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嫁人了。」
激情過後,我將一撮煙灰彈到江晨赤裸的胸膛上。
一提這茬,他就煩:「我有老婆,你嫁什麼人?」
「當然不是你。」
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茄子。
他欺身過來,一把捏住我的嘴:「你敢!」
呵。
男人。
江晨是瑞安公司老總,我做他情婦三年了。
跟他時我 30 歲,早過了甜言蜜語、請吃飯請看電影就能兩眼冒桃心的年紀。
能讓我興奮的,大概……北京一套別墅。
起步?
江晨說這不好辦,北京限購,錢沒問題,但搞資質得點時間。
我扭著水蛇腰盤過去,嬌聲說,哥啊,別。我值不了那麼多。
他將煙圈吐我臉上:「你一月要多少?」
我豎起三根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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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江晨的手摸上我大腿:成交,晚上我來找你。
前幾天看見知乎上有個問題:被包養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我匿名回答了下,洋洋灑灑 3000 字。
在知道我月入 30 萬後,排行第一的高贊評論:開班吧,姐。
第二:知乎,分享你剛編的故事。
有人質疑我,說別搞笑了,男人要的是十七八的蘿莉,女人就別臆想自己成 30 歲大媽還有人要,好好做飯帶孩子吧。
十七八?
嫩瓜秧子似的,知道怎麼伺候人嗎?
我跟江晨是在抖音上認識的。
那會兒我是個……呃,寫作主播(撓頭),有一搭沒一搭分享著自己寫的自認為文藝的句子。
就,不溫不火。
有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對著鏡頭哭唧唧吐槽抖爸爸為什麼不給我流量,一覺醒來,點贊 11 萬,漲粉 5 萬。
評論:
「大妹子真正。」
「妞兒別哭,來哥哥懷裡,哥哥疼你。」
……
我,掌握了財富密碼。
我開始營銷,人設:當代林徽因。
我混了英聯邦水碩,報了舞蹈班、廚藝班、插花班......呃,還去研究了國際關系和敘利亞局勢。
穿漢服,戴玉簪,有時也穿旗袍、魚尾裙,秀一下我曼妙的曲線。偶爾再推薦下我寫的幾本書,別人一看,不錯啊,有點東西。
直播時,江晨光榮登場,打賞了八萬八。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盯著他的眼睛,攥著他的大手:我很愛你,愛的沒有了我自己,無論貧窮富貴疾病榮辱,我同你,生死相隨。
17 歲時,我同一個明媚少年講過這話,特真心。後來吧,這話我和不同的人講過好多回,他們信以為真的模樣,我花了好大的勁,才憋住不笑。
完事了我一個人走回家,街上路燈黃澄澄,像蒙了一層薄霧,昏暗暗讓人望不清前路。
我走著走著就哭了。
時至今日,就算 17 歲的沈依依穿過時光,一身潔白站在我面前,我也該認不出了吧。
2
我不配得到幸福。
因為是女孩,媽媽吃了墮胎藥,可藥過期了,我稀裡糊塗被生了下來。
我兩歲時,家裡添了個弟弟。
接下來是不是要重男輕女?
不好意思,讓大家失望了。
我是學霸,能把全縣秒掉,獎狀糊牆七八層那種。
長得還不是一般的漂亮。
像我這種,特受歡迎。
然而……我家很窮。
窮到什麼地步?沒錢買衣裳,表姐剩下的撿了十幾年。
初中在我那個村辦中學麼,倒也沒什麼,大家都窮,高中就不一樣了,首先我那身洗得發白的衣裳就特引人注目。
學校一個奇怪的男生常常帶群小弟堵我,各種口哨嬉笑,我抱著書低頭走,給他一把薅過去摟著左搖右晃。
旁邊一群傻叉起哄著,我尷尬得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當時有個喜歡他的「社會姐」,知道這事後逮我暴揍,劃花了我的臉不說,還拍我裸照發到學校論壇。
我成績一落千丈,不敢跟同學對視,我總覺得在對方眼裡,我全身衣裳都被扒掉了。
學校叫警察處理那天,媽媽趕過來,一見警察就懵了,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劈頭蓋臉給了我兩個耳光。
她以為是我做錯了事,給她惹了麻煩。
隻記得那天陽光很強,照在媽媽身上,我踮起腳來想湊近一些,可無論我怎樣努力,都看不清媽媽的臉。
我明白了。
原來我那麼努力的讀書拿成績,隻是因為害怕。我隻有不惜一切成為他們的驕傲,才能騙自己,騙自己說我是被愛的。
那層遮羞布被扯下,我被逼著正視自己,原來打一開始,我就一無所有。
3
我遇見一個少年,他把我捧在手心裡,放在心尖尖上。
做兼職給我買糖吃,買花戴,紅著臉找我說話,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看我笑,一直看我笑。
他叫紀安然。
我很安全,像隻小貓兒,蜷縮在紀安然懷裡,我抬頭一遍又一遍,說紀安然你不會丟開我的吧?
紀安然,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的吧?
