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細微的火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視線中,從不遠處的海平面一路穿上天空,仿佛一柄將深藍色天鵝絨割開的匕首,拖拽出一條長長的銀藍色的火線。
下一刻,升至最高點的火光猛然爆炸四散,化作無數斑斓璀璨的火點,在寂靜的夜幕中絢爛綻放。
轟鳴聲落入耳際,接二連三的火光紛紛從地面升起,一場盛大而璀璨的煙花盛宴點亮了天空,如無數顆流星破碎。
唐念怔怔地抬頭仰望。
亮起又熄滅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眼底,爆裂成一團團奪目耀眼的光團。
宴會廳裡的人紛紛被這一幕美景吸引,朝著露臺湧來,不自覺拿出手機,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唐念和塞繆爾被推搡著來到邊緣,掩藏在擁擠的人群當中。
“聽說您生活的地方,會用煙火慶祝喜悅。”
唐念錯愕地回過頭,看向塞繆爾。
少年精致的眉眼被明明滅滅的火光點亮,眼神溫柔繾綣。
“於我而言,沒有比跟您重逢更值得慶祝的喜悅了。您在這個世界活了21年,我會從現在開始,補給你21場煙火,來填補我遲到的這些年。”
為什麼?
不等她反應過來,唐念感覺自己的下巴被捏住,下一刻,塞繆爾湿軟的唇又一次落下來,他輕輕捏了下她的下颌,唐念就不由自主張開嘴。
煙花明明滅滅,美麗而震撼,所有人都在看那璀璨而轉璀璨的煙火,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在親吻的人。
她閉上眼,隻是煙花的轟鳴聲更大了。
好像還有心跳聲。
一個人會同時對不同的人動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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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燈搖搖晃晃,天空中傳來的爆裂響動一聲高過一聲,露臺外似乎有道高挑的人影走過來。
唐念的身體繃緊了。
心髒又一次跳到喉嚨。
她正彷徨失措著,聽到清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唐念。”
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像忽然繃斷的琴弦,唐念根本站不穩,身前一空,一個趔趄差點摔出去。
身後的人輕易將她抱進懷中,岌岌可危的纖細鞋跟就這樣徹底斷開。
唐念本能回過頭,心髒快要跳到喉嚨,卻看見希瓦納斯那雙翠綠色的眼眸中沒有異樣的情緒。
他松了口氣,伸手越過她的耳朵撐住牆壁,用身體給她隔出一點空間。
“抱歉,剛剛沒有找到你。”
唐念的臉頰貼在希瓦納斯的胸口,確認隻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被人群衝散的淡淡不悅。
塞繆爾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仿佛一陣被風吹散的煙霧。
唐念摟住希瓦納斯的腰,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後面的天空。
煙花還在繼續。
這場盛大的花火持續了很久,結束後擁擠的人群漸漸散開一些,希瓦納斯的第一反應是彎下腰檢查她的鞋跟。
那隻斷開的細跟涼鞋在他的輕描淡寫語言指令之中復原,又回到了唐念腳上。
“還好嗎?”希瓦納斯問。
摟在腰上的手松了一些,唐念抓著他的胳膊幾近虛脫,連頭頂的水晶燈都變得格外晃眼。
“沒事。”她深呼吸,抱著他的胳膊不願意抬頭,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
宴會廳的人大多數都戴上了面具,擁擠地遊蕩在各處。
“從現在開始是舞會,你想參加嗎?”
