頁面裡，是三個小時前媽媽給我發的消息。
【出來後，去你姥姥家待著。】
見我沒回她，媽媽眉間微怒，按下撥通鍵給我打去電話。
無人接聽的提示音讓她的怒意抵達頂峰。
在打了數十通電話都無人接聽後，她掛了電話，瘋狂給我發消息。
【姜如月，我不過是先救了小小，你有必要這樣鬧脾氣嗎！】
【給你十分鍾滾回來認錯，如果不願意，那你以後都別回了！】
……
【好啊，既然你不想回來，以後就跟你妹妹在外面流浪，別哭著回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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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信息佔滿屏，見我始終沒回應，她氣得摔了手機。
可下一秒，電話鈴聲從寂靜的房間炸開。
媽媽輕笑，嘴角勾起一絲得意。
「裝什麼大小姐，到最後還不是得滾到我面前認錯！真是跟她爸一樣下賤！」
電話接通，媽媽迫不及待開口。
「還打給我做什麼！你不是不願意回家嗎，那就S在外面好了！」
電話那頭愣住，隨即出聲。
「姐，我是災難現場值班的……」
媽媽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關了擴音，冷冷質問：「什麼事？」
我聽不到電話那頭說了什麼，隻見媽媽掛了電話匆匆出門，而我與妹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進了媽媽的車。
車窗外風景倒流，回過神，我與妹妹又回到了那片廢墟。
不遠處的人影朝我們這邊揮手。
「隊長，這倆就是被鋼筋貫穿的孩子……」
媽媽腳步微頓，沒兩步便到了我們面前。
4
避雨篷裡，我與妹妹靜靜躺著，白熾燈晃悠悠地打在我們的臉上，本就無血色的臉顯得越發慘白。
媽媽不可置信地站在我們面前，像是不願意接受事實般抓著我們的手大喊。
「姜如月，你醒醒，你們在騙我對不對，這一定是假的！你們剛才還那樣生龍活虎，怎麼可能現在就S了！」
「當初你自己裝可憐騙我就算了，現在還居然帶著你妹妹一起！」
「你這個騙子，給我起來！你起來，姜如月，你給我起來！」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上手就來拉扯著我們。
旁邊的小哥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連忙上前去拉她。
「姜姐，你別這樣，這倆孩子確實已經走了，你這樣會把她們的遺體扯壞的！」
「不可能！你騙人！她們在的那個位置明明寬闊得很，除非是她們自己不願意出來，否則怎麼會被廢墟壓倒！」
小哥一愣，眼裡的慌亂瞬間冷了一寸。
「姜姐，你又沒有參與我們搜救這倆孩子的行動，你怎麼知道她們倆當初的位置很寬敞？如果你先前見過她們，那為什麼當時不立馬實施營救？而且她們腿上還插著鋼筋呢！」
媽媽顫動的手指瞬間僵住，猛地看向我的大腿。
此刻，我的大腿上還插著半截鋼筋，小腿部分被鮮血浸滿，遠遠看去血紅一片。
「怎……怎麼會這樣，難道這根鋼筋就是……」
那位小哥點了點頭，默認了。
這一刻，媽媽才意識到我腿上的鋼筋正是當初她執意要割斷的那根。
她腿一軟，猛地朝後退了兩步，眼裡充斥著不敢置信。
在知道壓倒我們的塌方是她為了救蘇小小而引發時，支撐她站立的那股力量瞬間瓦解。
隻聽「咚」的一聲，媽媽跌坐在地上，嘴裡不斷念叨：「不可能，這不可能！」
小哥嘆了口氣，繼續道：「我們將她搬出來時，她還弓著自己的身體，護著她的妹妹呢。」
聽到這兒，媽媽終於抑制不住，放聲大哭。
我的腰間一暖，低頭看，如雨正緊緊地抱著我。
「姐姐，謝謝你。」她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輕嘆了一口氣，柔聲安慰：「沒事，這都是姐姐應該做的。」
如雨點了點頭，乖巧地將頭埋進我的頸間。
而面前的媽媽已然哭成一個淚人。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抓住小哥的褲腳質問。
「你們李組長呢？當時我明明讓他去救我的女兒，為什麼他沒去！」
小哥有些尷尬。
