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我從沒得罪過你,你為什麼一直揪著我不放?」
昨天帶頭編排我的,也是她。
青萍朝天翻了個白眼:「喲,衣裳還沒脫,就擺起姨娘的架子了。」
我向來嘴笨,臉皮又薄,被她激得啞口無言,兀自紅了眼眶。
橘香看不過去,連忙打圓場:「秋姨娘,老爺昨日有一批要緊的貨,親自去送了,要下個月才回來。門房的小廝走了神,沒來回稟,這才讓您空等。」
今日一早還要給夫人敬茶,我沒時間再糾纏。
感激地看了一眼橘香,拿起她遞過來的毛巾擦臉。
我素面朝天,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往廚房走去。
往後的日子,可全都系在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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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夫人還沒出月子,懶懶地靠在榻上養神。
見我來了,厭煩地轉過頭,去瞧窗外的鳥兒。
我跪在地上,額頭點地。
「夫人,這是奴婢剛做的雞蛋羹,您近日胃口不好,可要嘗點?」
翠藍出聲諷刺:「都當上姨娘了,還耍什麼狐媚子手段,夫人現在可不吃你這一套。」
我知道她是為夫人打抱不平,乖順地跪著,沒有接話。
翠藍繼續道:
「聽說老爺昨日沒回來,獨守空房的滋味如何,不若說給我們聽聽。
「虧得夫人往日裡那樣看重你,你倒好,趁著夫人……」
翠藍許是想到夫人生產那日的情景,突然有些哽咽,再也罵不下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頭頂傳來夫人的聲音。
「往後的日子,你想怎麼過?」
我抬起頭,直視夫人的眼睛:「秋紅的命是夫人給的,從前怎麼過,往後便怎麼過。若是劉家祖宗保佑,有幸得了一子半女,也是喚夫人一聲母親,秋紅不敢佔為己有。」
夫人又轉頭看窗外,看了許久,長嘆一口氣:「是個懂事的孩子。」
她吃了大半碗雞蛋羹,又沉沉睡去。
我一夜沒睡,也有些累了,回到廂房,橘香和青萍都不在。
她們倆本就是夫人派來伺候老爺的,既然老爺出遠門了,斷沒有伺候我這個姨娘的道理。
我一個人待著,倒也樂得清闲。
和衣躺下,迷蒙間就睡過去了。
7
咚咚咚,房門被拍得震天響。
「秋姨娘,老爺出事了!」
我從睡夢中驚醒,臉上的淚痕還沒幹,披上外套就往外跑。
老爺要是出事了,這一大家子可都沒活路了。
夫人房門緊閉,門前站了很多丫鬟小廝,都在悄聲嘀咕。
「聽說老爺S了?」
「你可別亂說,小心夫人把你發賣了去。」
「要是真S了,劉府就是晦氣門戶,還不知要被發賣到哪裡去呢。」
「老天保佑,老爺能平安回來啊。」
「我看懸啊,老爺趕著交貨,這次走的可是飛虎寨山腳的路。」
「哎呀,那可都是S人不眨眼的妖魔!」
……
一片嘰嘰喳喳的聲音,聽得我頭昏腦漲。
這時房門開了,翠藍出來傳話:「秋姨娘,夫人讓你進來。」
我繞過人群往前走,張嬤嬤拉住我的袖子欲言又止:「秋紅啊……」
從進府開始,張嬤嬤對我一直照顧有加,此刻她的手抖如篩糠。
我知道她是害怕,拍了拍她的手背,挺直身子進了房門。
夫人還是靠在軟榻上,看窗外的鳥兒,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
翠藍輕聲喚她:「夫人,秋姨娘來了。」
夫人眼裡沒有一絲波動,隻拿出了一封信,問我:「識字嗎?」
從前不鬧飢荒,我常跟著大哥去學堂:「識得一些。」
「你看看。」
艱難地看完,我登時從頭涼到腳。
信上說,三天之內,要夫人親自拿一千兩銀子去飛虎寨贖人,過時老爺性命不保。
可是夫人還在月子裡,身體本就虛弱,又承了喪子之痛,如何受得了奔波之苦?
