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即將面對什麼血腥的場景,唐念抬手捂住口鼻,卻意外在手心上看到黑色記號筆的殘痕。
是一些熟悉的音樂符號。
不久前午睡時,她的手掌壓在上課剛做完的筆記上,未幹的墨水就這樣印在皮膚上。
可問題在於,這具身體不應該是遊戲生成的嗎?
為什麼她的手上會帶著現實世界的墨水痕?
某種恐怖的猜想迅速鑽進腦海,唐念迅速向下拉扯衣領,果然在鎖骨下方看到了一個暗紅色微微凸起的疤痕。
這裡是她做心髒手術時,插滯留針輸液以及打止痛泵的切口,因為反復使用過太多次而留了疤。
現在正印在這具身體上。
這具身體,是唐念現實世界裡的身體。
她帶著自己的身體進來了!
為什麼?
唐念惜命,精致利己主義,做遊戲就是為了活下去,她不接受自己的身體因為遊戲受到一絲一毫傷害。
“砰!”
一聲加過消音器的沉悶槍響在打亂了她的思考。
肉體撕裂爆開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怪異的腥臭彌漫在空氣中,隔著過濾面罩都擋不住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然而比那些味道更令人恐懼的是,隨著肉體爆裂而散落一地的,在車廂裡攀爬蠕動的肉狀觸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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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鬼東西!”
不遠處的女人一聲驚呼,猛地跳上了座椅。
“糟了!”
不隻是誰發出低呼。
“快離這些東西遠點!它們在尋找寄生宿體!”
距離那具屍體最近的某個男人已經遭了殃。
滿地扭曲的蠕蟲似乎在尋找人類的肉體,第一個鎖定的目標就是傻站在溫熱屍體旁的男人,它們帶有某種腐蝕性,迅速鑽透了男人纏在腳踝上的骯髒繃帶。
下一秒,男人發出尖銳的痛呼。
唐念眼睜睜看到他的小腿處皮膚下鼓動出一條又一條蠕動的肉線,很顯然那些蠕蟲已經鑽進了他的皮膚裡。
“快開門!跳車!”
“車門鎖住了!”
不久前為了自我保護而嚴密封閉的車門,現在成了逃生的絆腳石。
眼看蠕蟲又爬上另一個人的身體。
唐念握緊手裡的武器,學著男人的動作拉下保險,急躁地喊,“讓開!”
“砰砰砰”
幾聲槍響,她迅速打爛了門鎖,一腳踢開了厚重的車門。
腳踝震得生疼。
男人反應了過來,對著裡面的人大喊,“都快跳車!”
車輛行駛速度不慢,地上遍布碎石。
貿然跳下去可能會受傷。
唐念一把薅起旁邊座椅上的靠墊,死死護住臉,率先抱頭跳了下去。
第330章 黃雀
然而跳下來,是另一個地獄。
美豔絕倫的夢幻叢林撕去偽裝,密密麻麻的窸窣聲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而來。
唐念回頭時,跟在她身後的男人已經被長滿利齒的藤蔓纏繞擠壓著,伴隨著一陣骨骼崩裂的聲音消失不見。
此起彼伏的痛苦驚呼交織,高大的叢林間有許多嗜血的東西,正朝這邊迅速湧來。
轉瞬間,又死去兩個人。
地面出現了更大的陰影。
僅剩的活人瞪大眼睛,注視著前方,試圖看清陰影的來源。
然而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個巨大的深褐色節肢從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卡車上方。
足肢上的毛刺刮破了距離最近的男人的衣袖,頓時血肉模糊。
他惶恐地滾落到一旁,爬動著想要藏起來,車子轟然倒塌,巨大的陰影如切開紙盒一樣將厚重的裝甲車切成兩段。
節肢類生物貼著爬行的聲音響起。
他回過頭,看到從車後緩緩爬出的變異生物,身軀仿佛一座小山,尖銳的深褐色足肢上遍布毛刺,復眼赤紅,流淌著狂暴的殺戮氣息。
男人一隻手被削掉,武器也沒了。
他轉過頭,對遠處的唐念說,“對我開槍。”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鮮血噴濺過來,唐念閉上眼。
斷裂的車身翻滾在路旁,剩餘幸存者們尖叫著四處逃竄,被巨大的衝擊力甩落在地。
常規的武器根本無法對它造成傷害。子彈打在厚重的甲殼上,甚至留不下一點痕跡。
有人痛苦地呻吟著,有人驚恐地尖叫著,唐念眼前發黑,痛苦地捂著心髒,躲藏在斷裂的車廂後。
很久沒有發病了。
胸骨後方傳來一陣陣緊縮性的鈍痛,心髒無法正常將血液泵入肺部,導致她開始缺氧氣,張著嘴急促喘息。
手心出了汗,甚至拿不住槍。
為什麼會是真身?