但不等開口，他口袋中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顧不上回答媽媽的話，便匆匆離去。
等再回來時，他臉色難看地將手機遞到了媽媽面前。
「姐，上面的人打來電話，說是有記者拍到你救援挑人，要你馬上回電，否則就要將你革職。」
5
聽到「革職」二字，媽媽猛地看向小哥，見小哥眼神堅定，立刻掏出電話查看。
果然，通訊錄裡十幾個未接來電，她慌了，匆忙跑出去。
被撞開的簾子掀起一陣風，吹得白熾燈又是一晃。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心中發涼，沒想到我們就算S了，也照樣不及她的工作重要。
那她剛才又有什麼好哭的呢？
帳篷外，媽媽伶牙俐齒地辯解。
「不是，他們怎麼能這麼寫！我這是舍生取義，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顧，去救了別家的孩子啊！」
……
「好的，好的，明天記者會我一定會解釋清楚，您放心！好好好，您早點休息。」
掛斷電話，媽媽長籲了一口氣，暗罵：「這些該S的社會蛀蟲，災難當頭還有時間找頭條熱搜，遭遇地震被壓S的怎麼不是他們！」
簾子再次被掀起，小哥的眼神復雜，而媽媽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後很快移開了視線，看向我與妹妹遺體，她有些失神，但隻一會兒便回過神。
她看向那小哥，儼然回到雷厲風行的模樣。
「明天記者會，還麻煩你幫我聯系你師父李隊。」
「現下，我先把兩個女兒領回去。」
交代完，她便聯系運屍車，行色匆匆地將我與我妹妹的遺體一同送去殯儀館。
路上，媽媽電話不斷，第一個聯系的便是蘇小小的爸爸。
她拜託蘇爸明天帶蘇小小上記者會，替她作證。
電話那頭，蘇爸爸愉快地答應。
媽媽松了口氣，眼下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柔。
她看著窗外，面露堅強地抹了一把眼淚：「還好有你。」
「每次在我撐不下去的時候，及時出現，給我力量。」
「希望如月如雨下葬後，一切都能回到正軌。」
不知道蘇爸說了什麼，媽媽臉上露出笑意，一臉眷戀。
我輕拍著如雨，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媽媽還在滔滔不絕地跟蘇爸煲電話粥，訴說這一天的不幸。
可她不知道，明天，將會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6
安置完遺體，天色已然泛白。
媽媽垂著頭坐在走廊的鐵椅子上，眼下繞了一圈烏青，不知在想些什麼。
手機的鬧鈴突然響起，她像打了雞血似的，匆匆地往家裡趕，待她再現身記者會時，又回到了清爽幹練的模樣。
記者會上，一段視頻在大屏幕上循環播放。
媽媽棄我們而去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
看著她堅定決絕的背影，我心中又開始揪著疼。
一旁的如雨眼眶泛紅，拽著我的手指，不斷擦拭眼淚。
視頻播放完畢，坐在邊上的記者，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媽。
隨之對著攝像機道：「事情如大家所見，姜寧女士身為我市著名的災難學分析師，卻在災難來臨時挑選救援對象，不知道姜寧女士如何看待自己這一行為呢？」
她咄咄逼人地看向我媽，眼裡滿是自信。
卻不想我媽眼眸一抬，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是的，我承認自己挑選救援對象。」
「那是因為我們救援時，每次都會進行安全評估，優先搶救危及生命的受害者。」
說著，媽媽從包裡掏出一冊《災難評估學》遞到記者面前。
盛氣凌人道：「不過不知者無罪，王記者，我建議你有時間還是多多看書。」
公開場合被侮辱沒文化，記者氣得滿臉通紅，硬著頭皮繼續道。
「姜老師您說得頗有道理，但這一切都是您自說自話，沒有任何人能證明現場的真實情況。」
「再者，當初被你評估為暫不需要營救的那方是否已經被救上來，這些我們可是一概不知呢！」
記者氣勢洶洶，像是咬住了肥肉的惡狼，不剝下我媽一層皮誓不罷休。
我媽低頭冷笑，再抬頭眼裡已然起了一層水霧。
