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天已經很冷了。
走出醫院,顧浪伸手給我扯了扯領口。
我有些生氣:「剛剛為什麼不幫我?萬一我打不過駱嘉言呢?」
顧浪吸了吸鼻子,把手放進我兜裡。
好一會兒,他摩挲著我的手,輕笑兩聲。
「你那戰鬥力,再來十個駱嘉言都沒問題。
「蔣眠,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擔心現在的你。
「因為你的成長速度,我快要追不上了。」
不知怎麼回事,明明是誇贊的話,我心裡卻一陣酸澀。
有一瞬,我忽然想起那個未曾謀面,但和我同名同姓、同具軀殼的蔣眠。
我在想,顧浪喜歡的,究竟是原書的蔣眠,還是穿越的蔣眠呢?
「去吃餡餅?」顧浪似乎並未察覺到我的情緒。
「顧氏餡餅」開在一條小巷子裡,我們七拐八拐走了半個多小時才看到小小的門面。
顧浪養父很熱情,先端了十來個餡餅,又催促顧浪趕緊給我舀一碗羊湯。
得了指令的顧浪瞥了我一眼,和顧叔打趣笑道:「您忘了上次蔣眠喝了五大碗羊湯,撐得都不會走路那囧樣啦?」
「說什麼呢你,喝咱家羊湯是人家肯給你面子。」顧叔嗔怪地瞪了顧浪一眼,轉頭看向我,「叔知道你喜歡喝羊湯,今天管夠,一會兒多喝點啊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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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
好半晌,從牙關擠出幾個字。
「謝謝……顧叔。」
恍惚間,我正對面多了一個人。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面上很歡喜,眼神卻小心翼翼,處處透著不自然的一個人。
是原書蔣眠。
羊湯,也是他愛喝的。
至於我,別說喝一口,哪怕聞到味道都會當場幹嘔出來。
我確實這麼幹了。
我在衛生間裡吐得昏天黑地。
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門外的顧浪緊張地拍著門,一直問我有事沒事。
好久不出現的系統也在我耳邊幸災樂禍。
【愛上了吧?別不承認,你就是愛上了。吃醋了,所以反應才會這麼大。】
我嘴硬:【隻是聞到膻味會吐好嗎?別逼我在你最快樂的時候扇你。】
【你真能裝,明明心裡難受得要死,還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嘖。不過沒關系,我會懲罰每一個嘴硬的人。】
聽不到顧浪的心聲,就是系統對我的懲罰。
無所謂,我直接開擺。
為了讓好感度達到滿點,回到原本世界,我使盡渾身解數,準備主動勾引顧浪。
顧浪卻一反常態,看著銀行卡餘額和轉賬備注,我真是氣笑了。
「我做錯什麼了你要解僱我?」
「是我要解僱你,不是顧浪。」
樓上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
接著,一個身穿中山裝,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樓梯口。
男人輕輕望了我一眼,便嫌棄地偏過頭。
「我是宋時川,顧浪親爹。
「保姆嘛,有的是。
「但是像你這種不男不女的人妖保姆,我們宋家不需要。
「顧浪也不需要。對吧,顧浪?」他拍拍沙發,朝顧浪使了個眼色,「兒子,來我這邊坐。」
顧浪頭都沒抬,隻握住我因為太過氣憤不住顫抖的手,輕聲問我:「去餡餅店擠一晚?」
9
顧浪搬回餡餅店住,顧叔樂得嘴都合不攏。
那天宋時川罵了很多難聽的話,甚至放言,如果顧浪還和我廝混,就斷了顧浪所有經濟來源。
狹小的房間裡,翻個身都能蹭到旁邊躺著的顧浪。
本來挺困的,聽到顧浪的呼吸聲後,瞬間困意全無。
我把被子往他那邊勻了點,還是沒忍住問:「要不你和宋時川認個錯?」
「不要。」他翻個身,正對著我,輕輕搖頭。
「我不稀罕宋時川那些破錢,反正這麼些年沒他我也好好活著呢。況且……」他語氣一頓,神色暗下去,「我不想和你分開。」
昏暗的房間裡。
顧浪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還掛著隱隱水珠。
看起來莫名惹人憐。
喘息逐漸有些粗重,我想都沒想,伸手探向他的後腰。
他身體一僵,眸中的情欲重了幾分。
第二次要比第一次熟練許多……
顧浪收拾滿床紙團時,我恨不得把頭鑽進被子裡。
「完了,顧叔不會搞突然襲擊吧?」
「不會。」顧浪低低笑著,「你第一次來餡餅店他就知道我喜歡你了,而且你是唯一一個我帶回餡餅店的人。」
沒記錯的話。
原書蔣眠才是第一個吧?
