見這筆合同談成了,很是高興。
主動問:「這墓地是為誰準備的啊?」
「我。」我想了想,又說,「以及我那八個沒有出世的孩子。」
中介:「……」
「呵呵。」他尷尬一笑,「曲女士真會開玩笑。」
沒等我和中介解釋我那八個沒出世的孩子,我爸我媽已經趕到了。
哦對。
身後還跟著我那個溫柔可愛大方的堂妹。
媽媽滿臉著急:「小塘,你別做傻事啊。」
爸爸一如既往的沉默。
曲藝然溫溫柔柔地開口:「姐姐,我問過醫生了,你以後還有很大幾率能懷上的,這個孩子沒了,以後肯定還會有的。」
很大幾率懷上?
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天醫生看了我的檢查報告,說我以後就算能懷得上,也絕不可能保得住。
流產太多次,子宮破裂。
「曲女士。」
中介插嘴道,「您好像籤錯名字了。」
我拿起合同一看,籤名處寫著曲美麗。
嘖。
我正要改,爸爸忽然掐住我的胳膊。
黑筆掉在了地上。
他滿臉怒容,像是已經忍無可忍:「你鬧夠了沒?」
「因為你,一家人都被攪得不安寧,十多年了,你這個性子,怎麼還是這麼自私?」
我被強硬地拽上了車子。
3
一上車,爸爸在駕駛座開車。
媽媽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開始痛哭流涕。
「小塘,是媽媽對不住你,當初不該讓你跟哥哥一起出去的。」
「要是當時媽媽也在,你就不會被人販子抓走了。」
「這五年,委屈你了。」
又來了。
又來了。
媽媽哭了半天,抬起頭看我,見我一臉無動於衷。
她眼淚又掉了下來:「小塘你還是不願意原諒媽媽嗎?」
沒等我開口,曲藝然說:「堂姐,嬸嬸這些年也不容易,你剛被拐那幾年,嬸嬸每天都哭得眼腫,我知道你委屈,但是你該體諒體諒她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生氣了。
聽見曲藝然這句話,火氣仿佛一根棍子,捶打著我的肺腑。
「我們家的事情,跟你有一毛錢關系嗎?」
曲藝然呆住了。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眼眶委屈地紅了起來。
她是甜美的長相,圓臉大眼睛,睫毛濃密纖長,嬌生慣養十幾年,皮膚白皙細膩。
和被拐了五年,成為一家兩個兄弟泄欲對象的我截然不同。
十八歲的我那麼漂亮,如今一口假牙,頭發枯黃,皮膚到處都是傷疤。
被火燎過,被樹條棍子抽過,腳腕和手腕上全是鎖鏈磨出來的痕跡。
乳頭上還有一處缺損。
那晚是我的第一次,其中一個男人興致衝衝咬掉了一塊肉。
也難為裴深了,對著這樣的我,還能睡得下去。
4
「你怎麼說話呢?」
爸爸的呵斥突然在我耳朵炸起。
我身子猛地一顫。
記憶裡那兩個兄弟,嗓門也粗粗的,身上永遠都帶著劣質煙的味道,滿口黃牙。
「藝然可比你孝順多了,你隻知道給家裡添亂,隻知道發脾氣,我和你媽不要求你能和藝然一樣乖巧聽話,努力向上,你隻要別給家裡添亂就好了。」
前方恰好紅燈,爸爸扭頭看著我說。
餘光裡,曲藝然委屈地抽噎了一下。
媽媽伸出手,握住了曲藝然白皙嬌嫩的手,另一隻手把她攬進懷裡,輕聲勸慰道:「然然別哭了。」
那一瞬間。
我承認我有點鼻酸。
5
我被拐走的時候十八歲。
當時和哥哥一起去遊樂場,我獨自一人進了公共衛生間,之後就沒了知覺。
再睜眼,我身上罩著麻袋。
一路顛簸,最後來到了一座小山村。
被那兩個兄弟買走了。
人販子說:「是個新鮮貨,嫩得很。」
以前和媽媽去逛超市的時候,經常用新鮮來形容菜。
當時怎麼也沒有想到,會落在我身上。
十八歲的我是真的很漂亮。
學校裡追我的男生很多,可我隻喜歡裴深。
追了將近半年,高考後他終於松了口。
我們倆談了半個月戀愛,他隻親了一下我的臉頰。
隻這麼一下,我們倆都紅透了臉。
我以為初吻和初夜都是很美好的事情,一定會發生在水到渠成的時候。
而那天,人販子甚至還沒有走。
我的衣服就被那兩兄弟撕碎了,粉色碎花裙變得破破爛爛。
