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是手指,後來又變成了胳膊。
當我意識不清,無法控制自己吸血的力度時,他依然沒有推開。
我跌跌撞撞地起身,在陌生的房子裡到處尋找水龍頭。
裴讓之找到我時,我正泡在浴缸中,隻露出一雙眼睛。
他站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臉上表情。
我從浴缸中露出頭,粗魯地朝他吐出一口水:
「怎麼,看見我這樣,你是不是又很想嘲諷啊?」
裴讓之沉默地走近,在浴缸邊俯下身。
我下意識往水底下縮了縮。
他卻拉住了我脖子上的寵物項圈——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重新給我戴上的。
和上次的編織繩不同,這次是彈力帶,無論怎麼切換形態,都弄不壞。
裴讓之邊拉著項圈,邊對著我平靜地開口:
「我不管你以前是誰,現在你隻是餅餅。
「無論你什麼樣子,吸血也好,吃人也好,我都無所謂。」
他撫摸著我的頭發,就像以前無數次撫摸我的貓頭一樣,眼底卻一片晦暗:
「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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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得瞪大了眼睛,錯愕地看著他。
裴讓之在說什麼?
為什麼每個字我都懂,連起來我就不懂了?
裴讓之平靜地捏了捏我的臉,問:
「餓不餓,要喝血嗎?」
9
我很餓。
從他靠近浴室起,我就從心底沸騰著想要進食的衝動。
但我並不想當吸血狂魔,見到食物就要嗷嗷嗷往上撲。
所以我轉過身,背對著裴讓之。
用沉默表示拒絕。
裴讓之放掉了浴缸裡的水,把毛巾包裹在我身上,擦拭頭發和身體的水痕。
我受不了了,轉過身朝他喊:「裴讓之,我不是你的貓,你他媽瞪大眼睛看清楚,我現在是人的形態。」
「當貓時就算了,變成人還這樣,你惡不惡心?你戀貓癖吧。」
裴讓之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眼神冰冷:「嗯,被你發現了。」
說完,他低下頭,像是泄憤一樣親我。
我嘗到他舌頭上的血。
裴讓之自己咬的。
瞬間,我沒辦法推開他了,甚至情不自禁地用力汲取更多的血液。
裴讓之甚至閉上了眼睛,長睫低垂,像隻飄飄欲墜的蝴蝶。
「周秉……」他低低地呢喃。
我瞬間清醒過來,用力推開他。
然後,帶著怒火狠狠扇了裴讓之一巴掌。
「你神經病!」
裴讓之隻是靜靜看著我,蒼白的臉上頂著鮮紅的巴掌印,眼神晦暗不明。
我覺得他瘋了。
相比之下,我這個邪靈反而像個正常人。
我想走人。
但這個房子仿佛一個大型的貓籠,全體純白,別說門了,連扇窗都沒有。
仿佛一個迷宮,找不到一個能通往外界的地方。
詭異得像座沒有出口的墳墓。
裴讓之似乎做好了把他自己和我關在這裡一輩子的準備,還問我晚上要不要吃飯。
我嘗了一口,比不上人血,但也能止餓。
「把妖怪和自己關在一起的,你還是第一個,」我邊吃邊嘲諷他,「我完全可以吃了你,你懂不懂?」
「那你就徹底出不去了。」裴讓之很冷靜,「出去的方法隻有我知道,你就算是邪靈,也永遠隻能待在這裡。」
我想摔筷子了:「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裴讓之說:「食不語。」
他簡直油鹽不進,無論我如何試探,他始終守口如瓶。
甚至還笑了笑,說:「一直當餅餅不好嗎?」
我好他個大頭餅。
睡前,我又吸了裴讓之的血。
他表情很冷淡,但動作倒是熱情似火,一時讓我分不清吸血的到底是誰。
我忍了,用意念悄悄地控制住他。
這是我新發現的能力。
那個道士說,貓女會入夢,還真沒說錯。
我想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變成裴讓之身邊的一隻貓。
裴讓之漸漸地閉上了眼睛,而我也進入了他的夢鄉。
10
夢裡居然是高中的時候。
元旦晚會。
我滿懷惡意地親向裴讓之時,整個禮堂都炸開了鍋。
前排的校領導面色不虞地站起身,對著負責人大發雷霆。
紅色的簾幕被緊急落下,但跺腳聲、鼓掌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依然充滿了整個大禮堂。
但是漸漸地,那些聲音都遠去了。
記憶中,從那天開始,裴讓之便開始躲著我了。
他整天戴著衛衣兜帽,一碰到我的眼神便立即轉開。
不小心碰到他一下,都僵得像個木頭。
我以為他更討厭我了。
但在裴讓之夢境的視角中,卻完全相反。
他總是趁我不注意,默默盯著我。
無論我在哪裡,在做什麼。
一天放學前,他聽人說,我被堵在了體育館裡的廁所。
領頭的人,是裴讓之曾經的愛慕對象,成藝。
裴讓之找到我時,我正坐在洗手池臺子上,抱著胸,一臉陰沉。
旁邊放著我的武器——一把沾屎的拖把。
成藝和對面幾個女生一邊搶對面的水池,一邊捂著鼻子,瘋了似的洗自己頭發上粘上的各種「消化物」。
走出廁所後,裴讓之表情一言難盡:「你怎麼想到的?」
黃昏時的校園空蕩蕩的,其他學生都已經回家了。
我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起走過教室邊的長廊。
也許是晚風太涼爽,也許是晚霞太美,好像在那一刻,我們向來針尖對麥芒的氛圍,莫名地緩和下來。
我簡潔地概括:「小時候,和鄉下的朋友經常用長棍蘸著它們,兩方打架。」
「很難聞是不是?」我看了一眼並不自在的裴讓之,「我從小就是裡面打架最厲害的一個,因為我不怕髒和臭,如果誰給我潑髒東西了,我一定會還回去。」
裴讓之轉頭看著我,半晌才道:「我不知道她們在做這種事,我明天讓她給你道歉,可以嗎?」
「沒必要。」我冷淡地看向他,「裴讓之,我們之間還是相互討厭比較合適。」
說完,我拉緊了書包帶子,向著校門口跑過去。
裴讓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我的背影。
片刻後,他居然苦笑出聲,一個人自言自語道:
「其實我當初說錯了,你不是土包子。
「你是俠女。
「俠女,我們可以議和嗎?」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很快就被吹散了。
11
翌日,裴讓之來到學校,他先警告了成藝,讓她以後管好自己。
等了一上午,周秉始終沒有來。
裴讓之忍不住去問了班主任,周秉是不是生病了?
