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我頭上的首飾,又訕訕不知如何下手。
我主動接過簪子:「阿爹,家中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每個月都往家中寄五十文錢,加上些草鞋生意,省著點也夠一家子過活。
阿爹和大哥都不是貪得無厭之人,斷不會因為我當了姨娘就上門來要錢。
「是小妹出事了?」
阿爹慌忙擺手:「不是,不是,唉!」
他長嘆了一口氣:「是你大哥。」
大哥已經成婚,如今時局愈發穩定,上回幫我帶銀子的小廝來回話,他的草鞋生意越做越好,能出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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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大嫂,你大嫂受不住窮,跟人跑了。」
又說了半天,我才捋清事情的始末。
大嫂原來有個心上人,家住於家村五裡外,叫王鐵軍,原是在戲班中討生活。
大疫三年,老百姓連吃食都沒了,哪還有錢看戲。
戲班子倒閉,便沒了營生。
經人介紹後,去隔壁縣城的碼頭當個搬工。
大嫂娘親的病來得又急又兇,家中沒有銀錢,又聯系不上王鐵軍。
別無他法,她嫁給了大哥,拿回一兩銀子救命錢。
輾轉兩年,王鐵軍回來了。說是當年他覺得搬工沒什麼出息,恰好遇上巡遊的戲班子,一咬牙便跟著去了。
如今他在戲班中有些威望,也存了不少銀錢,便回來找大嫂。
我心中疑惑:「大嫂嫁過人,王鐵軍不介意?」
「王鐵軍平時演的那些個話本……不說了,總之他認定了你大嫂,誰都勸不住。」
「那阿爹今日來找我,是想讓我幫忙勸勸大嫂?」
「勸不住,你大哥也S心了,留著人也沒什麼意思。你王叔家的閨女還沒定親,我們商議著讓你大哥娶王家姑娘。」
「那是好事啊。」
阿爹搓了搓手:
「是啊,是啊。就是吧,你王叔說你大哥現如今二娶,但他家姑娘還是黃花大閨女,開價高了些,要十兩銀子的禮金。這些年家裡省吃儉用,又有你幫襯,我們統共也才存了一兩銀子,實在是沒辦法才來找你。
「秋雁,你看看,能不能幫幫你大哥?」
迎著阿爹希冀的目光,我心中突然湧出無限的酸楚。
他從頭到尾也沒問過我過得好與不好,也不管十兩銀子會置我於何種境地。
正想開口拒絕,一抬頭卻看見阿爹的頭發不知何時已經花白一片。
他佝偻著背,坐在我下首的位置,連桌上的茶都不敢碰。
我知道,他是怕碰壞了,讓我為難。
阿娘S後,阿爹日夜都活在無盡的悔恨之中。
所有人都說他沒錯,可阿娘就是S了。
S在了他猶豫不決的時候。
他心裡苦,但若是重來一次,他還會那樣選擇。
幾乎所有男人都會那樣選擇。
沒人敢打破規則,那是要遭天譴的。
我深吸一口氣,說出的話變成了:「容我想想辦法。」
老爺向來大方,眼下隻有一個辦法。
12
老爺去了攬月樓聽曲,子時才回府。
我穿上納吉那日的紅衣裳,梳了時下最流行的飛花髻,又擦了胭脂,點了絳唇。
張嬤嬤說得對,S去的人,也希望活著的人過得好。
是時候該往前走了。
老爺看到我的時候,眼神都亮了。
他痴痴地說:「秋紅,你裝扮起來竟這樣好看。」
他帶著三分醉意,伸手來剝我的衣裳。
這一夜,屋裡的燭火亮了又滅,最後隻剩下女子哀哀的求饒聲。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老爺坐在床邊看我。
他雖是劉府的老爺,可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隻因父母S得早,才早早成為一家之主。
他五官生得清秀,常年在外跑生意,曬得有些黝黑,更添了幾分陽剛之氣。
此刻他半裸著上半身,隻穿一條褻褲,身上肌肉緊實,看起來血脈偾張。
