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夫雖然愧疚,但也不得不替花娘子回話。
「這是太子殿下的車。」
言下之意這裡面是太子殿下的人。
差役拿不準該如何去辦,隻能又回稟京兆尹。
然而等人再來,花娘子已經不見了。
(9)
花娘子大概是覺得背靠東宮好乘涼。
但是這件事鬧得太大,有人去敲了登聞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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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下旨交給大理寺卿去調查。
大理寺卿是朝中出了名的少壯派官員,為人最是剛直不阿。
硬是將花娘子請到了現場,並要求她跪著接受審問。
S者的家屬被東宮的人私下打點過,又接受了東宮送來的銀錢。
於是他們開口說諒解,花娘子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然而就在當晚,宮中的小黃門火急火燎地送出了最後一道聖旨:廢黜太子,改封楚王。
要太子不日與花娘子一同離開京城前往封地。
慕承澤告訴我的時候,他站在那裡低低地笑。
「你這位前夫,可真不聰明,一手好牌打得稀爛。」他咬掉最後一塊蘋果,將蘋果核丟到草叢裡去。
我瞪了他一眼:「我們丞相府雖不是什麼天潢貴胄之家,但也請趙王殿下不要這樣,灑掃庭院的下人本就辛苦,若是恍神沒看見,蘋果核爛在了草叢裡,容易招蚊蟲。」
「哪有那麼誇張,這個會轉化,就成了肥料,滋養草木。」
「什麼轉化,什麼肥料?」我有些聽不懂。
慕承澤卻笑了笑,不再說話。
最近慕承澤來得勤,跟我說了不少我從前不知道的事。
比如他是怎麼救了我,他說,「那日我可威風,飛身上馬,勒住馬頭,我正慶幸呢,哪知回頭一看,你已經摔在石頭上了,你急什麼呢,就這麼信不過我嗎?」
聽了他的話,我倒想起那天確實看見了他的背影。
他的耳畔有一顆小小的痣,身上有淡淡的沉香味。
我好奇那為什麼我醒來時所有人都說是慕承錦救了我。
慕承澤譏諷道:「那是因為我帶著人去追了,他恰好也路過,我叮囑他幫忙善後,他竟然就不要臉地頂替了我的名字……別的都還好,關鍵他讓我這麼英勇的事跡被埋沒了。」
「那你為何還將那塊玉藏了幾年?既是藏著,又為何要拿出來?」
慕承澤笑笑:「我那叫留著以待時機,伺機而動,慕承錦那個蠢東西,帶著個青樓女子回京來那日,我就知道我這塊玉用得上了。」
(10)
慕承錦和花娘子走那日,我和慕承澤到城門相送。
慕承錦看見我,先是高興,看見慕承澤,又垮下臉來。
花娘子的身上有一些傷,據說是前幾日慕承錦搬離東宮時,生了大氣,狠狠地打了一頓花娘子。
慕承錦雖然人品一般,但連下人都很少懲治。
下這樣的狠手,看得出是動了大怒了。
聽說他一邊打一邊哭,一邊罵道:「你說你在東宮囂張跋扈便罷了,你出去就不知道收斂?街上那麼多人,你叫車夫跑那麼快做什麼?撞S了人還敢報東宮的名。都是你這掃把星,害S我了,害S我了!」
慕承錦的一生,也是令人感慨。
好不容易走到太子之位,功敗垂成。
如今被貶為藩王,封地是蠻荒之地荊楚,雖然辛苦了些,但總算是能保住性命,不用再在皇權爭鬥中如履薄冰了吧。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花娘子恨恨地瞪著我們:「你們來做什麼,看笑話嗎?」
我和慕承澤相視一笑。
「看來,你也不是那麼的人淡如菊嘛。」
「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他是注定要做皇帝的!等我做了皇後,我一定要將你凌遲處S,將你的肉一片片地削下來,喂狗!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慕承錦催促車夫趕緊地走。
車馬人俱去,在大道上揚起一陣塵煙。
慕承澤晃了晃我的胳膊:「嘿!想什麼呢,你前夫都走了,怎麼還看呢?」
我嘆息:「隻是感慨,人生真是千變萬化,從前我也覺得我可能就要那麼跟他過一生,哪怕他把花娘子帶回京城,我也沒想過要和離,隻是覺得憋悶了些,但不影響到我的地位,我都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你聽過穿越女嗎?」我在東宮時隱約聽起過這個詞,「穿越女來自未來,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呢。若真如此,那咱們可要早做準備,這位花娘子,還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
「哈哈,世上人有聰穎的,也有蠢笨如豬的,和她來自哪裡無關。你看花娘子,來京城的時間也不短了,做出了什麼大事嗎?反倒是害得慕承錦丟了太子位。」
我見他自信滿滿,也不再提。
(11)
慕承錦去了楚地。
不久,慕承澤派出去的細作就遞來了消息。
說花娘子嫌棄慕承錦如今沒了前途,於是大著肚子跑了。
她勾搭上了敵國太子。
敵國太子不知是如何哄騙她的,她竟然在敵國皇宮生下了慕承錦的孩子。
敵國太子反手將著嬰兒作為人質,要求慕承錦交出封地內的軍事部署。
皇上知道之後,氣得連玉璽都砸了。
皇上對外宣稱,楚王慕承錦本是宮中奴才苟合生下來的,他的孩子算不得皇孫,敵國大可自行處置。