我不知道夫人叫我來是何意,惴惴不安,不敢言語。
夫人輕咳一聲:
「秋紅,飛虎寨距此五十裡路,且路況崎嶇難行,我這身子骨,如今也去不了。
「思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你素來穩重大膽,如今又是老爺名正言順的妾室。若是成功救回老爺,他必然對你另眼相看,往後你的日子也好過些。」
我戰戰兢兢:「夫人,信上說要您親自去,若是被發現……」
「我想好了,你穿上我的衣裳,對方必定看不出什麼。再說了,飛虎寨此番,無非就是求財,隻要帶足銀子,諒他們也不敢胡來。」
我心中懼怕:「若是……救不出呢?」
「若是救不出,你對劉家也是有大恩情的。我會給你家人二十兩銀子,全了你的一片孝心。」
夫人思慮周全,想必是早就做好決定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若我再推辭,一來違抗主家的命令,二來不思營救自己的老爺,三來罔顧全府上下的性命,就真成了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
我懷著赴S的心情,跪下磕頭:「秋紅一定救回老爺。」
8
我穿上綾羅,戴上珠釵,扮成夫人的樣子,從大門快步走出。
夫人派了十個家丁護送,又讓青萍和橘香隨行,確保我看起來像個當家主母。
馬車瘋了一樣往前跑,生怕晚了一步,老爺就會喪命。
跑到第二日晚上,渾身像散了架似的。
青萍率先發了脾氣:「我不伺候了,誰愛伺候誰伺候!」
我累得眼冒金星,聞言瞬間火大:「你要是不想伺候,就從這馬車上滾下去。」
青萍還沒出聲,橘香就撩開簾子,外面漆黑一片,時不時有野獸的聲音傳來,嚇人得很。
橘香縮了縮脖子:「青萍姐姐,再堅持一下,明兒就要到了。」
又對我說:「秋姨娘,您別生氣,眼下救老爺最要緊。」
青萍嘀咕:「等回了府,看你還怎麼囂張。」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我沒力氣和她爭執,閉上眼睛假寐。
馬車跑了一整夜,次日晌午,終於到達飛虎寨腳下。
一個枯瘦的孩子在那蹲點,見了我們,大聲問道:「來者何人?」
「坪河鎮劉府。」
孩子點了點頭,飛快地往山上跑。
不多時,下來幾個彪形大漢:「女人上去,男人留下!」
青萍躬著身子:「大哥,我在府裡都是當男人使的,就不上去了吧?」
大漢晃了晃手中的刀,削了青萍一縷頭發:「再廢話,一刀劈了你!」
青萍立刻嚇得臉色蒼白,雙腿哆嗦,跟在我身後上了山。
寨子裡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眉上有條猙獰的刀疤。
「大當家的,劉清山的女人來了。」
他一抬手,把刀插在地上,雙手環胸:「銀子呢?」
我壯著膽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銀子在山腳,請當家的先放了我家老爺,我再將銀子存放處告知。」
男人大喝一聲:「娘的,你膽子倒挺大!」
寨子裡的人紛紛拔出佩刀,橘香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當家的,實在不是我大膽,若是救不出我家老爺,隻怕我回去了也會被宗族長輩浸豬籠。橫豎都是S,我賭大當家的您講信用。」
來的路上我打聽過了,飛虎寨這些年收留了不少流民,幹的都是劫富濟貧的好事。
既然如此,這當家的人估計是個面硬心軟的人。
男人沉默了一瞬,然後將佩刀扛在肩上朝我走來。
看那兇狠的模樣,是要一刀劈了我們三個。
9
「磨磨嘰嘰幹什麼,還不快跟上!」
男人大喝一聲。
我松了一口氣,青萍扶起橘香,踉跄跟上。
「你,去把姓劉的帶到門口。」
「是!大當家的!」
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老爺被帶了出來。
不過幾日未見,叫人險些認不出來,發髻散亂,面黃肌瘦,看起來餓了好多天。
老爺看見我,像看見了救命稻草,嗫嚅著嘴唇:「秋紅,秋紅。」
大當家的嗤笑一聲:「姓劉的,你膽小如鼠,沒想到夫人膽子倒大,不過這名字俗氣。」
我生怕老爺說出什麼,趕忙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朝他使眼色。
這衣服是夫人平時最愛穿的,他看見後一個激靈,脊背瞬間挺直,趕忙賠笑道:「是,是,讓大當家的見笑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山下走。
青萍攙著我,悄聲說:「要是一會兒,拿了銀子不放我們走怎麼辦?」
老爺聞言低喝一聲:「閉嘴!」
看得出她心裡實在害怕,我朝她安撫地笑笑。
不會的,看這情形,飛虎寨隻是求財,沒有半分要人性命的意思。
到了山下,我和老爺坐上馬車,青萍和橘香坐在車頭,飛虎寨的人拔刀橫在車夫脖頸上,大當家派人去取銀子。