班主任語氣平淡地回答:「哦,她家長給她轉學走了,好像搬家了。」
裴讓之恍恍惚惚了一整天,連聽見自己通過空軍飛行體檢的喜訊時,都沒有想象中開心。
幾個朋友非要拉著他去慶祝。
裴讓之第一次喝了很多酒,腦子裡始終隻回蕩一件事:周秉走了。
但快散場的時候,他愣住了。
因為周秉突然出現在門口,冷漠地對他說:「裴讓之,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酒精的作用下,裴讓之反應遲鈍了很多,半晌才點頭。
周秉和他一起坐在 504 的包間裡,這是裴讓之朋友重新開的。
臨走前,他們擠眉弄眼,仿佛撞破了私情一樣。
周秉臉色很差勁,一直沒說話。
裴讓之腦袋越來越沉了,他慢慢閉上眼睛。
意識消失前,他聽見周秉說的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了裴讓之,要怪就怪你爸媽吧。」
醒來時,裴讓之發現整個房間亂七八糟,而他的衣服被脫掉了。
他呆滯地坐在床上,臉色一會兒鬱悶,一會兒開心。
「難道我和周秉……
「她是不是因為要走了舍不得我?
「還是說——她喜歡我?」
……
看著這個場景,我一愣。
原來裴讓之並不知道,我是被他爸媽強行轉學的。
那天和裴讓之告別後,一回到家,我就知道了自己需要轉學的事。
姑姑告訴我,她已經給我辦理了轉學手術。
這一切,都是因為裴讓之的後媽,她以為我和她兒子在早戀。
元旦晚會之夜,她在臺前靜靜地坐著,什麼也沒說,晚上回去卻告訴了裴父。
兩人私下動用關系,把我轉去了別的學校。
那個學校在偏僻的郊區,全市升學率倒數。
為的就是,讓裴讓之永遠見不到我,受不到任何影響。
作為補償,他們給了我唯一的監護人——姑姑五萬塊的封口費。
為了五萬塊錢,姑姑輕而易舉地在個人申請表上籤了字。
即使我並不同意,她依然振振有詞地,用自己多年的不易來道德綁架我。
我衝出了家門,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走時,看見了裴讓之,還有他的那幫朋友。
「裴讓之,聽說你過空軍招飛體檢了!不聲不響的,真牛逼啊。」
「走走走,哥幾個給你慶祝去。」
我看著他們簇擁著裴讓之,擠進街邊一輛的士。
裴讓之也在笑,少見地帶著幾分少年的稚氣。
而我站在冷風裡,感覺自己好像全身都被憤怒點燃了。
憑什麼他爸媽可以隨意決定我的未來,而裴讓之卻可以實現他自己的夢想?
後來我想過無數次,那天我為什麼會做出那麼卑劣的事。
後來我想通了。
因為被欺負就是弱小又卑弱的底層階級一貫的宿命。
而報復裴讓之,是當時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反抗方式。
既然裴讓之的爸媽輕而易舉就毀了我的人生。
那我隻能——
毀了裴讓之。
三天後,裴讓之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周秉拍下了和自己的親密照片,一份寄給了他家裡,一份寄給了空軍監督機構。
裴父大怒,花了五十萬才從周秉手裡買回那些照片。
「簡直是個撈女。」他對著裴讓之說,「你怎麼能看上這種女人?」
裴讓之臉色慘白,沒有任何反駁。
他沒辦法推開周秉。
因為那幾張照片和舉報信,空軍院校的審查,裴讓之並沒有通過。
得到消息時,裴讓之表面很平靜。
他獨自回到房間內,把自己十幾年來收集的所有飛機模型,一輛一輛地砸碎。
看著地面鋪滿的模型碎片,裴讓之流下了眼淚:
「周秉,你最好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否則……變成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12
我突然睜開了眼睛。
因為耳邊,一直有人在喊我。
但不是裴讓之。
他躺在床上,面容沉靜,仿佛還沉浸在夢裡沒有醒來。
「餅餅,你能聽到嗎?不用開口,意念回復我就行。」
「你是誰?」我在心中問。
「我是清雨,裴讓之把你帶到了哪?」
我沉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