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卻把手抽回去:「菀菀,宮裡來了位神醫,正在醫治阿姐的毒,你且撐下去,阿姐一定會把你送出去。」
11
冬去春來,園中的虞美人開了一片。
阿姐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時常喚我過去陪著。
蘇晏殊也不再執著給她下毒,而是將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
一次用膳他跟我說:「本宮的隱疾治好了,今晚收拾幹淨,準備圓房。」
我拿筷子的手抖了下,臉上下意識浮現的厭惡和害怕惹惱了蘇晏殊。
他摔了碗筷,吩咐下人備好皮鞭,晚上來找我。
我食不下咽,害怕地躲到阿姐宮中,沒等來蘇晏殊,卻聽到了顧忱溪的喪報。
「喪報是什麼意思?」我怔怔問阿姐。
阿姐眼中閃過痛色,抱住了我。
我想再問,可喉間竄上一股腥甜,隨即昏了過去。
我在東宮醒來,蘇晏殊端著一碗藥喂我。
「顧忱溪是棄軍潛逃,不小心落入敵軍包圍,萬箭穿心而死,屍首暴曬三日被野狗拖了去。」
「不可能!」我打翻藥碗,拽住蘇晏殊衣領,「他不可能棄軍潛逃,都是你搞的鬼對不對?你根本沒給他解藥!」
「他為了讓本宮放你自由,甘願喝下毒藥出徵,你讓本宮怎麼放心讓他回來?」蘇晏殊語氣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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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愕瞪大雙眸,雙手因心痛顫抖不已。
「什麼叫他讓我自由,甘願喝下毒藥?」
蘇晏殊面無表情,冷冷瞧我。
我的心像被捅進一把刀子,生生的攪。
所以顧忱溪一早就知道我要去說什麼,才那麼痛快的答應。
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說出要見我最後一面。
我極力憋回眼中淚意,放開了蘇晏殊,
他嘆了口氣,按住我肩膀。
「菀兒,說到底還是你的錯,你若一開始嫁給本宮,就一心一意對我,不肖想別的男人,我也不會做到這一步。」
「現在本宮對你的在意程度已經超過了你阿姐,你應該高興才是。」
我一句話也沒說,安靜垂著頭。
「人死不能復生,本宮給你三日時間調整,三日後床上,你若不是本宮滿意的模樣,後果自己清楚。」
蘇晏殊在我耳邊低語,起身離開。
阿姐來看我,沒避開蘇晏殊。
她說,她後悔了。
12
三日後,春雪宮的貴妃忽然病逝。
而太子榻上,多了位與我阿姐眉眼極為相似的美人。
他們歡愛時,我在敲登聞鼓。
一下一下,用盡了全部力氣,要為我的少年郎平冤昭雪。
滿朝文武都被吸引,最後連陛下都來了。
我一身素衣下跪,正要陳述冤情。
蘇晏殊衣衫不整趕來,一腳踹在我心口:「賤婦!」
我一口血吐了出來,渾渾噩噩倒地。
蘇晏殊向陛下請罪,讓人把我拖回東宮。
他把我關進廢院,不許任何人給我請大夫。
「一介庶女,死了就死了,反正本宮已經得到婉婉了。」
如他所願,我死在了春光正好的五月。
屍體被草草扔到亂葬崗。
我啊,也該去找我的少年郎了。
為我帶路的是黃鶯鶯。
她在邊塞也有心上人,回去就要成親了。
「我不相信忱溪會這麼輕易就死了,他命大的很,你一定要把他找回來。」
黃鶯鶯策馬飛奔,每一縷飛揚的發絲都透著堅定。
我重重點頭,回頭望了眼皇宮的方向。
阿姐把假死藥遞給我時,我是拒絕的。
我入東宮就是為了助她擺脫蘇晏殊,怎麼能讓她也落入狼口。