約莫一刻鍾,去的人回來了,高興地說:「取到了,取到了,這下寨子上下的米糧不愁了。」
大當家言而有信,揮了揮手:「放人。」
我和老爺長舒一口氣,半個身子癱坐在軟凳上。
車夫啰嗦著手,起步駕馬離去。
這時青萍突然踹了一口拿刀的流寇,柳眉倒豎:「看什麼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本就是不怕S的人,被這麼一踹,瞬間發難:「臭娘們,老子摸你一下,是看得起你!敢踹老子!」
眼看著大刀劈過來,青萍「啊」地大叫一聲,一把將橘香推了出去。
車夫驚慌失措,飛速駕馬離去。
前後不過一眨眼的工夫。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撩開馬車的簾子,隻看見橘香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身上還坐著一個男人,在扯她的衣裳。
她朝馬車的方向伸手,想要喊,嘴巴卻不停地嘔血。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抓著老爺的衣袖懇求:「停車!停車!老爺,救救橘香,救救橘香!」
明明昨天夜裡她還說,等回府了,要送我一個鴛鴦香囊,她最近繡功大有長進。
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洋溢著明媚的笑容。
可馬車還是瘋了一樣朝前跑。
一刻鍾前還緊緊拉著我的老爺,這時一把推開我:「秋紅,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後背生出陣陣涼意。
是啊,我們都是籤了S契的丫鬟。
就算是老爺現在要S我,也是能S的。
再回頭看,隻有密密麻麻的樹木。
目之所及,沒有一個活物。
10
老爺剛回府,就發了大火。
他把夫人從軟榻上拉起來,扇了一巴掌。
夫人半邊身子都歪了,嘴角滲出血跡。
曾經相知相愛的兩個人,此刻如同幾世仇人。
他還來不及換下髒汙的衣物,就那樣頂著狼狽的樣子,衝夫人吼道:
「楊慧心,我都快S了!快S了你知道嗎!飛虎寨點名要你去,你竟然隻派了個丫鬟去救我?
「你知不知道,一旦秋紅被發現是假冒的,我們全部都得S!
「你如今怎麼變得這麼惡毒!」
夫人低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爺見她不說話,又一把扯起她的衣領,逼著夫人直視他。
「楊慧心,我真是看走眼了,虧我還為了你,這麼多年不納妾。
「苦苦等了十年,到頭來你是個不下蛋的母雞,還妄圖害我性命。
「你這麼盼著我S,說話啊,你是不是在外面養男人了?」
老爺惡語相向,越說越離譜。
夫人始終神情漠然,最後發出一聲輕笑。
老爺慢慢冷靜下來,惱羞成怒地問她:「你笑什麼?」
等了好久,夫人才開口:「你既舍棄了我,便要想到會有這一日。」
老爺慢慢放開夫人的衣領,她失去了支撐,癱坐在地上。
他走到門口,半轉過身子,說道:「以後你就日日在佛堂,祈禱我劉府子孫滿堂。」
夫人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緩緩吐出一個字:「是。」
11
我救下老爺有功,夫人又一心禮佛,老爺讓我暫管府中事務。
拿到管家印鑑後,我便把青萍安排到後院浣洗衣裳。
青萍大聲嚷嚷:「於秋紅,我是二等丫鬟,你憑什麼讓我洗衣裳?」
我看著她愚昧無知的臉,雙手有些發抖:「就憑你害了橘香的性命。」
「那是她命不好,關我什麼事!再說了,你這麼厲害,你救她了嗎?」
我救她了嗎?
我沒有。
我救不了她。
回府之後,我夜夜夢到橘香滿是鮮血的臉。
老爺幾次想召我伺候,我都以受驚過度月事不斷為由拒絕。
張嬤嬤勸我:
「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得盡快生下孩子。
「你不為自己打算,可就沒人能顧上你了。」
老爺在家得不到滿足,便開始出入風月場所,經常喝得酩酊大醉。
醉酒後趴在我肩頭哭,他把我當作夫人,低聲呢喃:「咱們的孩子S了,我也不想啊。可郎中是男人啊,男人怎麼能給女人接生?」
在這個世上,女子的名聲比性命還重要。
當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天天像腐草一樣過下去的時候,阿爹找上門來。
他看著我滿頭珠翠,險些沒認出我來:「秋雁?」
許多年沒人叫過我秋雁了。
照理說,籤了S契的丫鬟,家裡人是不能來見的。
大紅印戳蓋上,錢貨兩訖,生S由天。
阿爹接著說:「我聽你王叔說,你被劉老爺看上,當上了姨娘。劉老爺方才而立之年,人也正直,你如今有了好歸宿,家裡實在是為你高興。你看,這是你大哥給你做的簪子。」
他手上拿著個木簪子,打磨得光滑锃亮,還刻了木蘭花,看起來頗費了一番工夫。
阿爹站起身,想要把簪子給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