湧進來的人越來越多,漸漸稀薄的空氣讓唐念覺得的呼吸困難。
周遭的人都在若有似無地打量希瓦納斯,他的那張臉實在太過吸睛,實在跟芸芸大眾格格不入,甚至高出一大截,像塊移動的招魂幡一樣站在人群當中。
唐念受不了接二連三靠近過來的人,她搖頭,“離開吧,我不想在這裡了。”
於是希瓦納斯便配合地攬住她的腰,帶著她往外走。
第439章 另一個世界的海
他們逆著人群往外走,隻是一路擠過來的人潮擁擠,人群之中不乏有拿起手機偷偷拍照的人。
再又有一個男人擠過來,並不小心碰到唐念的肩膀後,似乎忍無可忍,希瓦納斯忽然啟唇。
“安靜。”
霎時間,偌大的宴廳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靜得落針可聞。
熱鬧的氣氛一瞬間冷卻,音樂停了,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唐念不經意間抖了一下,又聽到希瓦納斯說,“讓開。”
於是擋在他們面前的人群自動自發讓開一條縫隙。
前一刻還人擠人的舞會,現在仿佛站著一群雙目無神的傀儡,按照希瓦納斯的指令行事。
唐念想,在這一點他或許和塞繆爾有共同語言。
希瓦納斯護著她的肩膀往外走,期間唐念竟然還看到了徐熙的臉,她的眼神空洞且平靜,像是正在夢遊。
直到兩個人走到門口,音樂廳的嘈雜聲才重新響起。
燈光流轉,人群的嬉笑聲有些不真切,唐念在影影綽綽的光線下看向希瓦納斯,他正伸手整理著她耳邊被撞亂的頭發,清冷好看的五官近在眼前。
唐念晃神,抬手摸了他一下,對方便安安靜靜地抬眸看向她,任她好奇地打量。
距離很近,是一個很適合接吻的姿勢。
希瓦納斯眼睫毛垂著,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外界看來冷漠危險的精靈閉上了眼,顯然已經做好了接吻的準備。
唐念正看著他,忽然敏銳地察覺到某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眼球微微偏轉,越過希瓦納斯的肩膀,唐念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酒水臺前,靜靜看著她的,似笑非笑的紫眸少年。
他正在擦拭著一隻杯子,穿著白襯衫和黑褲子,面容又變了,是陌生的樣子,或許是他的某個新傀儡。
隻是那雙紫色的眼眸和臉上輕柔的笑意,讓唐念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且絕對不會認錯。
不管換成什麼樣的面孔,少年周圍總是會吸引許多人,男性,女性,年輕的,年長的,都圍在他的露天吧臺前,借著等他為自己調酒的由頭和他搭訕。
酒精的味道似乎透過風吹到唐念臉上,希瓦納斯仍然閉著眼睛等待著,睫毛動了動,似乎快要睜開。
注意到她的視線回到了精靈身上,少年輕輕的作出嘴形,無聲的喊。
“主人。”
一瞬間,心跳又亂了起來。
她就知道塞繆爾當初提出“悄悄”這個建議時,已經規劃好了一切。
他知道唐念一定會在這種拉扯中越來越慌亂,越來越崩潰,到最後被迫做出選擇。
唐念幾乎強行克制住了喉嚨裡慢半拍的怪音,淡定地踮腳伸揉了揉希瓦納斯的頭發。
他垂下頭,臉下意識追過來,想要碰觸她的手心,可唐念手轉過身,與他拉開了半臂距離。
頂著希瓦納斯略帶遺憾和不解的目光,佯裝無事發生的說,“說回去休息吧,我累了。”
“現在就回去嗎?”希瓦納斯的聲音平淡,隱隱藏著一絲失落,“不想去海邊走走了嗎?”
本來是想走走的,畢竟海風清清涼涼吹著還挺舒服。
可一想到背後還有一個悄悄在盯梢的,唐念就頭昏腦漲,“不散了吧,我累了。”
最初玩遊戲的時候為什麼沒有使用說明,告訴她這些生物還會追到現實裡!
為什麼玩之前沒有人跟她說她還要負責售後?
現在隻是塞繆爾和希瓦納斯,如果再加上沙利葉……算了她不敢想。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穩住。
希瓦納斯將唐念送回房間門口,一打開門,就看到了熟悉的遊輪布置。
是另一個世界的海。
希瓦納斯摸了摸唐念的頭發,像是她不久前對他做的那樣,隻是動作更加輕柔。
垂眸看了她一會兒,對她說,“你先去睡,我給你準備點睡前果汁。”
唐念腦子裡亂七八糟一團線,聞言點點頭。
關上門的瞬間,希瓦納斯眼神一瞬間冷下去。
他轉過頭,看向悄無聲息站在自己背後的高挑少年,臉上所有溫度驟然消失,仿佛戴了一層冰雪鑄成的面具。
少年笑著說,“你早就察覺到了,是麼?”
