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沒有絲毫顧忌,溫軟的語氣變成血淋淋的匕首,將徐枳生生劈開。
“我真不懂,以前我為什麼會怕你?”
她說著,目露恍然,給了自己答案,“我不是怕你,我是怕徐叔叔不高興,他不高興,唐秋韻就會來責備我,威脅我沒錢治病,不能上學。”
唐念忽然可以直視過去的自己了。
她隻是渴望活下來,她的怯弱與討好都無罪。
而她對活著的渴望,又顯得那麼諷刺。
因為她的所有能得到的東西,都是別人生來就有的。
“我從來怕的都不是你。”
“……什麼?”
徐枳被她刺痛,胸口劇烈上下起伏。
唐念站在不遠處,不靠近,也沒有離開。
他看不見她的臉,更看不見她的眼神。
她在嘲諷自己嗎?
她是不是也覺得自己這個模樣很醜?
她和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你甚至沒辦法掌控你自己的生命。”唐念環視房間,嘴角的弧度沒有任何意義,“你不是在求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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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擺放著神像和十字架,各種不同文化中的神混搭在一起,像一個走投無路的瘋子在乞討。
唐念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在等待他們救你嗎,徐枳?”
“徐枳,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東西。”
“你無法面對自己這張臉嗎?”
“所以才想自殺,死了就能逃避是嗎?徐枳,原來你這麼可悲。”
“別人的眼神都足夠殺死你,可見你有多麼渺小,不堪一擊。”
“我以前怎麼會害怕你?”
唐念搖頭。
“我那個時候不該怕你的,隻要反抗你一次,我應該就會知道,你不過如此。”
第395章 孩子
徐枳總是對別人的惡意很敏感。
這幾乎已經成為一種天賦。
有記憶以來,他聽過許多人在背後說他。
說他肥胖,蠻橫,小小年紀就有一顆惡毒的心,說他沒有母親,說他風流的父親。保姆會在父親面前滿面堆笑,轉頭強迫他咽下滾燙的牛奶;年輕貌美的秘書會將他關在書房外,反鎖住門;就連他養的貓都懼怕他,用利爪抓撓他。
在這種環境中,他每天都被惡意纏繞。
所以,徐枳意識到,他需要所有人都怕他。
隻有懼怕他,才不會欺辱他。
唐念是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肥胖,她瘦弱;他富有,她貧窮;他跋扈,她討巧;他沒有母親,她沒有父親;他令人憎懼,她惹人憐愛。
她的一舉一動,都是他的參照物,仿佛一個的上下顛倒的倒影。
對於徐枳來說,她的存在是那麼礙眼。
唐念一向知道自己的優勢,她會為了達到目的而露出乖巧討好的面容,知道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能讓人更喜歡她,心疼她,憐憫她,心甘情願答應她的請求,滿足她的願望。
她是徐枳最討厭的那種人。
既然她不會喜歡他,所以不如怕他。
總之她那個媽都要看他的眼色,他欺負她,沒人會站出來為她說什麼。
後來,她害怕了他十年,也當了他十年的玩具。
現在,她卻說,“我以前怎麼會害怕你?”
徐枳深深怔住。
她不害怕他了?
唐念轉身要走,徐枳立即從床上爬起來,大聲命令,“站住。”
可她沒有回頭。
“唐念!你給我站住!”
徐枳心中湧出莫名的恐懼,有什麼情緒快要失控。
“你別走。”
“停下!”
“……你,站住!”
“唐念!你敢走一步!”
哗啦——
重物掉地的聲音伴隨著一連串瓷器破碎聲,在黑暗中鋪開。
徐枳摔倒在地,身軀狼狽的碾壓在尖銳的瓷片之上,很快,空氣中湧上血腥味。
幫佣們聽見聲音,慌張的跑上來。
徐枳聲嘶力竭。
“不公平!”
“你憑什麼不害怕我!”
“你憑什麼和你那個令人作嘔的媽光明正大享受皮囊帶來的福利!”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一走了之!”
可他有什麼資格抱怨不公平?
