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漩渦般的烏雲沉甸甸地籠罩在莊園上空,形成超現實的畫面,仿佛宗教畫中魔鬼入侵的怪異場景。
扭曲的條狀烏雲中隱約竄過雷鳴,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撕裂天空出現了。
蘿絲看到唐念走神,兇狠地問,“剛剛,吊頂砸下來的時候,你在哪?”
唐念收回視線,抬起手,“我的戒指丟了,出來找戒指。”
蘿絲低頭去看,發現她的手指上果然空空如也,上面原來有伯爵送她的紅寶石戒指。
即便理由充分,蘿絲仍舊覺得不對。
背景資料上顯示,從唐念的遊戲角色卡莉以嫁給卡文迪伯爵開始,就不斷遭受著伯爵女兒蘿絲的敵意,畢竟誰都不想要一個和自己同歲的繼母。
天要亮了。
蘿絲看了眼泛出魚肚白的天際,露出煩躁的神色。
幾年前,新皇上位時就曾預言過,黑暗將再一次席卷他們的世界。
沉浸在盛世太平中,上百年來如溫水煮青蛙一般放松了警惕的貴族們不以為然,認為這是柔弱新皇的大驚小怪。
畢竟那位新皇是女性,她如此美麗又無用,害怕黑暗力量是正常的。
讓他們隻道這不過是新皇不安的小題大做。
直到幾個月前,一切都發生了隱秘的變化,好像接二連三的詭異現象都在朝著她擔憂的那樣一一應驗。
貴族們仍然有舉辦晚宴與舞會的習慣,不小心捅了婁子……蘿絲皺緊眉頭,眼中滿是厭煩。
有僕從走到她身邊,低聲說,“新皇和親王都驚動了,恐怕昨天真的是月圓之夜,犯了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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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對方有意回避的模樣,唐念適時溫聲說,“我先告辭了,還要照顧你的父親。”
“送夫人回去,她一定很思念我的父親。”蘿絲招來侍從,咬牙切齒地說。
卡文迪伯爵一個月前陷入昏迷,一直住在別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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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得不到任務提示,唐念隻能靠直覺進行遊戲。
伯爵莊園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那兩個被蘿絲命令帶領她返回住所的侍從把她引到了馬車上,強制送到伯爵休養的別館。
路途顛簸,她因為心髒疾病極少有這種經歷,不適地掀開簾子透氣。
“天上是什麼?”唐念向駕車的僕人打聽遊戲背景信息。
“抱歉夫人,我們也不知道。”
“那些紅衣人是什麼人?”
侍從怪異的看了她兩眼。
然後說,“是宮殿來的祭司。”
臨近天亮,反而比夜晚更加安靜。
周圍嘈雜的聲音逐漸平靜,唐念靠在馬車的軟墊上,被遊戲逼真寫實的時間進度拖延得昏昏欲睡,突然聽到雜亂的腳步聲。
接著,是刻意壓低聲音的呼喊。
有人在興奮的討論著什麼。
唐念睜開眼。
掀起一點簾子看向窗外,幾個打扮並不光鮮的男女進入巷子,聲音由遠及近,低低的討論聲和口哨傳過來。
牆角的陰影處隱約有人,不知道是否是害怕,隻能看到清瘦的背脊弓起,雙手緊緊地護著什麼,可能是在試圖保護自己。
天邊泛著青白光芒,卻沒有明顯的光線,天亮似乎無法驅逐小巷裡的陰暗,大概是遊戲的一些現實向設定,唐念懶得再看,放下簾子。
卻在馬車停頓讓行時,隱約聽到了一些對話聲。
“這有個落單的小可憐……抬起頭,讓我們看看你的模樣!”
“脖子上這個項圈,他是個奴隸吧?”
“把頭抬起來,你是聽不見嗎?”