希瓦納斯不說話。
腳下的走廊連帶身後的建築全部消失了,他們的身影出現在一片漆黑沸騰的水面上,不斷有黑色的手腳和頭顱從水中掙扎著想要向上爬出,又嘶吼吶喊著陷入黑暗。
沒有絲毫天光的空洞世界中,依稀能聽到遙遠的彼岸,傳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這裡已經與唐念的現實世界隔開了,今天有再大的動靜也不會驚擾她。
離開前他祝福了她,或許今晚,她會做一個好夢。
希瓦納斯聽著那道聲音,眼中柔和了一些,隻是手中的動作越發冷厲,從骨骼中抽出一把細長的銀白色骨劍。
“真是失禮。”少年笑著說,“你還沒有向我行禮,就先拿出武器?”
對神來說,的確很失禮。
陰冷黏湿的黑暗力量為塞繆爾加冕,這片與世隔絕的死亡之海迎來神降,少年的眼瞳變成了純然的暗紫色,濃鬱地填滿整個眼眶,讓他看起來格外詭異。
高挑修長的身影也變得模糊,慢慢融入黑暗之中。
海面下掙扎的亡靈愈發不安。
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巨石般的壓迫感讓所有未被黑暗神明垂青的生物在一瞬間感到生命力的流逝,仿佛被剝奪吸走了所有的活力與生機。
依稀出沒在黑暗中的少年輪廓,周身彌漫著死亡的氣息,有祂在的地方似乎成了生命的禁區。
但祂仍有不解,“光明……精靈,不是自詡高貴嗎?”
四面八方混響而來的聲音帶著不加掩飾的嘲笑和惡意。
“精靈,你沒有自尊心嗎?”
高傲冷漠的精靈怎麼會容許渺小的人類踐踏他們的感情,甚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視了她的三心二意,和拙劣蹩腳的謊言?
希瓦納斯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說,“她怎麼對我都不過分。”
這個回答倒是超出了塞繆爾的預料。
這的確是個很沒有自尊的回答。
祂以為舞會上的挑釁足以讓精靈憤怒,誰知他在人類面前偽裝得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以至於祂現在解決問題的方式都變得不得體起來。
瞞著她把他殺掉好了。
塞繆爾眯著眼睛,打量著希瓦納斯的外表。
這具皮囊倒是讓祂明白了人類為什麼會喜歡他。
過分直白的視線讓希瓦納斯劃出裹脅著雷霆萬鈞的一劍,鋪天蓋地的滅世力量讓都空間扭曲了一瞬,死海下的亡靈發出哀鳴,恐懼地鑽回水底。
濃霧散開,少年白皙的額前多出一道裂縫。
祂好脾氣地解釋,“如果一會兒失手把你打死了,我要做一具跟你長相一致的傀儡,以免主人懷疑到我身上。”
算是告訴他剛剛為什麼盯著他看。
“是嗎?”希瓦納斯手持骨劍,似乎也很冷靜,是可以交流的狀態。
隻是那眼神中多了一些嘲諷。
“我曾在過去的一千年中想盡辦法想要死去,甚至為此不小心摧毀了幾個世界,但是都失敗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如果你真的可以殺死我,那我倒會對你刮目相看。”
精靈站在洶湧的漩渦中間。
璀璨的金發仿佛撕開黑暗的曦光,似乎無論多麼汙穢的深淵,似乎都無法玷汙。
死亡氣息蔓延,危險一觸即發,可他的腦海裡卻在回憶,一千年前,他在亞爾夫海姆的時光。
誕生之初,希瓦納斯並沒有正常的感情觀,所以不知道什麼是愛,更不知道該如何愛人,大概整個阿薩神域都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更不會有人教他。
因為阿薩諸神都不懂,祂們忙著徵戰,忙著在某個黃昏寂滅。
唯一告訴過他什麼是愛的,是困在生命樹下,愛上人類又被人類背叛的精靈王。
而那位精靈王正在等待死亡,他的愛讓他無法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