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頭:「啊?」
祁朝吐出幾個詞:「冬日,殘食。」
我這才恍然大悟。
每到冬日,京城裡就格外蕭瑟,街邊的小乞丐便更難討到食物。
餓死者甚多。
偏偏我看到每日攝政王府的食物總有殘餘,丟掉的量都夠三四個家庭飽餐一頓了。
於是,我就時常趁人不注意,把殘剩的飯菜丟到後門,方便那些乞兒撿食。
可是,祁朝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我猛地睜大雙眼:「難道你是……」
祁朝面無表情地點頭:「對,我就是當初路過攝政王府,被你打暈的過路人。」
我:「嘶——」
我摸了摸鼻子,訕笑道:「好、好像有點印象,我還以為是府裡的侍衛,怕你去告狀,所以才……」
不過後續攝政王知道了這件事,非但沒有怪罪我,還誇我想得周到。
從此每逢冬日,攝政王府門前都會擺起粥攤,救助百姓。
祁朝的臉上潋滟開一抹笑:「當時我就驚奇,怎會有如此善良又堂皇的女子。不過你下手可真狠,讓我足足地在府中昏迷了三日。」
太子被人敲暈,還昏迷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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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都快急死了吧。
祁朝沒把我供出來,真是個好人。
「還有一次,我去攝政王府喝茶,路過後花園時,碰見你和幾個暗衛蹲在樹上打牌九。」
我:「……」
攝政王府暗衛眾多,有時候屋內的房梁不夠蹲,我們就移到外頭來。
平日裡又風平浪靜沒什麼事端,久而久之,我們也就生出了一點闲散的心。
聊八卦、打牌九,都是常見的了。
有時候我們甚至會在樹上生火做飯,燒過府內的好幾棵百年老樹。
祁朝說:「那時候你出聲叫我,我抬起頭一看,是個穿黑衣服的小丫頭片子。你讓我把地上的牌撿起來交給你,說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當時我還覺得有幾分好笑呢,你居然沒認出我來。」
祁朝笑吟吟的,仿佛那是多美好的回憶。
我卻不由得有些心虛。
因為那些隻是我的日常,我甚至沒怎麼把這些經歷放在心上。
自然想不到不久之後,被我敲暈、替我撿牌九的男子會成為一代君王,而我,會嫁給他。
15
選秀如期地準備著。
原本這些事情,都該是後宮掌權者安排。
但是如今無後,所以每件事都由祁朝親力親為。
他還真是上心。
與此同時,我也已經打包好了金銀細軟,就準備選秀那天趁亂逃出去。
這個計劃裡的唯一變數,就是祁朝。
不知為何,最近他每天下朝就往我宮裡跑。
大大地阻礙了我跑路的進程。
不過我也頗有一番本事。
抽著空,還是把出宮路線、巡邏班次打聽清楚了。
深夜。
我與祁朝已經在茶桌前僵持好幾個時辰了。
我皮笑肉不笑:「陛下,該走了吧?」
祁朝:「不急。」
我:「再不走,天都快亮了,就趕不上明日的大事了。」
祁朝淡淡道:「那我今夜就宿在坤寧殿了,明日一早,你與我也能一同前去。」
聽到這話,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不行啊,祁朝如果在我身邊,那我豈不是跑不掉了?
「我……我就不去了吧。」
祁朝笑道:「明日你可是重要人物,怎能不到場呢。」
好狠的心,居然還要讓我幫你操持選秀。
呸。
死渣男。
想到這裡,我也不再猶豫,在祁朝看不見的地方,掏出一把蒙汗藥。
悄咪咪地抖進了他的茶杯。
逃,是肯定要逃的。
既然你非要纏著我,那就好好地睡一覺吧。
果然,還沒聊上幾句,祁朝就打了個哈欠。
「陛下困了,要不先去睡會兒?」
祁朝搖了搖頭:「不必,不困……」
話音還沒落下,一個腦袋就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我得意地挑挑眉。
小樣,你也終於有栽在我手裡的時候了吧。
我轉身,從床底拖出提前打包好的金銀細軟背在身上。
轉過頭,隻見祁朝那張熟睡的臉。
說不上是什麼感情,我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
「抱歉。」我輕聲地說。
「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上你了,可是比起自尊,這點喜歡也算不上什麼。
「跟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很開心,但我也知道,一旦選秀開始,我馬上就會變得很不快樂,所以離開你,離開皇宮,才是我的最優解。」
說完,我深吸一口氣,看了祁朝最後一眼,朝門外走去。
可是我剛剛準備推開房門,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喜歡我?」
我難以置信地轉頭,隻見祁朝坐起身來,眼睛亮亮的,嘴角滿是笑意。
我一下子臉爆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沒喝那杯茶?」
祁朝拾起桌上已經空了的杯子向我展示,而後道:
「喝了啊。不過,皇叔沒告訴你,他給你的藥,都是假的嗎?」
我沉默。
祁朝繼續笑,隻不過語氣裡帶上了些小心翼翼。
「所以,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又繞到這個問題上了!
