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起地上掉落的長劍,欺身而上,專往他們要害處攻去,轉眼又傷了四人。
見不過幾息之間就被我撂倒七人,剩下那為首之人竟也不懼,毫不退縮就又朝我襲來。
此人功夫要比其餘幾人好上許多,不僅接住了我的招式,還趁亂抓住了我手臂。
我一腳踹向他胸口,他防備不及,向後仰摔而去,而我小臂上的衣料也被他扯住,撕下了一大塊,露出了一道猙獰的傷疤。
黑衣人落地前,倒在地上的幾人爭先恐後衝到他身下,心甘情願當他的墊背。
黑色面紗滑下,露出一張久違的熟悉面孔。
殷時丟下手中長劍,抹了把嘴邊溢出的血漬,渾然不覺身上受的傷,眼神卻直直勾住我,如痴如狂:
「鳳華將軍,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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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寸寸變冷。
怪不得這些人看似強悍,但實際招招都小心謹慎,好似是怕真的傷到我們一樣。
方才情況緊急無法細想,如今看來竟是一個圈套。
我冷笑一聲,將帶著傷疤的手臂往身後一藏,從鼻中哼出一句:
「太子殿下好算計。可惜您認錯了,鳳華將軍是我家小姐薛綺音,我是從小跟隨她習武的丫鬟魏知聆,也是她的貼身暗衛。」
殷時屏退了眾人,不管不顧走到我身邊,霸道地拉出我藏於身後的手臂,握在手裡細細摩挲:
「怎會認錯?我與你鬥了七年,就算你戴著面具,和別人如此相似,但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你。這個疤,是你來救我時毫不猶豫伸臂為我擋下的,那一劍深可見骨,幾乎廢了你半條胳膊。還有你背上,也有一條從肩膀貫穿至腰部的傷痕,是你將我拖上馬背時,不慎被北戎兵砍下的。還有你前胸,是那次……」
我不堪其擾,忙抽回手打斷:
「殿下認錯了!這傷是練劍時不小心劃的,我後背和前胸也沒傷疤……」
見我不肯承認,殷時眯了眯眼,牽住我的手就要往房中去,嘴上語氣還冷嗖嗖的:
「既如此,我就親自來看看到底有沒有。若我真的認錯了,你也無需擔心,你不是說想飛上枝頭做鳳凰麼?我就納你為側妃,本太子身為儲君,要你一個小丫鬟,想必也無人敢有意見!」
哎哎哎,這人怎的用上強的了?
我終於敗下陣來,決定坦誠以待:
「王應時,這次我認輸,算你贏好不好?好歹我也救過你的命,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自己偷溜去軍營代小姐從軍的,此事與小姐和薛府都無關!你要砍頭,就砍我一人就好!」
我此言一出,原本正立於不遠處喝茶的小姐,不顧形象猛地噴出一口茶水,殷時也張大嘴巴與她對視一眼,二人極有默契地交換了個謎樣的眼神。
他回過頭看向我,雙目泛紅,咬牙切齒:
「魏知聆,你以為我千方百計想確認你的身份,就是因為想要贏你,再找薛府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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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撓了撓頭,不知道我都主動認輸了,為何他還要發飆,隻得小心翼翼地問:
「那是……不打算追責了?」
殷時深吸了口氣,似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沒掐S我,立在原地直喘著粗氣,不發一言。
還是遠處的小姐看不過去,憋著笑來到我二人身邊,無奈地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對我道:
「阿聆,你習武的勁頭要是分一點在情愛上,殿下也不至於如此上火了。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太子殿下從一開始想娶的就是你,真正的鳳華將軍魏知聆,而他這麼想娶你,不是為了贏你,而是因為他……心悅你?」
我猛地抬頭,瞬間醍醐灌頂。
若說從前我不敢去想這種可能,那麼現下再去回憶往昔,事情樁樁件件,好像還真都變了味。
小姐摸了摸我的頭,笑容裡盡是寬慰:
「我來幫你們戳穿這層紙,餘下的,我就管不了了。至於能不能說服阿聆嫁給你,就得靠殿下自己了。」
說完,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腳步輕快地朝外走去。
殷時眼神炯炯,握住我的手不肯松開半分,直將我半拖半抱地拉進了房中。
房門一關,他直接將我抵在了門上。
他身量颀長,足足高過我半個腦袋,雙手撐在我耳側,威壓極盛。
「現在,來好好聊聊我們的事?」
我有些手足無措,一旦接受了他心悅我這個事實,我便有些施展不開手腳,氣勢上也不禁弱了幾分。
「聊……聊什麼啊……」