唐念順著扶手梯向下走,腦海中無不冷漠的想,這個世界一直不公平,幸運的隻有少部分人。
大部分人都在掙扎改命,抓住分毫機會迫切的向上爬。
徐枳不會知道,對她們這些生來就已經待在谷底的人來說,爬上去有多難。
他明明拿了一手好牌。
他如果願意減肥,他的父親會為他請到最好的健身教練和營養師。
他想要學歷,他的父親會各種捐贈為他增添無數附加值,找來最好的老師讓他踩在無數屍骸堆積而成的高臺上,光明正大的走進高等學府。
他的起點是多少人窮極一生都無法抵達的終點。
唐念笑了。
“謝謝你,徐枳。”
“你自甘墮落,才讓我有機會覺得,你也不過如此。”
-
徐枳從小自卑,這份自卑掩藏在跋扈之下。
這幢房子已經安靜了很久,他就是這裡的主人,掌握生殺大權,所有人都需要討好他才能保住工作。
直到有一天,房子裡來了一個女人,要頂替他母親的位置,和父親結婚。
他呲牙咧嘴,一瞬間炸了毛,激動的像條被入侵領地的狗。
那個女人還算溫順,面對他時,唯唯諾諾,看起來和他身邊從小到大換下的一個又一個保姆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他輕蔑的想著,不將她放在眼裡。
徐家有專業的律師團隊,會清晰列出婚前財產,哪怕她當了名義上的女主人,這裡的所有財產還是他的。
更何況,這個廉價的女人是那麼好打發,一點小恩小惠就能讓她感恩戴德。簡單的了解了一下,徐枳知道她需要錢,給女兒做手術,所以低聲下氣給父親當解語花。
最重要的是,父親不愛她。
徐枳徹底放下心來。
可這位繼母正式住進來的那天,身後多了個孩子。
她和自己不一樣,漂亮,懂事,眼裡帶著讓他厭惡的乖巧。
他看到了所有人眼中的喜愛,不免感到困惑,怎麼會有孩子如此膽怯怕生?怎麼會有孩子這麼會討人喜歡?
徐枳確定自己討厭她,所以知道她有先心病的那一刻,討厭變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感。
看,她漂亮,但是有她的殘缺。
她有病,要死了。
她的母親不愛她。
她如此貧窮,且任人踐踏。
從那天開始,徐枳單方面決定,讓唐念成為他的玩具。
摔在一堆碎渣上,皮膚破損處流出大量血液。
“唐念!你站住!”
徐枳在背後大喊。
他無數次嘗試掙扎起身,卻又在下一秒被笨拙的身軀帶趴下。
他根本追不上她。
“唐念!”
走廊上開著燈,徐枳踉跄著站在門邊,肥碩的腳抬起來,這一步卻遲遲走不出去。
他害怕自己的身軀暴露在燈光之下。
幫佣看見他一身是血,立即給徐父打電話,捂住聽筒急切的說,“徐先生!不好了!”
下樓時,唐秋韻正在沙發上坐著品紅酒。
看見唐念下來,她放下酒杯,站起身躊躇的說,“念念,你今天晚上住在這裡,媽很久沒跟你好好聊聊了,也不知道你最近在學校怎麼樣……”
唐念近距離看到她,意識到自己這位母親,也老了。
眼尾多出了幾條皺紋,手背幹枯無光。
說話也唯諾許多。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唐秋韻的話。
她看了眼屏幕,對唐念露出欠意的神色。
接過電話說了兩句,表情忽然變了。
對她的思念變成了質問,“他怎麼了!你徐叔叔為什麼說他受傷了!”
唐秋韻的聲音變得尖銳,舉著已經掛斷的電話,眼神惱怒又恐懼,“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準刺激他!你瘋了嗎?”
唐念深呼吸,“媽,明明我才是你的孩子!”
第396章 黑頭發,紫眼睛,摔碎了,很好看
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唐念不會想到唐秋韻的下一句話是,“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我從來沒有生過你這樣的孩子!”
她本能以為這是氣話。
大概唐秋韻真的氣瘋了。
徐父前一刻打來電話,威逼帶諷辱,對她一頓斥責威脅,問她是怎麼養的好女兒,他是個精明的商人,知道怎樣直擊她的痛點,將她的苦心經營的自尊掰碎,踩在地上一文不值。
唐念表情空白,剛說了句,“媽,你不要說氣話。”唐秋韻就惱怒地打斷,“我氣什麼!我當初不該撿起你,我不該把你帶回來!”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兩個人都愣在原地。
“撿回來?”唐念遲疑地問,“什麼意思?”
唐秋韻臉上那種衝動出口的懊悔和蒼白,讓唐念不得不相信,她說的,或許是真的。
她不是唐秋韻生出來的。
那她是什麼?
有些話一旦出口既成定局。
唐念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大概意思是,她們先都冷靜一下,不要在氣頭上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