在皇家威嚴面前,原來親情是可以舍棄的。
這下,慕承錦真成了棄子。
一點點機會都沒了。
他急起來,給我寫了很多信。
又是求和,又是求助。
隻是這些信全被慕承澤拿到了。
他拿在手裡反復品讀,讀到他感興趣的地方,還聲情並茂地朗讀。
「程煙妹妹,許久不見,你還好嗎?我已經知道錯了。錯過了你才知道原來世界上的其他人也不過如此。很希望能夠原諒我,讓我用餘生證明我對你的心意。」
「程煙妹妹,你為何一直不肯正面回復我,你是不是還在介意當初花娘子的事。我也是被她哄騙了,我是不知情的。你且看在我們有那麼多共同回憶的情面上,再給我一個機會,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是嗎?」
……
我瞪著慕承澤:「你再讀,我可就要跟我爹告狀去了。」
慕承澤什麼都不怕,偏偏怕我爹。
慕承澤說:「你不知道,嶽父看女婿,那是越看越討厭。」
我捂住他的嘴:「殿下慎言,我爹怎麼能做你的嶽父,你的父輩隻有一個人,那就是陛下。」
慕承澤把我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裡:「煙煙,你太小心了,我是你丈夫,你爹就是我爹,就算出去了不能說,關起門來,咱們自己說說也行,不妨事的。」
「那不行。」我垂眸,「以前就罷了,如今你已經是太子了,就更要謹言慎行。」
因為這,慕承澤跟我生了兩天的氣。
直到第二天,我端著親手燉的燕窩去找他講和,他才不情不願道:「你已經是我的太子妃了,我們是夫妻,不是君臣,體己話有什麼不能講的。」
我心裡一暖,連連點頭。
(12)
成婚時,敵國正在拿嬰兒要城池,舉國上下一片混亂。
所以我們的婚事也隻是簡單辦了辦。
現在花娘子被S了,慕承錦被廢為庶人,四方邊境安寧。
慕承澤的太子之位也穩固了。
一日午後,他忽然問我:「你聽過旅行結婚嗎?聽過度蜜月嗎?咱們雖然舉辦了婚禮,但婚禮太草率了,和我原先想的旅行結婚大不一樣。不過如今好了,四海升平。我想抽時間跟你去度個蜜月,四處看看。」
「什麼叫旅行結婚,什麼叫度蜜月?」我不解。
他輕輕把我摟進懷裡:「就是帶你去看看大好河山。」
長到這麼大,我從沒想過我能去到京城之外的地方。
我以為我出嫁之前就隻能在這京城。
出嫁之後就隻能困在這皇城。
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男子說,帶我去四處看看。
我心裡一酸,紅了眼眶。
慕承澤手忙腳亂:「你別哭啊,我隻是想帶你出去玩,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我是想著人生須臾數十載,搞不好什麼時候人就沒了,讀萬卷書,還得行萬裡路,才能懂人生的真諦。」
「我願意,殿下,我願意。」
「你也別總叫我殿下殿下的,還像從前一樣,不高興了,眼睛一瞪, 喂, 慕承澤!這樣多好。」
我被他逗笑。
慕承澤說,我們的第一站,就去雲夢澤。
雲夢澤, 在楚國。
我挑眉看著慕承澤。
慕承澤坦然道:「是啊,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去顯擺……不過我不是去顯擺太子之位,我是想去顯擺顯擺我的妻子,讓他看看我的煙煙是多麼知書識禮溫柔懂事的好姑娘,他竟然把你當成權力鬥爭的工具,真是可笑。」
說完, 他像怕我不信,還說道:「真正的男人, 從來不需要利用女人!像我, 純爺們兒!」
「嗯!嗯嗯!」我敷衍地應了幾聲。
(13)
再見慕承錦,沒想過是這樣的。
他已經是庶人了,卻滿腦子還惦記著從前的風光。
一身粗布衣服在街邊坐著。
臉上髒兮兮的。
見了我和慕承澤, 他先是歡喜。
拽著我的裙角直叫「程煙妹妹」。
「程煙妹妹, 我就知道你不忍心, 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看我的, 父皇是不是後悔了,父皇怎麼能把我廢了呢, 怎麼能連個藩王都不叫我當了呢, 我是他的孩子啊,我是皇後娘娘的養子啊, 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慕承錦見我的眼光在她身上流連,警惕地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這是我的救命恩人花娘子,日後就在東宮伺候。」
「而沒」待看清楚了身邊還有慕承澤,他又松開我的裙角,一句話不肯再說。
我蹲下身子細細看了看他:「慕承錦,你清醒點, 父皇不會再後悔了,從你不顧名聲帶一個青樓女子回宮的時候,你就沒有機會了。」
「你說得沒錯, 太子妃的位置永遠是我的,隻要我想。」我心情復雜地看著他, 「但太子的位置, 卻未必一直是你的。」
慕承澤這個幼稚鬼還要補刀:「歷史永遠容不下蠢豬,你是,你那個花娘子也是。」
我們離開雲夢澤的前一晚, 慕承錦S了。
沒有人為他收殓。
幾個差役拿了一塊油布裹了, 丟到了城外的亂葬崗。
那天黃昏, 那輛馬車拖著他的已經僵硬了的屍體往外走時,人人避而不及。
沒有人知道,幾個月之前, 那個人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還在東宮受人朝拜。
而那個人淡如菊的花娘子,是早就S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