他輕笑一聲,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就聊……我是如何愛上你這個榆木腦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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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殷時所言,他心悅我具體在何時,早已記不清。
也許是在看到我清晨獨自扎馬步時,也許是在看到我被詆毀又渾然不在意時,總之,要比我救他還要早上許多。
少年人情竇初開,而我對他不屑一顧,甚至還有些看不起,天之驕子又如何能沉得住這口氣,就想通過一種別樣的方式來引起我的注意。
奈何我一心S敵,在男女之事上好似還少了根筋,不僅不解風情,還油鹽不進,隻想著掙下軍功,為家族爭取榮耀。
他原以為總有一日我能明白他的心意,卻不知就迎來了那生S一戰。
從我拖著他突出重圍開始,他就暗自發誓,隻要我們兩人能活下來,他就要向他父皇求娶我,從此將我綁在身邊,再也不分離。
巧的是,那場戰役之後,我也因傷無法再常年帶兵,他便借此向聖上陳情,討來了那一紙婚書。
新婚之夜,他緊張地手心冒汗,可看到紅蓋頭新娘身邊的我,心神卻沒來由地震了震。
雖鳳華將軍從未以真面目示人,他也未曾見過我的臉,但他對丫鬟知聆,就是莫名有種熟悉之感,還引得他多看了好幾眼。
直到後來他掀開蓋頭,看到了那雙清泠泠的眼。
那眼睛與他心裡的人如此相似,面容也比想象中美上許多,但他知道,她不是鳳華將軍。
所以他借口王妃頭疾需要休息,硬生生在燃著的紅燭下靠了一整夜。
他想不通,為何自己一心求娶的心上人,突然變成了個不認識的姑娘。
這姑娘倒也很好,聰慧識大體,即便被他冷落也毫無怨言,甚至沒有半分意見,看他的眼神裡也總是帶著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而且她正是公認的鳳華將軍,薛家嫡女薛綺音。
隻是,她不是他心愛的姑娘。
很快他就發現,薛綺音身邊站著的我,可能才是他一心要找的人。
他有意無意地試探,都被我一一躲過,他再也等不及,決定直接就放個大招,終於讓我露出了破綻。
可即使真相板上釘釘,我卻還想狡辯,更以為他做這一切隻是為了砍我的腦袋。
「我真的好氣,你看我現在還被你氣地胸口砰砰直跳。」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
「感受到了嗎,它跳得這樣快,都是因為你。」
我臉上難得浮上紅霞,心裡也沒來由泛出一絲甜意:
「可是,我不過是個出生卑微的丫鬟,我是小姐的影子,怎能搶她的夫婿?小姐雖不會武功,可她的才智卻勝過許多男人,有她在身邊輔佐你,等你繼位時,一定會事半功倍的。」
腦門上一痛,殷時輕輕彈了下我額頭:
「你家小姐可比你聰慧上許多,她早就看出我想要的人其實是你,她不僅不說,還會在暗地裡偷偷留給我們相處的契機,她是個好姑娘,不該為了其他原因犧牲自己的幸福。」
我點點頭:
「對,小姐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來愛她。」
他有些不滿:
「那我難道不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我斜睨他一眼:
「你啊,你配不上小姐,誰會要個表面上謙謙君子,背地裡偷偷畫秘戲圖的男人啊。」
「喂你還說這個,要不是你們偷梁換柱,我……我哪裡用得著畫這個!」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現在找到了我真正的太子妃,你得補我個洞房花燭夜。」
他邊說邊將我抱起,直往房中榻上而去。
「我來看看你背上的傷疤如何了?還得試一試,我畫的那些圖,到底對不對……」
「等等,我們身份不合,聖上知道不會答應的……」
「誰說不合?我看我們……契合得很。父皇允我娶的原本就是你,隻要你答應就行……」
「可……」
未出口的話都被他吞入腹中,我隻能緊緊攀著他的肩膀沉沉浮浮,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那些畫了一半的畫,原來是這樣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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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時終於得逞,天天纏著我不肯放。
而小姐日日獨守空房,但臉色依舊雲淡風輕。
我內疚不已,扯著袖子不知如何道歉才好,她卻搶先一步握住我的手,不贊同地搖頭:
「阿聆,我對太子殿下無任何傾慕之情,你何錯之有?當初出嫁之事,本就是對你不起,我若早知全貌,必要推你上花轎的。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在找到合適的契機調換我們身份之前,我就暫住太子府,也教你些治理家宅的心得,等你以後成了皇後,雖有殿下護著你,必也是要派上些用場的。你能與心愛之人相守,我比誰都高興。我虛長你幾個月,以後你就叫我姐姐,薛家和我永遠是你的後盾。」