我不去管臉上溫度,偏過頭:
「有什麼用?你是帝王,終究會後宮佳麗三千的,但我接受不了。」
祁朝道:「誰告訴你我要後宮佳麗三千了?」
我反駁:「都要選秀了,還說你沒有!」
祁朝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結果門外傳來了一道聲音。
「陛下,梳洗婆子已經在候著了。」
祁朝揚聲道:「讓她們進來吧。」
接著,門被推開,人群魚貫而入。
數不清的丫鬟婆子圍住我,將我帶到了梳妝臺前。
「等等等等……哎呀!」
我一臉蒙圈,任由丫鬟們往我臉上塗抹妝扮。
不一會兒,我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不對啊。
即使是我幫忙把持,我也不該穿得如此華麗雍容啊。
我下意識地問道:「選秀我穿這麼華貴的衣服,合適嗎?」
替我整理裙擺的丫鬟抿嘴一笑:
「娘娘您說笑了,什麼選秀呀,今日分明是封後大典啊。」
16
直到皇後的鳳印塞到我手中的時候,我還有些恍惚。
我,成皇後啦?
滿朝文武百官的參拜不說,連攝政王都趕到了。
他說,還好他和先帝還沒跑出去太遠,得到消息後趕著馬車趕了一個白天,就回京城了。
他又說,這就等同於送女兒出嫁,即便去到天涯海角,也得回來親眼看著。
一旁的祁朝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他的眼睛亮亮的:「你記不記得當初你說,『歷朝歷代理應如此』。
「我想告訴你,愛是讓所有的理所應當,都不過如此。」
我臉上泛起一陣紅,扭頭問道:「那我不當大內總管啦?」
祁朝笑道:「那本就是權宜之計。」
「什麼權宜之計?」
「我剛登基那幾日,老臣們個個緊逼,要我選秀,好送自己家的女兒入宮。我不願,就想著將你帶在身邊,有你在,他們恐怕也不好再開口了。隻是我沒想到,這招不奏效。」
我又問:「那你想到奏效的法子了嗎?」
祁朝笑而不語,隻是點了點頭。
17
再一次來到養心殿,我不再是太監裝扮。
坐在祁朝身旁,看著下邊站成一排的官員,我的內心充滿了期待。
祁朝口裡那個能讓百官放棄選秀的法子,到底是什麼呢?
「在座的諸位,都是朝堂上有頭有臉的大官,今日叫諸位來,也是因為朕有件大事,要向各位公布。」
下頭某個臣子立馬開始溜須拍馬:
「能得皇上如此信任,微臣萬死不辭!」
祁朝挑眉:「哦?那張愛卿願意同意朕取消選秀,放棄送你那嫡女進宮嗎?」
張愛卿被噎了話,立馬閉嘴。
祁朝斂了目光,正聲道:
「想必各位都很奇怪,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太子府隻有一位太子妃,從來沒出現過旁的妾室,甚至連朕登基後,也遲遲地不肯辦選秀。」
說罷,大臣們早就好奇地抬起頭來了。
祁朝停了一下,隨後一字一頓地說:
「因為朕, 不舉。」
……
……
……
……
寂靜。
漫長的寂靜。
最後,是一位三朝元老最先反應過來。
他顫抖著雙手, 往地上狠狠地一撲,隨後磕了個大頭。
「陛下身體抱恙,臣等還一直逼迫您選秀, 臣等罪該萬死啊!」
要不說人家能當三朝元老呢。
反應就是快。
他一磕,旁邊的人也紛紛地磕了起來。
連剛剛那個急著把女兒送進宮的張愛卿也不說什麼了,隻顧著「砰砰」磕頭。
就怕皇帝追究起來,一氣之下把他女兒納入後宮, 當活寡婦了。
廢話, 若能入宮奪得盛寵固然是好, 但退一萬步講,身為權臣之女,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找不到一門既能鞏固權力, 又能讓女兒幸福的婚姻呢。
在滿地的磕頭聲中,自然也有心存懷疑的。
開口的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武將。
「陛下, 您這不會是為了不選秀而找的借口吧?」
此話一出,其他人也紛紛地抬起了腦袋, 看向祁朝。
祁朝頓時露出「真拿你們沒辦法」的表情。
他拍了拍手, 從門外立馬進來了一位女子。
林茵茵?!
她似乎是被提前交代過了, 一進來就梨花帶雨地講起來。
「當年,我年少犯蠢, 曾對陛下起過歹念,下過那種藥, 想必大家也有所聽聞。」
我環視了一圈下邊,聽到這話時,幾位老臣的表情都有些心虛。
「攝政王蹲茅廁的時候喜歡哼小曲,吃飯的時候會扣鼻屎,你下次聚會別坐他旁邊,小心彈你身上!噢噢還有,他從來不穿褲衩子……」
「天日」這群八卦的老頭。
林茵茵擦了擦眼淚,繼續道:「當年之事沒有成,除了皇後娘娘救駕及時外,還有個原因,就是,皇上被下了如此猛藥, 也、也……並無反應。」
眾大臣或愧疚或神色復雜地看向祁朝。
祁朝則是挑眉看我。
那晚他反應如何,隻有我和他二人知曉。
我臉上一燥, 低頭看地。
林茵茵說完, 就被請了出去。
祁朝負手嘆氣:「唉,非要朕做到這個地步, 你們才肯信啊……」
之前質疑的武將立馬給自己來了個結結實實的大嘴巴子。
「末將該死!」
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像是怕傷害到祁朝男人的自尊般。
「皇上與皇後伉儷情深,臣支持皇上取消選秀!」
「臣等附議!」
18
後來,我問祁朝:
「你說, 如若將來我們有了孩子, 你該怎麼跟那群老臣解釋?」
祁朝剛看完老皇帝從江南寄來的書信,小心地疊好後,嚴肅道:
「治好了唄,過去不舉, 現在能舉了唄,還能怎麼解釋?」
「哈哈哈哈哈哈!」我放聲大笑。
視線拉遠。
日落西窗,這是一個盛世。
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