我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面紅耳赤,撩起被子就包住自己的頭。
老爺哈哈大笑:「秋紅,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劉府真正的姨娘了。」
我的聲音細如蚊蚋:「嗯。」
我什麼也沒做,他卻又突然發了狂,掀開我的被子,翻身壓上來。
他說:「秋紅,是你一大早勾引我,等下可別哭。」
一通玩樂,竟到了日上三竿。
直到門房來請,說是西街的成衣鋪子有人鬧事,老爺才急匆匆穿衣離去。
碧桃來服侍我洗漱,看到我身上遍布的青紫痕跡,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熱水氤氲,漫過全身。
我舒服地閉上眼:「沒什麼要緊,不要聲張。」
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對方是誰,於我而言都沒什麼分別。
隻求他能對我好一些,免我後半生顛沛流離。
13
接連兩個月,老爺都宿在我房中。
燭火日日燃到後半夜。
漸漸地,府裡起了流言。
說我不知使了什麼媚術,勾得老爺神魂顛倒。
更有甚者,說親眼看見我在飛虎寨的時候被不幹淨的東西上了身,如今怕是個妖精。
老爺自從寵幸了我,印堂發黑,雙眼無神,接連弄錯了好幾筆大生意。
劉府馬上就要倒了,就要敗在我手裡。
流言愈演愈烈,最後傳到族老那裡。
族老帶著幾個頗具聲望的長輩,來府裡興師問罪。
他們坐了一整排,我被人拔了釵環,跪在大堂正中間。
「清山,你府裡的丫鬟,加起來三十餘個,再選一個就是了。」
「是啊,要是沒有中意的,我府裡還有,隨你挑選。」
「你這個秋姨娘,瞧著有些貓膩,得盡快解決。」
「你是我劉家最出息的子孫,如今生意做得這麼大,可不能栽在娘們手中。」
「你要怎麼玩樂我們不管,可要是動了祖宗打下的基業,我們就不能袖手旁觀。」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問都不問,就定了我的罪。
老爺坐在那裡,眉頭緊皺,一言不發,把玩著拇指上的綠玉扳指。
他日夜與我在一塊,定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什麼媚術,什麼妖精。
頭半月新鮮的時候,他日日哄著我,什麼釵環首飾都往我屋裡送。
還說,這輩子就隻納我一個姨娘。
他派碧桃去佛堂附近轉悠,添油加醋地說了許多話。
碧桃把我說得天上有地上無,說我如今是老爺的心肝,誰都比不上。
可佛堂那處始終靜悄悄的,他派去的人連翠藍的面都沒見到。
後來,他情到濃時,開始叫夫人的名字。
他兇神惡煞,用力地掐我,折磨我:「楊慧心,你怎麼還不跟我求饒?」
折騰得累了,又趴在我身上哭:「你跟我服個軟,我就原諒你。」
我什麼也不敢說。
說出去半個字,我這條命就沒了。
老爺僅僅考慮了半刻鍾,就冷聲道:「一個籤了S契的姨娘而已,就聽各位族老的。」
小廝抬來豬籠,丫鬟拿來白巾子,就要來封我的嘴。
這是要將我浸豬籠。
14
我將老爺送我的釵環首飾當了,湊足十兩銀子送回於家村。
大哥如願娶到了王家姑娘,還讓人給我帶回一包喜糖。
裡面有我喜歡的梨花酥,甜膩得很。
我小時候見過新嫂嫂,白白胖胖的,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梨渦。
她託人帶話來,讓我什麼時候有空了,回家看看。
她給我做酒釀丸子吃。
這個世上,有人真心實意地惦記著我。
我想活著。
我放聲大哭:「老爺,救救我!秋紅是被冤枉的。」
老爺沒說話,也沒瞧我一眼。
族老吩咐小廝:「動作快點!」
然後又說:「清山,我在攬月樓定了一桌席面。今日你也累了,晚上咱們一道解解乏。」
我是腳下泥,他是天上月。
真相是什麼,一點都不重要。
他怎麼會為了我,與族老生隙?