輕浮下流的語言極為清晰。
唐念皺眉,依稀從那些描述中窺到一絲熟悉感。
簾子再次掀開一條縫,她順著聲源方向看去,不遠處昏暗的燈光下,幾個男人朝角落裡逼近,彎著腰去打量拐角坐著的某個人影。
似乎被語言冒犯的,微微側過身,露出清雋的輪廓。
唐念有些意外,沒想到他還在這裡。
遊戲裡外貌過分優越的NPC被人逼到牆角,圍追堵截在暗巷裡,那些看起來骯髒下流的男女嘲諷他,攻擊並傷害他。
看上去即將被侵犯。
唐念覺得自己冷漠的可以,安靜的坐在馬車裡旁觀。
而少年一直在狼狽的躲避。
“好漂亮……”幾個人像痴傻了樣,彎著腰朝地上的人影湊近。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人!”
唐念讓僕人停了下來,馬車沒有繼續行駛,她隱匿在暗處,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卻留心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那個NPC的建模有些太好看了,作為一個沒有任何介紹的路人角色,他受到的矚目格外的多,多到唐念隱約覺得不對。
出於任務玩家的敏銳性,唐念沒有貿然離開,總覺得這樣精致漂亮的面孔沒有理由隻是一個路人。
貼牆坐著的人緊閉著雙眼,濃密的眼睫顫了顫,沒睜開。
他好像累極了,又好像不會醒來一樣。
直到有人去扯他懷裡的東西,“他抱著什麼?好像是件衣服?”
黑暗中,有什麼在滋生。
籠罩在城市上空陰雲越來越重。
好像快要塌陷下來。
在那些朝閉著眼的脆弱少年伸出手去的人緩慢的僵住了,好像被某種特殊力量限制住的行動。
一張張臉寫滿貪婪的臉漸漸漲紅,被勒緊了脖子血液不暢一樣。
眼球突出,血絲鼓脹,好像隨時會從眼眶中掉出來。
少年緩緩掀起眼睫。
紫色的眼眸中湧動著暗流,好像什麼極度危險的東西在靈魂深處蘇醒。
第18章 不要隨便領人回家
垂在身側護著懷中披風的手指極輕微的抖動。
葉片簌簌,不詳的氣息彌漫在狹窄的小巷,有什麼東西快要從暗處破土而出。
駕馬的僕人等了很久,看著隱隱泛白的天際線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他小心翼翼的揣摩車廂裡年輕夫人的想法,問,“夫人,我們要救他嗎?”
就這不大的聲音,竟然傳到了巷子裡,讓眸光灰暗的少年怔了怔,眼神再次變得清澈而懵懂。
他精準地朝馬車方向看來,看到了門簾後的唐念,眼裡湧現出非常純粹的喜悅來。
明明前不久剛將他丟棄,讓他離開時說的那番話可以稱得上羞辱。
可少年依然十分單純又純粹的,滿含期待的看著她。
唐念無奈地想,似乎惹上了一個小小的麻煩。
她在遊戲裡一般會保持一個原則,就是如果看到受傷的人物或者動物,能救則救。
因為這些看似沒有用的NPC,不知道會不會在後來某個任務節點上幫助到自己,對人友善總比四處樹敵要好。
現在少年看到了自己,她肯定不能漠然的把他拋下。
下一秒,巨大的馬車橫撞過去,距離少年最近的那個人被猛地撞開,快要爆裂的血管從太陽穴平復下去,與死神擦肩而過,昏迷過去。
另外幾個人看到伯爵府的徽章,知道不好惹,身影倉皇的逃離,很快消失在巷子裡。
少年貓一樣形狀優美的眼底裡藏匿著暗芒,出現又消失。
他盯著眼前高大華麗的馬車,雕塑般線條迷人的喉結輕微滾動。
馬車的簾子被掀開,從裡面探出一隻纖細的手。
“還能起來嗎?”
