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上首的陛下撐著下巴看了一會,然後鼓起了掌,叫我父親的名字:「霆風,這下你不用擔心驸馬身體太過單薄而護不住嫣嫣了,也是一對璧人啊。」
父親面色緩和,也點了點頭。
陳國使者被晾在一邊,陛下和我父親說完話後才假模假式的哎呀一聲:「使者快請坐,站著作甚?」
「兩國修好也不止聯姻一種方式嘛!」
陳國使者訕訕坐下,悶頭開始喝酒,一個字都不敢往外蹦。
沒了他們攪局,大概最開心的便是我了。
步池主動牽了我的手,雖然沒一會就放開,但多少也算進步。
宴會結束,我隨著父親往正陽門走去,卻被步池攔下。
11
步池的面色不算柔和,下顎緊繃,一臉鄭重地叫住我。
「殿下,臣有話與您講。」
父親和我對視一眼,輕微點頭:「去吧。」
我和步池靜默著,走到了沒什麼人的拐角處。
他望著我,表情躊躇,斟酌許久才緩聲開口:「我對如今的殿下感情淡薄,也知殿下如此急著成婚也是為了不讓自己成為陳國與大梁挑起爭鬥的理由。」
「我願意與殿下成婚,但感情一事,不可勉強。」
我後退一步,將自己隱匿在陰影裡,不肯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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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池還在說著:「我與甄二姑娘熟識,但並未發生什麼,也從未定下婚約,那日在正陽門下甄二姑娘所言,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但你確實與她有情不是嗎?」
我垂著眸子,盯著腳尖冷冷開口:「我不在乎,我隻要你明日能與我成婚。」
我怎麼可能不在乎?
這四個字一出口,我的心尖震顫,仿佛被利刃生生剜下去一塊。
步池啊步池。
你有銳利的長遠目光,但為什麼看不破我呢?
我不願讓他看穿我的狼狽,沒等他說下去,轉身離開。
12
我從輔國將軍府出嫁,繞城一圈進入公主府,在公主府舉辦婚儀。
紅蓋頭下我隻能看到朦朦朧朧的影子。
步池踢開轎門,衝著我伸手。
他窮苦人出身,手並不好看,掌心處還帶著厚厚的繭,袖口下滑了些許,露出來那道被石頭磨出來疤痕。
我嘆了口氣,昨日凝聚在胸口的那團氣突然就散了。
步池與甄晴有情又如何?
一個頂替我身份的假貨,還能比我更好不成?
我將手放進步池的手心裡,緩緩邁下了轎子。
隨著喜婆的吉祥話邁火盆,拜高堂。
步池沒有父母,所以高堂上坐的是為我們賜婚的陛下與皇後。
二人拉著步池的手殷殷叮囑,字字句句都是為我擔憂。
隨後又向父親敬了茶,父親是武將,說話自然也直白。
他啞著聲音,惡狠狠的威脅步池:「你若對我的嫣嫣不好,小心我一刀殺了你!」
禮成後,我被送進了洞房。
觀情跟在我身邊,也哭唧唧的。
我沒掀開蓋頭,尋著觀情哭泣的方向扭頭:「哭什麼?」
「小姐為了嫁給姑爺,又是扮男子,又是耍手段的。」
「終於得償所願了,奴婢高興。」
我摸著衣服上的繡線,揚了揚唇角:「觀情,我也高興。」
沒人比我更高興。
外面喜氣洋洋的聲音突然變得慌亂。
我聽不真切,但還是本能的掀了蓋頭往門口走去。
打開門,迎面撞上了穿著喜服慌張趕來的步池。
「怎麼了?」
他抓住我的手,拉著我就開始向前廳跑:「嶽父中毒了。」
我腦袋嗡的一聲,思維僵住。
怎麼這幾個字,我聽不懂呢?
「誰中毒了?」
步池拉著我的力度絲毫不減:「輔國將軍,你父親。」
剎那間思緒回轉,鋪天蓋地的恐慌淹沒了我。
此時已經到了前廳。
父親正平躺在冰涼的地面上,陛下緊攥著他的手,來參加婚儀的御醫們圍了一圈。
我撥開人群,躺在地上的父親已經氣若遊絲。
膝蓋軟了軟,就這麼跪在地上。
我抓住父親另一隻手,咬著牙忍住顫抖,高聲詢問御醫:「什麼毒,我父親是否還有救?」
或許是我的聲音太過痛苦,又或者是因為毒素對父親的身體影響太大,他開始不停的抽搐。
陛下也急紅了眼,接連逼問御醫。
可御醫正跪下叩首:「輔國將軍已無力回天。」
聽到這句話,對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我看著已經失去意識的父親被抬進內室,呆愣了一會,猛然抬頭,抓住一個小廝的衣領,咬牙切齒:「陳國使者來了嗎?」
「來了......但過了沒多久就走了。」
我運氣好,問對了人。
小廝指著藏在人群裡的甄晴:「和這位姑娘聊了幾句後才走的。」
我順著小廝手指的方向看去,甄晴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慌亂。
「抓住她,搜身!」
話音剛落,步池就拉住了我的手。
我扭頭看他,眸光陰鸷:「步池,你想過此時攔我你會付出什麼代價嗎?」
如果步池敢為甄晴說一句話,我就讓他也去死!
