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靜不大,甚至會被忽略,比風吹還要輕微,可她就是被吸引了,莫名一步步走過去。
隨後,在大理石臺的邊緣看到了一個人。
蒼白異常的,修長優美的人形。
他躺在最下面。
防塵布遮住他雪白的身體,所以唐念在進入禮拜堂的第一時間並沒有看見他,但他後來似乎又因為某種原因醒來,因為動作脫離了防塵布的掩護,以至於暴露在了唐念眼中。
而這個人又是那麼熟悉。
他枕著自己的一條手臂,骨骼與肌肉的線條很美,垂在石臺邊緣的手指修長清癯,骨節分明,隨著動作自然下垂的銀發也呈現出一種水流般柔順的質地。
害怕驚擾到這樣一幅天使沉睡的畫面,唐念甚至不忍心發出聲音。
沙利葉為什麼會在教堂蜷縮著?
而他看起來,比上次夢境中見到的更加虛弱了。
唐念靠近的時候沙利葉也緩緩醒來,他側頭看過來,銀白色的發絲隨之優美的擺動,他的面容依然熟悉,不同的是,束縛在眼睛之上的白色綢緞現在隻遮住了一隻眼睛。
而另一隻眼……
唐念一時間沉醉在那隻冰晶般剔透空靈的眼眸中,顯得有些怔忪。
沙利葉居高臨下地看向她,比他背後的那幅巨大的創世紀天頂壁畫還要神性,他的身影與畫面中央神靈輕揮手指創造日月星辰的身影重疊,隻是他雪白的衣袍破碎,美麗的身軀依稀帶著被鎖鏈束縛過的傷痕。
“你來了。”
他溫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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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了你很久。”
唐念愣了愣。
她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
仿佛很久之前,他也曾以這樣的姿態,和唐念說過類似的話。
嘈雜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等唐念反應過來時,發現周圍的環境也出現了某種奇異的變化。
「是你來了嗎?」
「我一直在等你……」
在她愣神的時候,沙利葉已經從石臺上站起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虛弱,剛剛那種脆弱疲憊的模樣大概隻是唐念的錯覺。
人類總是會因為視覺信息而先入為主地做出判斷,看到瘦弱的孩子就本能疼惜,看到沾了灰的貓咪就心生愛憐,看了淋雨的小狗就想為它們撐起雨傘。
視覺信息,也是最容易欺騙人類的信息,因為他們總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看見的,盡管他們看見的隻是他們想看見的。
“覺得這裡熟悉嗎?”
沙利葉活動了一下手腕,他腕骨上的皮膚被磨出了一道道紅痕,唐念這一點倒是沒看錯,他的確受傷了,但是誰也不會知道,這些傷痕是他故意保留下來的。
她身邊的那隻精靈也會這樣做,以博取她的同情。
卑鄙卻好用。
唐念看了下周圍,才發現這間禮拜堂看起來和上次夢中去過的那間破敗神殿有些相似,更像沒有那麼破碎的,被修復和微縮過的神殿。
她不解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沙利葉輕笑了一下,他覺得唐念問錯了,她應該問她怎麼在這裡。
但此刻他還保留著幾分理智和耐心,因此沒有糾正她。
他說,“我在受懲罰。”
“是神又懲罰了你嗎?”
“神?”沙利葉重復了一下這個字眼,眼睫覆著剔透的眼眸,似乎在回味這個字眼。
唐念覺得他的狀態不太對,但具體怎麼不對也說不上來。
她隻記得沙利葉前後說過許多次,他做錯了事,所以神在懲罰他。
此刻,他不說話,垂著頭。
這讓唐念感到不安,遲疑了一下,聽到沙利葉冷靜的聲音,“你是幻覺?還是真實的?”
唐念莫名其妙,“我當然是真的。”
“原來是真的。”她又聽到沙利葉說,“你可以過來嗎?”
他站在神像矗立的大理石高臺上,有她一人高,唐念猶豫了一下,走到他腳下。
沙利葉又問,“能再近一點嗎?”
唐念看了一眼比她還要高的石臺,想,他看不見。
對他說,“我就在你面前,但是臺階太高了,我上不去。”
“你在我面前。”
他又喃喃跟著重復了一遍,緩緩吸氣,隨後嘴角勾起了一個令人感到微微發冷的溫柔笑容,傾下身,對她伸出手。
“來。”
唐念又一次看向他那隻露在綢緞外的眼睛。
她終於感受到了哪裡不對。
曾經,沙利葉的那雙眼睛總是美麗又空洞,視線落在虛無中的某一點,無法聚焦,而現在,那隻異常璀璨的眼瞳正直勾勾地鎖住她的身影,像一條亟待捕獵的毒蛇。
這種眼神使他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微妙的改變,他變得更加俊美,而這種美透著隱隱的鋒利,就好像一柄開了刃的利劍。
唐念伸出手,搭在天使遞過來的掌心上,隨之愣了一下。
他的皮膚好冰。
握上他的瞬間,沙利葉的眸色驟然晦暗,很快又恢復了溫和的模樣。
像是自責,他輕聲說,“抱歉,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把你弄過來了。”
“沒事……”
話音落下的同時,唐念已經站到了他身邊。
視角驟然變換,她有些不適應地看向腳下,同一時間腰被摟緊了。
沙利葉有些用力,用力到讓人感到壓迫,好像快要將她的腰折斷,唐念的注意力從地面轉回到他身上,下意識看向他,耳廓不經意間貼著他冰冷又柔軟的唇瓣擦過,回過神時,已經被他抱著伏在他的肩上。
耳朵裡那聲抱歉還沒散去,就又感受到他的下颌輕輕摩擦過唐念的臉頰。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對上了沙利葉那隻銀白色的眼眸。
幾寸之隔,目光鋒利。
像是快要將她吞噬掉。
第442章 做了什麼
沙利葉和希瓦納斯不同,希瓦納斯並不善長表達自己的感情,總是沉默而壓抑,希望唐念可以看懂他的需求。
沙利葉則是很直白,目標明確。
唐念隱約覺得他有些不對勁。
可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平靜到甚至有些冷淡。
動作卻帶著一絲強勢,撫摸著唐念的側臉,指腹摩挲過人類女孩帶著青春氣息的嬌嫩皮膚,若有似無地捏著,控制著她的下巴讓她無法轉頭。
目光也專注地落在她的臉上,如蛇一般一寸一寸描摹過她的五官。
唐念心髒發熱,微微蜷起上身,她不是很能招架這種極富侵略性的目光,想要將臉埋在天使的肩膀上,以埋頭避開這種灼人的視線。
可沙利葉制止了她的行為,帶著幾分迫人的意味,他專注地看著她,忽然又微微垂首,用臉頰貼著她的臉頰輕輕蹭動,表現出十足的親昵。
身上的布料相觸,不停發出輕微的摩挲聲,背後高大的神像跟著晃動,防塵布像是快要滑落下來。
唐念隱約覺得不安,“你怎麼了?”