這是遊戲對她不好好完成任務的懲罰嗎?
她調整呼吸,側過頭,從車底向外看去。
巨大的變異生物盤踞在不遠處,花萼般的口器正在咀嚼吞咽,甲殼間露出一雙腿。
綁著繃帶,穿著修身的褲子。是那個短發女人。
她也死了。
怎麼辦?
背後忽然傳來腳步聲,緩慢而有氣無力,從車廂另一側靠近。
唐念抬起頭,剛剛那個男人。
他逐漸渾濁的眼球流著淚,腹部貫穿了巨大的裂口,身體正在變異,嘴角滴答流淌著口涎。
剛變異的人類處於飢餓期,犯病的唐念就是現成的食物。
她握緊槍。
不久前連發幾槍打爛車門的後坐力震得她手抖到現在,虎口還麻木著。
真是倒霉極了。
剛剛他求自己時沒來得及開槍,現在補一槍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注意力全在面前的變異男人身上,連不遠處那個怪物什麼時候停止了咀嚼都不知道。
節肢生物安靜下來,龐大的軀殼貼向地面,整個身體像變色龍一樣,由背部開始逐漸變成黃褐色,乍一看與灑滿孢子的土地沒有什麼區別。
這是一種在應對生命威脅時,偽裝外形的生物本能。
一般這種情況都是遇到什麼比它更危險的東西了。
“咔噠。”
男人踩著枯枝敗葉,朝她越靠越近。
掩過了不遠處另一道腳步聲。
唐念側頭,透過車輪底部的空隙,看到一雙人類的腳。
穿著破舊的鞋子,隱約露出一段蒼白的腳踝。
步伐正常,皮膚幹淨,沒有異常的痕跡。
這是她的身體,她不可以死在這裡。
不知道哪裡爆發出的勇氣,唐念向車輪下滾去,整個人縮成一團。
光照瞳孔,刺得她瞬間流下了淚水。
伸出手,在那人路過時抓住他的腳踝。
“救我……”
細膩的觸感順著掌心傳來,泛著玉石般的涼。
唐念呼吸急促,她沒有多餘的理智去思考,也逐漸對心髒的疼痛感到麻木,隻能睜大眼睛,張嘴對唯一的希望喊。
“救救我。”
手指緊緊握住冰涼的腳踝。
那人停下腳步,像走在樓上忽然被人摸了一下的小狗,歪了下頭。
逆著光,對方低下頭。
低垂的脖頸仿佛細長口徑的古典花瓶,透出冰冷不可褻玩的距離感。
面容掩在光影裡,隻能看到他的眼睛。
稀有的淡藍色,像某種剔透的礦石,注視著唐念。
“……請救救我。”
唐念眼皮沉重,看到了那人垂在身側的手。
蒼白漂亮,透著淡青色的血管。
看起來不是一雙可以保護他人的手。
變異的男人繞了過來,緩緩地逼近他們,每一步都踏在唐念不規律跳動的心髒上。
她不想死在遊戲裡。
男人張開嘴撲過來,疼痛卻沒有隨之降臨。
唐念睜開眼。
一隻手橫伸在面前。
皮膚蒼白,在陽光下折射著淡淡的光暈,像從玻璃瓶中傾瀉出的牛乳。
修長的骨指很輕地撫過那個人的額頭,像沒有重量的羽毛,體貼地從男人的皮膚上擦掉一層灰塵。
輕描淡寫的動作之後,男人的身體驟然崩壞。
臉皮像從內打進了充氣泵一樣,鼓脹出一個又一個腫塊,迅速膨脹腐爛,緊接著皮膚破裂,流出腥臭可怕的物質。
唐念一把捂住嘴,驚悚的瞪大眼睛往後退。
男人轟然倒下,露出了站在他身後的人。
一個蒼白少年,膚色近乎透明,依稀透出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察覺到唐念的目光,他微微側身,藍眸望過來,身上透出一種危險與脆弱並存的氣息。
斷裂的頭顱滾落在唐念腳邊,迅速腐壞的臉孔上還殘留著恐懼的神情。
唐念僵硬地看向他的手。
那雙不久前被她認為不具備力量的手,輕描淡寫間,讓變異的男人死去。
心髒失控地跳動,撞擊胸膛,在耳膜上發出咚咚的重音。
如果不是這滿地狼藉,他在唐念心裡稱得上纖弱無害。
是人嗎?感覺不像。
他是什麼?
少年轉過頭來,在她面前蹲下。
歪著頭,嘴角微微牽動,竟然露出了一個類似於微笑的神情。
那隻極度危險的手朝她伸過來。
唐念猛吸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