阿姐卻道:「菀菀,你以為阿姐的孩子是怎麼沒的?是他在我飯菜裡下了毒,嫁禍給別的嫔妃,一開始我們就錯了,要想擺脫那個瘋子,隻有殺了他。」
她手中攥著一瓶毒藥,眼神是那樣決絕。
「等你走了阿姐就動手,就算和他同歸於盡,也算為我的孩子和忱河報仇了。」
思緒回籠,我和黃鶯鶯已經出了城門。
我們日夜兼程風餐露宿,不敢有任何停留。
蘇晏殊是個生性多疑的人,我沒有把握阿姐能真的殺了他,也沒有把握他不會發現我假死。
歷經半月,我們終於抵達邊塞。
我見到了顧忱溪從小長大的地方,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好像每一處黃沙中,都有他的身影。
我堅信我的少年郎沒有死。
黃鶯鶯卻不見她的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阿蒙戰死了,屍首被敵軍的鐵騎踏破,隻送回一杆染血的長槍。
黃鶯鶯面露痛色,抓起長槍上了馬背。
「菀菀姑娘,我要替阿蒙守護這片疆土,忱溪隻能你一個人去尋了。」
13
黃鶯鶯派了一個重傷的老兵為我帶路,他不能再上戰場,卻還想再為這片疆土做點什麼,於是和我踏上了徵程。
我們涉過黃沙大漠,越過無數荒蕪平丘,潛入敵國邊陲領地。
老兵說再往前走就是顧忱溪被野狗叼走的地方,或許能尋見他的屍首,帶回來好好安葬。
為家國百姓而戰的大將軍,不應該落得這麼悽慘的下場。
我固執搖頭:「他還有話沒跟我說完,不會死的。」
老兵為了給傷口止痛,灌了一口烈酒,眼神滄桑望向遠方。
「我曾經也這麼天真認為,和我的妻女有再相見的一天。」
「她們哪去了?」
「被戰火波及,至今沒尋到遺體。」
我撥弄火堆的手一頓,眼神黯了黯。
老兵意識到說錯話,連忙把酒壺遞過來找補。
「有期望總是好的,顧小將軍是天佑之人,興許真的沒死,在哪處養傷也不一定。」
「借您吉言。」我淡淡一笑,接過酒壺抿了口。
第二日天亮,我欲喊老兵趕路,卻發現他睡的正安詳,嘴角向上揚著,似乎在夢裡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妻女。
我沒有打擾,解下披風為他披上,繼續向前走。
穿過一片從林,我在地上發現了搏鬥的痕跡,還有早就幹涸的血跡。
沿著這些痕跡向前走是一片斷崖,崖下隱約可見炊煙嫋嫋,是個城鎮。
我在崖邊撿到了顧忱溪的玉佩,頓時喜極而泣,花了三天時間找到通往崖下的路。
到了城鎮我馬不停蹄拿出顧忱溪的畫像詢問,可沒一人見過他。
我不死心,找了間客棧落腳,白天拿著畫像挨家挨戶詢問,晚上回到客棧除刺青。
阿雲兄長所說的法子,是用一種特殊草藥的汁水敷在刺青處,能腐蝕皮膚,從而達到祛除顏色的效果。
因為太痛,我一次隻敢敷一點,可仍舊錐心刺骨。
在客棧落腳的第五日,一位買菜大娘找到我,說她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裡。
14
我激動的雙手顫抖,拿出畫像反復確認。
「大娘,你說的是這個人嗎?」
大娘端詳許久,肯定點頭。
「眉眼是一樣的,隻不過我知道的那人臉上有道疤,憨憨傻傻的,眼神不像畫上這麼凌厲。」
「那您快帶我去!」
大娘面露深意看我。
我立刻會意,拿出身上全部細軟給她。
我跟著大娘出了客棧,路上她問我。
「那畫上的公子是你的什麼人?」
「夫君。」我答的肯定。
大娘一愣,欲言又止看了我一眼,帶著我去了一戶漁民家門前:「你要找的人就在那裡,去吧。」
我摸著臉上去除刺青留下的疤痕,正要上前叩門,一對男女從屋裡走了出來。
女人端著一盆洗好的衣裳問男人。
「夫君晚上想吃什麼?」
男人幫忙晾曬衣物,憨憨一笑。
「娘子做什麼我都愛吃。」
我霎時愣住,盯著那道熟悉的人影,眼淚淌過臉頰。