可步池沒有,他隻看了甄晴一眼後嘆了口氣,像從前在樹林時那樣摸了摸我的頭頂:「我不攔你,但你現在要冷靜。」
然後我就聽見他輕聲說:「我能救嶽父,你不要怕,不要慌。」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回話,隻是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向我父親院子的位置。
甄晴已經在人群中被揪了出來,搜到的不知名藥粉也擺在我面前。
她眼眶發紅,倔強的眼神裡是死不悔改:「憑什麼你和甄伊能得到那麼多人的愛,憑什麼你們那麼高高在上?」
「當年你連累我被一起擄走,若不是我機靈,我早就在那鬼地方被野獸吃了!」
「明明你和步池在樹林中的一切我都知曉,為什麼到最後他還是娶得你?你不過就是一個爛女子!」
甄晴頭發已經凌亂,她還在用那種惡心又嫉妒的眼神看我。
我不想同她說一句話。
「拖出去,打死。」
對於這種沒由來的嫉妒,忽略是最能刺痛她的方式。
13
輔國將軍府掛起了白綢,昨日我身上穿的還是鮮豔華麗的婚服, 今日就成了孝服。
步池站在我旁邊,用手輕輕抵住搖搖欲墜的我。
「陳國使者連夜就逃了。」
「步池, 又要打仗了。」
前來吊唁的人一波接一波,個個哭的真心實意。
我依次謝過他們。
等空下來我才看著步池:「我要去攔下他們, 我要讓陳國狠狠割下一塊肉來。」
「步池,我今夜就走。」
「我陪你去。」
他的眼睛裡有一個小小的我, 很是堅定。
然後我又聽見他說:「陳國使臣的隊伍裡, 有一個從沒說過話的人, 但所有人都隱約以他為中心。」
步池抿唇:「你消失的這幾年我找過你,那人我見過。」
「是陳國的太子。」
我猛然抬頭與他對視, 不敢相信。
陳國竟然敢放太子前來,真不知道是該說他們膽子大,還是該氣他們低估大梁。
我垂著頭, 望著擺在正中央的棺椁:「若是成功了, 大梁最少可三十年無憂了。」
三十年的時間, 足夠一個新王朝崛起。
14
我和步池帶著一隊人馬連夜奔襲, 數次即將抓到他們時又被他們逃掉。
一直追到了邊疆, 在難民堆裡抓到了佯裝吃樹根的陳國使臣。
士兵在我的授意下將他們中間最不起眼的一個人拎了出來。
我下馬仔細端詳, 看不出個所以然。
隻好找人接來一盆水潑到他臉上,強硬的給他清洗幹淨。
「步池, 是他嗎?」
步池無比篤定,「是。」
那人得知身份無法隱藏, 逐漸囂張狂妄起來:「抓住孤又如何?林霆風已經死了, 再也沒有人能阻擋我國士兵的步伐!」
我父親死了?
我緩緩蹲在他面前, 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誰告訴你我父親死了?」
「陳國的太子殿下,你或許不知道,送魂草制成的毒是有解藥的吧?」
「而我的夫君,恰好有。」
然後我身後的隊伍裡走出來一個人, 邊走邊卸下甲胄:「你陳國所有人都死絕了老子也不會死!現在你落到了我手裡,陳國就等著割地賠償吧!」
父親站了出來,我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
這些時日又要趕路還要佯裝悲痛,真是累死我了。
陳國太子都快瘋了,開始大喊大叫。
我將目光投向觀情手中的衣袍,輕嘲了一聲:「也不知道那小庶女給他下了什麼迷魂藥,竟然鬧著非她不娶!」
「-步」邁進軍營的一瞬間,我就將這個爛攤子扔給了父親, 審訊這些事情,他最在行。
步池一步不離的跟著我,我還有些不習慣。
「我找了你很久。」
我剛在父親的營帳前停下了腳步, 步池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恩科開的時候我才去了京城, 甄二姑娘......甄晴頂替你身份的時候我懷疑過。」
「因為你們性格相差太多。」
步池在和我解釋。
我轉過身, 看著他如星辰般的雙眸。
「步池,我隻問你, 現在是否還對她有情?」
「她是個可憐又可恨的人,我憐憫過她。」
步池頓了頓:「也想過娶她, 但從未對她有情。隻是她處境艱難, 我以為她是你。」
「好, 去休息吧。」
我揚著的嘴臉落不下來,我不想讓他看到,所以催他去休息。
無論步池說的是真是假, 我都不在乎,因為他隻能是真的。
我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去驗證。
步池,我們慢慢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