是我痴心妄想了。
豬籠發出一陣陣惡臭,激得我胃裡湧出一股惡心的感覺,開始不斷幹嘔。
丫鬟折騰了好一陣子,都沒辦法封住我的嘴。
最後戰戰兢兢地說:「老爺,秋姨娘這樣,莫非是有了?」
老爺一個鯉魚打挺,從座位上跳起來:「秋紅,你月事來了嗎?」
我嘔了好一陣,方才清醒過來,趕緊回話:「已經推遲五日了。」
原以為是最近太過操勞,便沒有放在心上。
若是真的有了,我這條命或許能保住。
老爺吩咐門房趕快去請郎中,又小心翼翼扶起我,讓我坐在他的位置上。
他站在我旁邊,對著族老們說:「清山不孝,年過三十還未有子嗣,實在是對不起S去的爹娘。若是秋姨娘當真有孕,還請叔伯們網開一面。」
從前老爺和夫人沒有子嗣,到處尋醫問藥,吃了不少苦頭。
後來夫人有了身孕,老爺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小心翼翼照顧到生產那日。
可是天不遂人願,孩子竟胎S腹中。
宗族上下也都知道,老爺這些年來,有多想要個孩子。
大家面面相覷,誰都不願意跳出來當出頭鳥,畢竟家族的生意,一大半都在老爺手上握著。
若真是逼急了,是要自己吃苦頭的。
15
郎中說我已有一個月的身孕。
今日受驚過度,胎象有些不穩,他開了安胎藥,又交代要靜臥,不可勞心傷神。
宗族長輩沒有再提要罰我的事,主動散去了。
老爺賞賜了剛剛出聲提醒的丫鬟五兩銀子,將她調到內院,和碧桃一起伺候我。
我劫後餘生,心中狂跳不止。
平臥在床,始終無法安睡。
綠禾在一旁給我扇風:「姨娘若是睡不著,就和奴婢聊聊天吧。」
「你剛剛,是怎麼發現我有身孕的?」
「姨娘還沒進府的時候,有個丫鬟被車夫壞了身子,就是這樣幹嘔不止。」
我生怕孕期反應太大,無法保住孩子,忙追問道:「那孩子生出來康健嗎?」
綠禾年歲不大,還綁著雙鬟髻,此刻卻透露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神色。
「哪還有機會生下來呀。出了這樣的事,便是府上管教不嚴,發現當日,就雙雙亂棍打S了。」
S亡的恐懼再次向我襲來,我的雙手戰慄不止。
綠禾慌了神,咚地一聲朝我跪下:「姨娘饒命,奴婢失言!」
老爺有多緊張這個孩子,府中的人都看在眼裡。
若是在綠禾手上出了事,隻怕她性命不保。
我閉上眼,定了定心神,虛弱道:「起來吧,我沒事。」
綠禾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再也不肯多說半個字。
一直到月上中天,老爺才從攬月樓回來。
他拉著我的手,向我解釋道:
「今日忤逆了族中長輩,便請他們吃了一頓酒,回來遲了。
「秋紅,是我太衝動,你不要多思多慮,安心養胎,等孩子健健康康生下來。
「府中的謠言我已派人去查了,過幾日定能將那造謠的人抓獲。」
他輕輕摸著我的肚子:「差點害S我的孩兒,我定饒不了他。」
哪裡是太衝動,沒有辦法。
辦法多的很,隻是人有高低,命有貴賤。
我覆上他的手,露出乖巧的笑:「是,相信老爺定能為咱們的孩兒做主。」
我這樣懂事,他的愧疚愈深,日日往我屋裡跑。
凡是他覺得有趣的東西,都帶來給我看。
我知道他是為了未出世的孩子,但心中仍然感到欣慰。
高門大戶裡頭,懷了身子還被磋磨的姨娘,數不勝數。
老爺這樣重視我,我該知足。
如此這般跑了兩個月,突然有兩日老爺不來了。
差碧桃去打聽,才知道出事了。
16
老爺和夫人年少相識,成婚十餘年,感情甚篤。
被劫之前,老爺雖家財萬貫,但從未在外尋花問柳。
回府之後,心如S灰,便開始醉心玩樂之事。
喝了花酒,納了姨娘,嘗到了女人的甜頭。
因此當青萍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雨時,他心軟了。
他不管不顧,喝退了問話的管家:「這樣嬌柔的姑娘,怎麼會是害我孩兒的兇手?」
橘香的S還歷歷在目,可他像是失憶了一般,認定青萍心地善良,弱柳扶風。
不,他根本不在意S的是誰。
S了一個,再去人牙子手上買一個就是。
反正多的是被自家爹娘發賣的姑娘。
他讓青萍伺候,兩日兩夜未出房門。
第三日,他親自去了佛堂,讓夫人點頭應允,納青萍進門。
青萍從後院的浣洗丫鬟,一躍成了萍姨娘。
穿紅戴綠,好不風光。
她當上姨娘第一件事,便是來到我的院子,耀武揚威一番。
「秋紅,要我說,當上姨娘,也不是什麼難事嘛。哭一哭,暈一暈。哎喲,老爺就心疼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