她斟酌著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了?你可以跟我說……”
“先不要說話。”沙利葉打斷她,“可以抱抱我嗎?”
“……”
唐念隻猶豫了一秒,就伸手抱住了他。
她過往的人生經驗教會她最熟練的技能,就是察言觀色。
多年來身體病弱,寄人籬下的生活,讓她可以很輕易地感覺到不同人情緒上細微的變化,她總是會根據自己所處的環境以及別人對她情緒反饋,相應的示弱和討好,以此來讓自己活得更加舒坦。
沙利葉並不是一個喜歡發脾氣的天使,相反,他大多數時間對唐念的態度都好到幾乎縱容,也是這些人過於溫和的姿態使唐念偶爾會得寸進尺。
然而,此刻的他,與過往表現出的任何情境都不相同。
她敏銳地猜測到自己大概又翻車了。
可是這一次翻的是什麼車?
她這一段時間甚至都沒有見到過沙利葉啊。
大腦飛快旋轉,手下的動作更加輕柔,唐念摟著沙利葉的脖頸,思考了一下,換上關懷的語氣問,“你受傷了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這種溫柔與關心的路線沒有走錯,因為沙利葉不再說“先不要說話”之類告誡她保持沉默的話。
他大概是喜歡唐念抱他的。
對她關心的反應也頗為滿意。
一隻手託著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另一隻手則輕輕拍打她的後背,時而輕輕揉動兩下。
像在抱一個小嬰兒。
沙利葉說:“我的翅膀又長出來了,你想看看嗎?”
“翅膀?”
唐念意識到,上次在夢中,她也沒見到沙利葉的翅膀。
他的翅膀哪去了?
唐念在現實世界見到他的最後一面,停留在異世界變異生物通過的隆區進入她的世界那次,病毒像復制粘貼一樣迅速擴大,而沙利葉調動出巨大的力量,召喚出了遮天蔽日的巨大齒輪,逆轉了時間。
好像是因為他,才拯救了自己的世界。
可同時,因為調動巨大的力量,讓他被另一個面容威嚴的天使發現並帶走。
難道他的翅膀和自己有關?
她動了動,沙利葉按住她的後背,“不要和我分開。”
這種過分黏膩的身體依賴讓唐念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像是為了印證這句話,沙利葉溫柔的吐息貼著耳畔響起,“人類都像你一樣狡猾嗎?”
“什麼?”
“像你一樣,一遍遍接近我,編織出甜言蜜語的謊言,讓我習慣了你的存在,習慣被愛的感覺……”
光線倏然暗淡,一點嘈雜聲都聽不見了,冰涼的手指沿著她的脊柱上下撫摸,沙利葉貼近她,英俊的面龐抵著她的額頭,與她對視。
“再把我拋棄,一走了之,消失得不剩下一絲痕跡。”
唐念飛速運轉的思緒終於卡殼。
一種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浮現——他發現了。
沙利葉含笑的聲音就在耳旁,“你還這樣騙了誰?”
他發現自己是帶有目的地接近他,發現自己的‘失憶’是不用負責任的最好借口,發現了自己對待感情的褻瀆怠慢和對他的利用。
……如果真的被他發現,那可就太糟糕了。
畢竟唐念缺失神殿地圖的相關記憶,知道的不過是和精靈世界一樣的簡略概括。
這兩段記憶已經從腦海中清洗掉了,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具體都做了些什麼。
唐念面色僵硬,她開始對這場遊戲產生懷疑。
遊戲真的是在救她嗎?
如果是在救她,那這些生物接二連三從遊戲中追到現實世界並一個個都想要她負起責任是怎麼回事呢?
“一想到你也那樣對待過他……我就很生氣。”
“生氣到想要毀滅些什麼。”
“不忍心毀滅你,就隻能毀滅他了……”
他?
誰?
希瓦納斯?
過往的通關經驗讓唐念清楚地意識到,沙利葉說的應該是真的。
順利通過遊戲獲得生命值,做的無非是讓騙取這些生物的感情,然後又摧毀他們的世界,再冷血無情地拋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