大娘在我身後直嘆氣。
兩人聽見動靜看過來,我忽然生了怯意,轉身倉皇跑走。
我因身無分文住不了客棧,便跟著大娘回了家。
「你夫君叫什麼名字?」大娘端給我一碗粥。
「姓顧名忱溪,是啟國的大將軍。」我接過粥碗,卻沒心情下咽。
大娘一怔:「我們想過阿憨身份不凡,卻沒想到他是啟國的將軍。」
「阿憨?」我不解抬頭。
「就是你的夫君啊,也是阿漁的夫君。」
大娘向我解釋,說顧忱溪是在一個月前從斷崖掉下來,被採藥的阿漁救下。
醒來什麼都不記得,隻念叨著自己有一位未過門的妻子。
阿漁見他生的俊俏,便謊稱自己是他的妻子,細心照顧他的傷,一來二去兩人便過起日子。
「阿漁也是個可憐孩子,出生就沒了爹娘,被爺爺拉扯長大,前些日子爺爺上山砍柴摔死了,她本以為是老天爺見她太苦,賜給她個夫君,就不用孤苦伶仃過日子,誰知……唉!」
我心緒繁雜,無言以對。
第二日整理好情緒,我準備去見阿漁,把事情說開。
我一路跋山涉水過來,不能因為她悽慘,就把顧忱溪讓出去。
15
我去時顧忱溪正好外出砍柴,阿漁在屋子裡做飯。
聽完我的話,她怔了許久:「原來他是將軍啊,難怪身上有那麼多道疤,大夫說他中了毒, 加上從崖上掉下來摔了腦袋,才失了記憶。」
「不過他身上毒已經快清幹淨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恢復記憶, 等他把一切都想起來, 願意跟你走你們就走, 若他不願意,你也帶不到他。」
我心頭一陣苦澀,緩緩點頭。
阿漁做好飯, 一碗帶尖的米飯, 上面放了兩個煎蛋,還有一碗清湯寡水的菜湯。
她有些窘迫的把菜湯挪到面前:「阿憨身體還沒養好, 有營養的得緊著他。」
我胸口一悶,不知怎的就落下淚來。
正好顧忱溪從外頭回來,見到我時怔了怔,疑惑歪頭:「姑娘,你怎麼哭了?」
「夫君, 快吃飯吧。」阿漁急忙擋在我們中間。
顧忱溪放下柴火,看著兩碗飯蹙起眉頭:「娘子,你再這樣我可絕食了。」
「你需要養身體。」
「把娘子餓壞了, 我身子養好了也心疼。」
「那我們分著吃?」
我不想再聽下去, 心酸退出屋子,卻見不遠處站著一人, 身體猛的一僵。
蘇晏殊離開後,侍女阿雲為我披上衣服,心疼落淚。
「作但」我轉身要跑, 他先一步抓住我的手,放在手心把玩:「出來這一趟也該盡興了, 跟本宮回去吧。」
我想要掙扎,達將我扯進懷裡, 看了眼我身後的屋子, 眼中充斥著殺戮:「你是現在跟我走, 還是等我把這個鎮子的人都殺光,再帶你走?」
16
我不想殃及無辜,跟著蘇晏殊回了客棧。
他點了一桌菜:「這窮鄉僻壤沒什麼好東西, 等回了宮我再給你補身體。」
我攥緊雙手, 盯著他問:「我阿姐呢?」
蘇晏殊將一盤魚剔去骨頭,推到我面前, 無言望著我。
我渾身血液倒流,眼眶瞬間猩紅:「你剔了她的骨頭?你不是愛她嗎?」
蘇晏殊抓住我揚起的手,嗓音冷淡:「有些東西隻有得不到的時候才好, 得到了, 未必會珍惜。」
我努力壓住喉間蹿上的腥甜, 給他倒了杯酒:「陪我喝一杯吧,就當為我阿姐踐行了。」
蘇晏殊看著面前的酒杯, 沒有動彈。
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又為他續上。
他這才放下猜忌, 喝下那杯酒。
末了,我倆雙雙口吐鮮血倒地。
蘇晏殊滿眼不可置信看我,卻痛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敞懷大笑:「你不會以為毒藥隻有我阿姐有吧?你會追過來, 也在我們的計劃當中。」
話落,我眼前一片模糊。
我大概等不來我的少年郎了。
但將這個瘋子拉下地獄,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