我不知該如何感謝,隻能含淚點頭。
我一個父母都不要的農家丫頭,如今竟不但有了夫婿,還有可依靠的家人,世事無常,但終究優待了我。
太子府每日歡聲笑語不斷,可有人卻並未給我們太多愜意的時光。
四皇子殷淮,起兵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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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生母乃寵冠後宮的熙貴妃,愛屋及烏,殷淮也備受聖上器重。
但就是因為這份寵愛,殷淮膽子大,胃口也大了,竟然侵吞了通州水患下撥的賑災銀兩,導致通州災情慘重,連著幾座城的百姓S傷了半數。
原本他派了人手阻止幸存的百姓上京告御狀,但還是有個漏網之魚被送到了聖上面前。
聖上雷霆一怒,當場貶其為庶人。
殷淮外祖父曾是威名赫赫的骠騎大將軍,雖已淡出朝堂,但威信仍在,門徒眾多,幾乎一呼百應。
他集結了一支軍隊,與自己的母親裡應外合,直接控制住了皇城,打了眾人個措手不及。
聖上被挾持,被逼改立太子,皇城一時風雨欲來。
我急得與小姐不停商討破解之法,殷時卻很是淡定。
「哎你,要是真讓那四皇子得逞了,不僅你性命難保,今後大宣朝怕是也岌岌可危了!」
殷時臉上浮出狡猾笑意,按住我的肩膀不讓我亂晃,語氣神秘莫測:
「你夫君我是這麼任人宰割的人麼?放心吧,一切盡在掌握,如今,就差你的配合了。」
當日,太子以身為餌,自願入宮勸諫,以換取聖上的安全。
而我則戴上面具,領兵勤王,將叛軍剿滅了個幹淨,又帶人S入宮闱,手刃了殷淮。
在與殷淮的對峙中,我被他一劍劃破面具,從此臉上多了一道猙獰的傷疤。
聖上念我立此大功,特許我今後出門時可以面紗示人,若有議論我容貌者,視為蔑視皇權。
他還告誡殷時,需得好好待我一生一世,太子妃之位絕不可另覓他人。
殷時點頭如搗蒜,暗地裡卻是正中下懷。
此事之後,聖上一夕之間似老了好幾歲,他放了大部分權力給殷時,自己則開始享受餘生。
太子之位無可撼動,人人臣服,朝中一派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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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你的哈,把一切都算計進去了,還提前讓人給我畫了個這麼逼真的傷痕妝,從此就徹底坐實了我『醜八怪』的名聲。」
我翹著二郎腿,殷時討好地給我捏肩,笑得一臉諂媚:
「那還不是為了能讓你和薛小姐換回來嗎?今後可以戴著面具出門,薛小姐就不需要再被困在太子府了,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呢,你不能總是纏著她。」
我橫眉冷對,叉著腰站起身:
「小姐身子弱,留在府中我可以好好照顧她,也不會幹涉她做任何事。你要是容不下她,我就和她一起走,從此遊山玩水,也很快活!」
殷時急忙擺手否認:
「我可沒說要趕人走啊,是薛小姐自己請辭的。」
他話音剛落,小姐就在外敲了門。
推開門,小姐一身利落的勁裝,束起了烏黑發亮的長發,背著個小小的包袱,竟是男子裝扮。
沒等我開口,她已先按著我坐下,語氣不容置疑:
「阿聆,我病了這麼多年, 連府門都甚少出過。人生短短幾十載,我不想囿於這家宅之內。養了這許多年,我也沒小時候那麼弱了, 出去看看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 也會常給你寫信,你可不要攔我。」
我心中不舍, 卻也知道小姐的脾氣, 她看似乖巧聽話,實則決定的事,無人能夠改變。
我抿了抿唇,握住了她的手:
「那你等我收拾一下, 我陪你去。」
小姐瞄了眼臉色大變的殷時, 急忙抽出手往屋外退去, 邊退還邊搖頭:
「你就放過我吧, 阿聆, 你要是跟著我, 我怕還沒走出京城, 就被人給捉回來了。你放心, 我一定不會有事的, 你和殿下莫要吵架,好好保重哈……」
聲音越來越遠, 小姐居然健步如飛,一瞬間就消失在了我視野裡。
我著急想追, 卻被殷時從背後抱住:
可在薛府無憂無慮長到七歲時,小姐卻無端生了場大病。
「我心」我被他勸住,想想也有些道理,雖然覺得很沮喪, 但總不能成為阻止小姐飛向自由的絆腳石。
隻要她安全無虞,出去看看又有何妨呢?
總之, 隻要她知道, 我永遠都在家裡等她就好。
殷時抱起我,在我額頭印下一吻,強行扯回了我的心神:
「如果你想讓她早些回來,並且多待些日子的話, 我倒是有個好辦法。」
我抬頭問他:
「什麼辦法?」
他眨眨眼, 笑得像隻狡猾的狐狸:
「早點給她生個外甥或者外甥女嘛。」
我臉一紅,這廝果然又憋著壞呢,但他這個提議……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心有繾綣, 望若初見。
我們的未來還在繼續,而小姐的嘛,又是另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