四隻手,兩張嘴,我甚至分不清是誰的。
我無助地哭。
狼狽地喊救命,放開我。
沒有人來幫我,也沒有人來哄我。
隻有男人急不可耐的動作。
以及人販子的現場觀看。
他們一邊親,一邊說:「真漂亮啊,以後你就叫美麗吧。」
……
在那個小山村我生活了五年。
這五年裡,我每每做夢,都會夢到媽媽。
夢到她小聲哄我,安慰我的事情。
還記得三模的時候,我沒考好,哭了一晚上。
媽媽攬著我的肩膀小聲說:「沒關系,慢慢來,再堅持堅持。」
沒關系。
慢慢來。
再堅持堅持,我可能就能離開了。
6
思緒回籠,我看著媽媽哄曲藝然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媽。」
媽媽長得很好看,這幾年雖然滄桑了些,卻還是美的。
她連眼角皺紋都很美。
「怎麼啦?」媽媽聲音依然溫柔。
我一字一句:「你能別攬著她了嗎?」
一句話,讓車裡三個人都不開心了。
曲藝然掙開媽媽的手,急忙向我道歉:「對不起,姐姐。」
她的尾音隱隱顫抖,眼圈紅得更明顯了。
眼角流下了眼淚。
媽媽有點無措,「我……」
我看著她這幅模樣,忽然如鲠在喉。
她明明知道的。
我從小佔有欲就強,隻能接受她是我和哥哥的媽媽。
曲藝然和我同歲,隻差了幾個月。
她爸媽關系不好,經常吵架,天天吵,卻還是在一起生了一個兒子。
有了這個兒子後,兩人關系好了一些。
這對父母是出了名的重男輕女,曲藝然在家裡過得不太好。
我媽媽心善,經常讓曲藝然來我們家吃飯,或者買東西多買一份。
我不介意這些。
我隻介意,曲藝然過生日時許下的生日願望是,希望我的媽媽能變成她的媽媽。
我隻介意,曲藝然穿著我媽媽買的裙子,在班裡大肆宣揚,那是她媽媽給她買的。
我隻介意,曲藝然在家裡受了欺負,撲進我媽媽懷裡,哭著喊媽。
我曾經很明確地跟媽媽交流過,甚至還有點自我懷疑。
是不是我佔有欲太強了?
是不是我沒有同情和憐憫心?
媽媽當時溫柔地抱著我,說:「怎麼會呢?不是你的錯,媽媽以後會注意一點的。」
她說她以後會注意一點的。
可是我走後,曲藝然還是完美地代替了我的位置。
她真真正正地走進了媽媽的心裡。
媽媽明明知道我在意她和曲藝然的親密動作,知道我在意那些屬於我和哥哥的待遇,永遠都隻能是我和哥哥的。
她卻還是做了。
在我眼皮底下做了。
因為那些是她下意識的動作。
7
「你有完沒完?」
爸爸怒吼一聲,車子也跟著停了。
他解開安全帶,扭頭看著我,擰著眉,「你孩子沒了,我和你媽都覺得心疼,你媽昨天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覺,然然也跟著忙前忙後的,你現在怎麼這麼自私啊?」
「心裡一點感激都沒有嗎?!」
他很激動,唾沫星子都快飛我臉上了。
我盯著他看。
突然笑了一聲。
爸爸頓了下,粗著嗓門:「你笑什麼?」
沒什麼。
隻是突然想起來,上中學我被幾個女生欺負後,我爸說一不二,當即找到校長。
和那幾個女生家長對峙的時候,我捏著書包帶子,異常緊張。
爸爸說:「我們家閨女,誰都不能欺負。」
他曾經因為別人欺負我而生氣。
如今卻因為覺得我欺負了曲藝然而生氣。
人心都是偏的。
說著不偏,所有下意識的動作裡,每一個動作,都寫滿了偏心。
「沒什麼。」
我說完這三個字,不想再看見這一家三口,扭頭看著窗外。
爸爸深呼吸兩下,說:「你是對家裡人有什麼不滿嗎?要是又不滿的話,你就說出來。」
我扭過頭,問:「現在我們是一家四口還是一家五口?」
爸爸沉默住。
媽媽和曲藝然都沒有說話。
外面有風,吹起了落葉。
車裡卻一片S寂,連呼吸聲都顯得異常明顯。
8
我還記得我剛回家的時候。
爸爸媽媽每天都陪著我。
媽媽經常紅著眼睛,因為她能看見我那一身醜陋的傷疤。
十八歲的花季少女,被人販子賣給兩個兄弟當媳婦。
五年要經歷些什麼,明眼人都知道。
我剛回家的時候,情緒不太好。
整夜整夜睡不著,抗拒別人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