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到步池的心更堅定了一分。
我想看看,他能不能也對我這麼情根深種,柔情萬丈。
陛下無奈,放下了手中的御筆,認真端詳我的臉,思慮再三才開口:「嫣嫣,他心中有別人,你這麼做他或許會恨你。」
我明白。
但我不能再等。
我垂著眸子,第一次主動講述了那段至暗時刻。
「皇帝爹爹,當年我被擄走,有陳國人作祟。」
「他們盯上大梁了。若想找機會挑起爭鬥,我的身份是最方便的。」
輔國將軍獨女,皇帝義女,還被他們欺辱過。
我的經歷和身份,輕而易舉就能掀到滔天巨浪。
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譏諷的哼了一聲:「怪不得人還沒來,和親的風聲先傳出來了。」
我點頭,看著皇帝寫下賜婚聖旨。
又輕聲開口:「說不定,梁都還有他們的暗樁呢。」
畢竟當年被擄走的不止我一個,模模糊糊的我看到了一道影子,也聽到了敵軍的交談。
明明被擄來兩個人,可為何偏偏隻有擄走我的風聲傳了出來,那人卻平安無事呢?
皇帝臉色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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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嫣,你知道?」
我點頭:「這麼多年,我都在查。」
大梁一半的虎符在我手上,軍隊任我調遣,所以查起來很方便。
皇帝的面色緩了緩,將賜婚聖旨遞給我:「你爹早就給你備好了嫁妝,我也給你備了一份,公主府也在收拾。」
「真心換真心,嫣嫣,莫要鑽了牛角尖。」
7
狀元遊街時,我站在皇宮的城樓上遠遠看著。
步池意氣風發,許多姑娘的香囊手帕全都扔在了他身上。
他無動於衷。
繞城一圈又回來了皇宮。
我拎著裙擺走下去,陛下旁邊的首領太監捧著聖旨跟在我身後。
我將笑容調整到最漂亮的弧度,想要用最美的姿態去恭喜步池。
但下了城樓後,我見到了步池被一個少女攔住了進宮的腳步。
甄晴哭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池哥哥,我那日並非故意出口傷人,實在是在府中處境艱難,十四歲時又經歷了那樣的事,更加被人瞧不起。」
「你能原諒我嗎?」
步池的表情緩和,嘆了口氣後認真地望著甄晴:「我說過,那不是你的錯。」
「是亂世的錯,是敵軍的錯,但一定不是你的錯。」
聲音和我記憶中重疊,我咧著嘴皮笑肉不笑。
甄晴,原來是你,和我一同被擄走卻又毫發無損的回來。
和步池糾葛,還是頂替了我的身份。
「黃公公,抓了那個女子。」
我指著甄晴,眸色陰沉:「一個投軍的奸細,竟然也敢靠著父輩的功勞享福。」
甄晴已經抓住了步池的袖口,大庭廣眾下絲毫不知廉恥的就想依偎進步池懷裡。
但步池卻有些慌亂,推開了她然後自己後退了一大步。
我突然就高興了一點,攔住了黃公公去叫侍衛的腳步。
或者留著甄晴,還有些用處。
我邁著碎步走到步池面前,抬頭仰視他:「狀元郎好風光,我來恭喜你,也為你添喜。」
黃公公咳了一聲,走上前來宣讀賜婚聖旨。
眾人跪地,面色不一。
步池第一反應是想拒絕。
我攔住了他想說出口的話,盡力將自己的眼神恢復成十四歲時破碎的樣子。
楚楚可憐,我輕聲詢問:「我十四歲那年出了些意外,狀元郎可否會嫌棄我?」
然後我從衣領內拉出這些年從沒離身過的小香囊遞給他看。
步池瞳孔瞪大,雙目在我和甄晴臉上不斷掃視,像是在確認些什麼。
我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小香囊:「這是當年救我性命之人的衣角布料縫制而成,狀元郎可眼熟?」
他當然會認識。
這是他當年想給我擦臉的布料,我被找到時來不及留下一封信,隻拿走了布料,將它縫制成了小香囊,掛在脖頸間,從不示人。
甄晴跪在地上,聽不到我和步池說的話。
她一臉震驚,看著沉默的步池像是在看一個負心漢。
「驸馬?怪不得你會推開我,原來也攀上了高枝。」
聲音尖銳又帶著譏諷,我聽的刺耳。
從前我隻覺得甄晴心眼如針尖般小,不願多看她一眼,如今仔細看來,她看我的眼神輕蔑又不屑。
仿佛在她的世界裡,我是最骯髒的東西。
我將呆愣的步池拉至身後,彎下腰看著甄晴,淡淡開口:「不敬公主,該打三十大板。」
我看著甄晴瞪大的雙眸,覺得這真是我這幾年來最高興的一天。
甄晴,找了這麼多年才找到你,這三十大板,隻是開始。
8
「殿下為公主,便可以隨意奪我夫婿還要害我性命?」
甄晴看向我的目光義憤填膺,仿佛我是殺了她全家。
她視線遊離,望向步池時眼中瞬間蓄起淚來,好一副不畏強權勇敢追愛的白蓮花。
天知道,三十大板可要不了人的性命,隻是會傷筋動骨罷了。
我玩味的看她:「是又如何?打!」
正陽門前,眾目睽睽之下,一幹小太監拖起掙扎的甄晴,便開始打她。
甄伊就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
她們姊妹關系不好,甚至已經到了生死鬥爭的地步。
丞相對這個女兒也厭惡至極,所以她說她自己在丞相府過得不好,那是真的。
但這並不是她頂替我身份的理由。
若她能堂堂正正與我競爭,令步池傾心於她,我也還能敬她三分。
行刑的人在我的監督下自然是不敢敷衍,落下的板子都存了十足十的勁道,甄晴的聲音已經喊到嘶啞。