少年一愣,微微睜大了眼睛。
車裡的人說,“上來。”
在他反應過來前,身體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
手違背本能搭上溫暖的女性掌心,他忽然覺得自卑。自己的手太髒了,上面滿是汙泥,而伸來的那隻手是那麼幹淨。
會弄髒的。
手指瑟縮了一下,少年想要抽開,那些纖細的手指卻在同一時間收攏,握住他。
溫熱柔軟的觸感直擊血液,像一道沒有邊界的牢籠,讓他呼吸一滯,如同握住了他的心髒。
輕輕一扯,就上了馬車。
清晨是一天當中最冷的時候,馬車裡卻溫暖馨香。
他撞進了一片溫暖中,手腳僵硬著,似乎不屬於他自己。
簾子放了下來,光線很暗,密閉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兩個人,他甚至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我很累,所以先別動。”
熟悉的嗓音,不久前用同樣沒有起伏的聲線對他說“離開這裡。”
伴隨著那句“我很累”一同出現的,是倒在他肩上的溫暖身軀。
閉著眼,表情很冷淡,好像伸出救助之手的並不是她,少年緊張得手腳僵硬,知道握住自己的這隻手,已經在短暫的時間內,拯救了自己兩次。
馬車一個顛簸,唐念脫力向下滑去,少年下意識伸手環抱住她,年輕女性的頭貼在他脖頸上,柔軟的臉頰正抵著他的鎖骨。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肌膚上,帶來異樣的感受。
想起自己在噴泉池裡的不堪,想起她淡漠的眼神,他開始顫慄。
所以,她後悔了嗎?
她像那些人一樣對自己產生了骯髒的欲望嗎?
沒等他想明白,便察覺到耳旁平穩的呼吸,垂頭看過去,極佳的夜視能力讓他輕易辨別出來,這個年輕困倦的女性睡著了。
原來……隻是睡著了。
……
不知道睡了多久,唐念昏昏沉沉地醒來,看著眼前華麗寬闊的房間,陷入沉思。
她沒有退出遊戲。
這一次遊戲的任務還沒有發布,每進入一個地圖,前三天是全新地圖探索時間,她忘記了上一次遊戲的經歷,隻隱約記得上次是在一個固定的神殿裡,沒有這樣的探索時間。
至於做了什麼任務已經想不起來了。
厚重的窗簾遮住了所有光線,她赤腳踩在柔軟的毛毯上,掀開一點簾子,奢靡龐大的莊園別館景色便展現在眼中。
隻窺探到一角,她就被伯爵府的財力震驚到了。
窗外還是白天,精致的花園噴泉高高躍起,在空中劃起優美的弧度,再落下時隱約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澤。
整個花園一片安靜,看不到絲毫人影,唐念猜測恐怕是昨晚那場晚宴讓大家的睡眠時間都被延遲,可直到走出房門,在古典建築中走了一圈甚至找不到一個僕人時,唐念感覺到了怪異。
這種怪異在黑夜降臨後達到了頂峰。
白天裡消失不見的人影到了夜晚統統出現了,穿著裙裝的女僕,黑色僕從服飾的男侍者,以及修建花圃的園丁。
遊戲裡的作息似乎和現實世界是顛倒的,唐念若有所思。
她嘗試了幾次,仍然無法退出遊戲,推斷恐怕要觸發任務才能離開,有僕從推著餐車進入房間,掀開蓋子,偌大的圓盤上隻有一塊暗紅色的慕斯和一杯紅酒。
唐念不確定地問,“這是我的……晚餐?”
“是的,卡莉夫人。”
僕從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將少得可憐的餐食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請您享用。”
唐念用叉子挖了一點慕斯,湊近嗅了嗅。
鐵鏽味。
又端起高腳杯,抿了一小口。
不出所料,仍舊帶著一股怪異的鐵鏽氣息。
無法克服內心的怪異感,直到最後都沒有吃盤子裡精致的食物,鐵鏽味,無論是摻雜了金屬還是血,都足夠讓唐念感到反胃。
她在無人的樓層徘徊許久,一路走過滿是壁畫的走廊,在黑暗的長廊盡頭止住腳步,又返回自己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