在我提議下,顧浪起訴了宋時川。
宋時川和他籤了協議,承諾會出一筆撫養費,也承諾會把過去十八年欠顧浪的所有撫養費補給顧叔,別墅也歸顧浪。
臨分別,宋時川雙眼含淚,情真意切:「咱們沈家不差這一套房子,也不差那點零錢。
「隻要你肯回家,爸爸所有的財產都是你的。」
顧浪笑了笑,沒給他任何回應。
難得見顧浪臉上露出真切的笑。
我一邊開心,一邊覺得煩躁。
因為顧浪把所有功勞都歸在蔣眠身上。
「這十幾年,我根本沒想過會從宋時川身上得到些什麼,我總覺得,讓他看到我敏感脆弱,讓他看到我渾渾噩噩,就是對他的懲罰。
「但蔣眠,是你教會了我勇敢,教會了我為自己爭取。
「這些錢對宋時川來說確實不算什麼,可對顧爸來說,做成千上萬的餡餅都賺不到這麼多錢。
「我想得確實沒你周到。
「蔣眠,謝謝你。」
顧浪握住我的手,嘴角含笑。
「喜歡你這件事,真的很美好。」
明明顧浪看的是我,我卻總感覺,他是在透過我的眼睛和另一個蔣眠表白。
突然,煩躁的情緒到達最頂點。
我盡量保持冷靜,可開口的一瞬間,嗓子還是啞得不成樣。
甚至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深吸了幾口氣才說完。
顧浪斂起笑,神情緊繃。
他故作鎮定地把煙按在牆上,才重復問。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我說,你問我,究竟喜歡現在的蔣眠,還是以前的蔣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地上亮著紅光的煙頭,岔開話題。
「浪哥,煙頭沒……」
「滅」字還沒說出來,顧浪像發了瘋似的大力地把我按在牆上,俯身吻了下來。
他喘著粗氣,緊緊掐住我的腰,趴在我肩頭。
就連聲音都在顫抖。
「蔣眠,我愛你。
「我愛的是現在的你,是勇敢回擊那些不懷好意自救的你,是拽著我走向有光的地方的你。
「是你,一直都是你,隻是你。」
10
愛意到達頂峰時,我無心再去管什麼原書蔣眠。
也無心去問系統,好感度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滿。
但,蔣眠還是出現了。
毫無預料,原書蔣眠以一種形體的模樣出現在我夢裡。
他確實不是因顧浪而死。
始作俑者是官配駱嘉言。
我像聽別人的故事,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坐在一起,顯得格外詭異。
「孤兒院的事,你應該有聽過。
「很奇葩又很可笑。從小到大,駱嘉言控制著我的一切,哪怕一個眼神、一句話。
「隻要我多看別人一眼,或者別人多看我一眼,他就會瘋了似的給我扣黑鍋,給別人扣黑鍋。
「蔣眠,如果我有你十分之一的勇敢,那該多好啊。」
準確來說,在原書蔣眠心裡, 顧浪才是那束光。
那束剛照到他,就被駱嘉言拉著一起赴死的光。
夢醒了。
蔣眠的最後一句話還回蕩在我耳中。
他說, 我不是為攻略顧浪而來,是為了替他拯救顧浪而來。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思考這句話,直到某天駱嘉言面目猙獰地舉刀出現。
我終於明白了蔣眠話裡的意思。
駱嘉言來勢洶洶, 顧浪毫無防備,被他刺中胸口。
他抱著赴死的決心,拼命鉗制住駱嘉言,朝我大喊:「蔣眠!快跑!跑啊!」
教室裡一片混亂, 到處都是被扔在地上的書本和同學衝破雲霄的呼救。
我站在人群中央, 心裡難得平靜。
平靜到, 無視顧浪的吶喊,無視寒光凜凜的刀。
我徑直走向前,握住刀柄。
然後,往自己身上一帶。
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 鮮紅的血順著胸口像開閘的水龍頭,噴湧而出。
救護車裡, 顧浪聲音顫抖得不成樣。
一句利索的話都說不清楚。
隨著無邊黑暗卷席而來,我的意識也慢慢模糊。
很慶幸。
我看懂了他的口型。
「駱嘉言死了, 眠眠, 你不用害怕了。
「求求你, 別睡。
「求你別睡!
「別他媽睡!睜開眼啊,求你!」
意識歸於混沌, 我居然再次見到了顧浪。
「所以你還是決定放棄我是嗎?」
滿地的煙頭,我數不清顧浪究竟抽了十根還是一包。
或者更多。
我氣得差點當場復活。
沒等我數清楚, 就聽到顧浪嘆了口氣。
「算了。」他說。
「我不該把你困在這個垃圾地方,這個連我都想逃離的垃圾地方。
「蔣眠,我理解你。你有家人,有朋友。
「還會……有更好的生活。
「有更好的……愛人。」
番外
我忘了那晚顧浪究竟說了多少話, 隻記得最後六個字。
他說,蔣眠,萬事順遂。
能萬事順遂嗎?
我不知道。
畢竟回到原本世界的這一個月,我都是在掰著手指頭數日子。
我真想把寫這本書的作者拉出來問問。
問問為什麼我找遍滿大街都沒找到「顧氏餡餅」?
為什麼我在學校轉了無數遍都沒找到一個叫顧浪的傻逼?
為什麼下雨天顧浪不給我打傘?
為什麼顧浪不幫我跟別人幹架?
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顧浪這個人?
性取向明朗那一刻,我告訴自己,顧浪是紙片人, 他喜歡的也是蔣眠那個紙片人。
而不是你,不是你這個活生生的蔣眠。
還有這該死的床單到底哪面是正,哪面是反啊?
「「嘗」可世界就是這麼奇妙。
明明隻差臨門一腳我就能和顧浪永遠在一起。
但二選一,我選顧浪活。
失聲將近兩個月, 我爸媽急壞了。
去了三四家醫院,醫生總是來來回回車轱轆一句話。
「患者是因為過度應激所以導致暫時失聲,也許以後都發不出任何聲音,也許明天就會好。」
後來, 我沒再打開那本書。
我刻意回避和顧浪有關的一切。
去他媽的「顧氏餡餅」, 去他媽的不值錢的破勇敢,去他媽的……顧浪。
很尷尬。
人就是這樣,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久違的專屬鈴聲響起時,我有一瞬間恍惚。
不亞於我剛穿書那會兒的操蛋心情。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依舊低沉又激動。
「你這學校真的好難找。趕緊出來給我付車費, 剛穿過來,沒錢!」
嘗試了好幾次,我終於緩慢吐出兩個字:「浪哥?」
「我在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