不過才十幾大板,當年我所承受的,比這多的多。
「進宮。」
我看見了步池別過去又獨自糾結的臉,不願意讓他為難。
撂下一句「別手下留情後」就帶著榜上有名的考生們進宮謝恩。
或許是我的身份太高,原本興致衝衝的考生們都沉寂下來。
我走在步池旁邊,看著他稍顯淡漠的臉,有些心悸。
我知道他是真心實意喜歡甄晴的,雖然以為甄晴是我,但二人時常相處,生出來的情意做不得假。
我與他已經有了一紙婚約,剩下的事,我不急,可徐徐圖之。
我腳步一頓,眾人都跟著我停下。
轉身向他們行了個平禮,他們惶恐擺手,又還了我一禮。
「諸位日後都是國之棟梁,殿中宴席已經備好,可自行前去,陛下和諸位大臣稍後便至。」
我聲音平和,和剛才下令責罰甄晴時的模樣判若兩人。
一眾學子面色也輕松了些許,紛紛告辭,在宮中內侍的引領下前往大殿。
隻留下了我和步池。
9
陽光撒在他肩上,如落入凡間的神明,聖潔又溫暖。
我後退了一步,嘴唇輕抿:「為什麼會以為甄晴是我?在樹林時,我明明和你說過我姓林的。」
步池僵住,似是回想了一下:「你當時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我以為你給我的姓氏也是假的。」
「甄晴將你我在樹林裡發生的事說了個大概,那時隻有我們二人在,我自然以為沒有第三人知曉。」
「所以便相信了她。」
然後他的目光又帶了些疑惑,看向我。
我知道,他現在也在懷疑我的真假。
他變得警惕,我很失落,也很高興。
失落的是他能如此輕而易舉的相信甄晴,高興的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代替我的身份出現在他身邊。
這麼想著,我又自嘲了一下。
我本人都在這裡了,還能有誰再代替我呢?
為了打消他的疑慮,我邁步向前,面對面注視著他微笑,然後抓起他的手撸起了他的袖子:「當年為了救我而放血的傷,現在疤痕是否還在?」
步池的目光泛著激動與愧疚,他喃喃道:「原諒我真的認錯了人。」
我以小郎君的模樣與他偶遇數次,每每看到他好脾氣的跟在甄晴身邊都覺得心痛難忍,更別提他露出這副模樣。
「步池,不要對我心存愧疚。」
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太好的人。
陛下的儀仗在不遠處出現,我看著步池:「走吧。」
我帶著步池朝著陛下的方向走去。
陛下也遠遠的停住了腳步,等待我們。
陛下的目光有些不善,直勾勾盯著步池,但出口的話卻是和我說的:「嫣嫣,朕給你賜婚的消息已經命人傳至邊疆,你父親或許就快回來了,他和朕來鬧的時候,你自己和他解釋!」
我想請安的話頓在口中,噎的難受。
我爹不希望我嫁人。
他怕別人會傷害到我。
我可憐巴巴的望著陛下,但陛下隻是平淡的將目光移向步池,似笑非笑:「這就是狀元郎,當真生的姿容清俊,怪不得將公主迷的神魂顛倒。」
在陛下眼中,步池和狐狸精也沒多大區別。
我連忙走到二人中間,打著哈哈一同往大殿走去。
10
我爹是在我婚儀頭一天趕回來的,與他一同到來的還有陳國的使者。
自從授官以來,步池每天忙的腳不沾地,頭腳倒懸,在陳國使者的接風宴上我才見到他。
我坐在父親身邊,父親的目光死死盯著步池,怒目而視:「嫣嫣,這就是你自己挑選的驸馬?太過瘦弱不能保護你,為父看這門親事,不如就此作罷。」
我有些無奈,步池確實瘦弱了一些,但這也並不能作為退婚的借口,況且這門婚事是我自己求來的。
我將頭附在父親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語氣,撒嬌道:「爹爹,當年若不是他女兒早就死在了樹林裡,女兒這一輩子是為他而活的。」
我將和甄伊說過的話又向父親說了一遍。
然後輕聲細語的將那年的事情掰開了,揉碎了全說了出來。
父親變得更加憤怒了,隻不過這次承受他滔天怒火的對象變成了陳國使者。
「大梁陛下,外臣此番前來是為我們王子求娶公主,修兩國之好。」
陳國使者在眾目睽睽之下提出了這個要求,但陛下甩了一下袖子,然後笑出聲:「兩國之好自然要修,但朕可沒有適齡的女兒。」
陛下隻有兩個女兒,都尚未及笄,坐在我的身後。
陳國使者將目光投放到了我這個區域,然後不恭敬的伸出手指指向我,一臉不屑:「輔國公主不是尚未婚配?陳國可以將就,請陛下將輔國公主賜予我國大王子做妾。」
他的語氣輕蔑,將我硬生生踩進了塵埃裡。
宴會上所有人的臉色全部僵了起來,氣氛在一瞬間滯凝。
「妾?」
我嗤笑了一聲:「且不說我是否有婚約在身,陳國大王子名聲在外,出了名的矮小與腦力殘缺,讓我做妾?使者如此侮辱於我,是否是陳國陛下授意?」
「難不成陳國是想與我大梁開戰不成?」
我話風一轉:「若不是陳國陛下授意,那使者此番侮辱於我,是不是已經決意將自己的性命留在大梁了?」
步池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語氣如春風般柔和,但字字句句皆淬上寒冰:「明日便是我與殿下的婚儀,諸位使者若是能老老實實待在梁都,也可去婚儀上討一杯喜酒。」
「若是不能……」
步池冷哼一聲,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這次輪到陳國的使者面色僵硬,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