眾人不明所以。
隻聽媽媽聲音顫抖，嚷著哭腔道：「那是我的兩個女兒。」
「因為我的評估失誤她們已經走了，但我相信，她們在天之靈是不會怪我的。」
說到這兒，場下傳來竊竊私語。
「我的天啊，姜老師居然舍生取義，為了大家放棄自己的小家，這可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是啊，我以為這種事隻會出現在電視劇裡，沒想到居然就在面前。」
「要我說這記者也太不人道了，姜老師都說得這麼清楚了，她非要咄咄逼人，你們看姜老師都快碎了。」
「別說了，快給我一張紙，我眼淚都止不住了。」
臺下議論紛紛，記者拳頭緊攥，臉色極為難看。
媽媽瞥了一眼記者的胸牌，冷笑地嘲諷。
「初生牛犢不怕虎，就你一個實習生還想讓我革職，如果你不想將自己的職業生涯毀於一旦，我給你個機會像落水狗一樣滾回家去，否則就別怪我斷了你的前途。」
看著媽媽眼裡的挑釁，這位實習記者青筋暴起，卻還是從嘴裡蹦出一句：「想得美！」
媽媽勾唇一笑，將音量抬高了幾分。
「雖然我的女兒們已經走了，但逝者已逝，生活還得繼續，我不後悔，更不會沉浸在悲傷裡無法自拔。」
「剛才這位王記者跟我要證據，而今天，被我所營救的那位小女孩和我的同事們也一起來了現場，您有疑惑，大可直接問當事人，這可比那些視頻來得有說服力，不是嗎？」
不等記者回應，媽媽直接起身去迎臺下的蘇小小父女。
然而就在媽媽要去牽他們時，他們父女倆與媽媽擦肩而過，像是刻意避嫌一般，忽視媽媽伸來的手。
媽媽懸在半空的手一滯，又面不改色地收回，一臉笑意地迎著他倆上臺。
看著他們的背影，我的手心發熱，心跳也猛地加速。
我知道，媽媽的夢，將要破碎了……
7
臺上，蘇家父女相伴而坐，與媽媽共事多年的李叔叔站在一旁，臉色極度難看。
王記者看著面前的三人，心中有些慌張。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賭對，但她堅信這個能用自己女兒的S，來博同情的女人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因此隻要有一絲翻盤的機會，她都得咬S！萬一就贏了呢！
她掐緊手心，定睛看向蘇小小。
柔聲詢問：「小朋友，你能和我們說說當時姜阿姨救你時的情況嗎？」
「她說你那時候很危險，如果不及時救援就會S亡，確實是這樣嗎？」
蘇小小躲在她爸爸身後，滿臉寫著恐懼。
然而這時媽媽也出聲安慰：「沒事小小，說吧，把當時的情況說出來，證明阿姨的清白。」
蘇小小看了一眼她爸，見蘇父點頭，她才輕聲開口。
「當時，那個洞堵住了，裡面黑漆漆，我聽見姜阿姨的聲音，然後哭了。」
媽媽眼睛發亮：「然後呢，你繼續說。」
蘇小小咽了咽口水：「然後姜阿姨喊來很多叔叔阿姨，就把我帶出去了。」
「就這樣嗎，小朋友？」
見蘇小小點頭，王記者像是尋到新大陸一般，眼睛發亮。
「那你沒有呼吸困難，整個人都要S掉的感覺嗎？」
蘇小小搖了搖頭，媽媽卻慌了，不覺間連音量都抬高了幾分。
「小小，明明當初是你說自己快窒息了，我才選擇先救你。」
她起身就要去抓蘇小小，嚇得她大喊。
「可你分明是為了討我爸歡心，所以才放棄自己的女兒救了我，姜阿姨，你怎麼能說謊呢！」
這話一出，引起臺下一片驚呼。
臺上，蘇爸一把將媽媽推倒，怒斥。
「姜寧，你不要太過分！我看你就是想讓小小替你作偽證，好讓我們蘇家以後欠你兩條命！」
「我告訴你，不可能！」
媽媽跌坐在地上，眼裡滿是震驚，不明白為什麼昨天晚上還對她溫聲細語的男人，現在卻這樣惡意地汙蔑揣度她。
她的心碎了一地，雙眼失神地看著面前的心上人，不禁質問。
「蘇生，你怎麼能這樣想我？我從來沒想過讓你回報我什麼，反而是你，你說過你會護我一輩子！」
「而且我再怎麼說，也是你女兒的救命恩人！你不能這樣忘恩負義地對我！」
兩行淚猛地從媽媽的臉頰滑落，而蘇生不為所動，護著小小冷聲道。
「我又沒逼著你去救我女兒，一切都是你自願的。再說了，像你這樣為了一己私欲將自己孩子的性命棄之不顧的女人，我怎麼可能跟你許下一生一世。」
說罷，他帶著蘇小小匆匆離開。
也是這時，媽媽才意識到臺下還有數百雙眼睛正看著自己。
「我的天啊，沒想到姜老師是為了救心上人的孩子才放棄的女兒！虧我剛才還同情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