紀安然摸著我的頭,不會,我永遠不會丟開你,我會陪著你,永遠。
我開始撒嬌,開始作,開始像其他女孩兒一樣,嘟嘴賣萌,柔弱撒嬌。
我開始憧憬,開始期待,期待著我的蓋世英雄,腳踏七彩祥雲來娶我。我們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我每天精心為他們備好三餐,世事溫柔,歲月靜好。
畢業後,我跟紀安然異地。
那會兒日子真苦啊,我發了瘋的想念他,可我們兩三個月才能見一面。
後來我開始寫作。
寫出了點名堂,稿費能覆蓋我當時的工資後,我就辭職去他的城市跟他一處。
我們都很開心。
我每天寫作,飯點做好飯,像隻小貓咪樣端坐在門口等他回來。
24 歲,我樂呵呵問紀安然,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呀。
我的少年沉默著不說話。
我想,他可能有苦衷吧。
26 歲,我不小心懷孕了,我問他怎麼辦,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呀。
我的少年說再等等。
可這不是我第一次懷孕了。
我的少年給我了答案:購房國家限購,如果我們不結婚,以各自名義各買一套,那就都是三成首付,這是很劃算的,可以省下很多錢,有利於用最少的錢實現最大的增值。
哦。
因為錢。
我明白了。
於是我沒日沒夜的工作,還找了兩個兼職,能拿到的錢比從前多了一倍,我很開心。可我不得不每日急匆匆的灰頭土臉,回到家倒頭就睡。
我的少年不高興,他說沈依依你怎麼不收拾房間呢,你這樣不像是在過日子啊。
我的少年有些煩躁,說沈依依,你到底是不是個過日子的人啊?
我有些慚愧,又有些委屈。
我對著鏡子崩潰大哭,我覺著自己沒用,很沒用,我為什麼賺不到很多錢。
28 歲,我將省吃儉用的所有的錢拿出來,交給紀安然,以他的名義(我暫時沒有購房資格)在北京交了首付,按揭了套小房子。
我咬牙想再拼兩年,以我的名義再買個小房子,這樣,我們就可以結婚了吧。
以後歲月靜好了吧。
然而,我又懷孕了。
醫生說再流,這輩子都沒法要孩子了。
我再次問他什麼時候能結婚。
紀安然依舊無比冷靜。
他從經濟的角度給我分析了一大堆,各種術語,總之是不結婚,就能省下一百多萬的資產。
他問我知道多少人一輩子賺不到一百多萬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我小時候家裡那麼窮,我大學學費全都是助學貸款和自己的兼職,我比任何人都知道錢的好。
可是。
我覺著丟人。
紀安然他不知道一個女孩子開口向他要婚姻,有多尷尬,多為難。
他不知道我大著肚子有多難堪。
4
我懷孕 7 月那會兒,看見了紀安然和年輕小姑娘的聊天記錄。
小姑娘說紀哥哥,你好厲害,這麼年輕在北京都有房子了,年少有為。你長得又帥,肯定好多女人喜歡吧,怎麼還不結婚啊?
紀安然說女朋友每天都在工作,不顧家。我這輩子唯一的希望,就是每天回家都有碗熱飯吃,而不是面對一個不理家務,也不怎麼打扮的女人。
小姑娘說那哥哥的要求還真不高,我有好多姐妹長得漂亮,家務做的又好,性格溫柔還會體貼人,要不要給紀哥哥介紹呀?
紀安然說,好哦。
我當時就被刺痛了。
紀安然洗完澡出來,看見我拿著他的手機發呆,有些生氣。他一把搶去,「你怎麼看我手機?」
我依然呆呆坐在那裡。
紀安然低頭看了看手機,說我就開個玩笑,逗逗她,你別往心裡去。
我說紀安然,那追我的人也有很多,我也從來不開這種玩笑啊。
紀安然噗嗤一聲笑了,說追你的人?五六十歲老頭啊。
我突然覺著惡心,非常惡心。
我低聲說我去洗澡了。
我關上衛生間的門,抱住自己慢慢蹲下來,我發呆發了很久,大腦一片空白。
我對著鏡子抬起頭來,看見鏡中自己一張帶著黑眼圈的,浮腫的臉,我突然發現自己老了,黑了。
前兩天為公司盤查貨物,大夏天的,我太陽下站了三個小時,晚上回來發現曬到蛻皮了。曬傷了,曬腫了,又紅又黑的,再加上懷孕臃腫,好醜。
或許,在他心中,也隻有五六十歲想女人想瘋了的老頭,才看得上我吧。
我盯著鏡中的自己,忽然間淚如雨下。
那天我在衛生間呆了多久,我記不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醫院,醫生說是在蒸汽裡呆太久,缺氧了。
肚子裡的孩子胎心過快,也缺氧,得住院觀察。
哦,我又得花錢了。
在北京有房子的,年少有為的紀安然一臉緊張看著我,端著他親手熬的排骨。他呆楞著看了我很久,說了句對不起。
我說沒事啊。
我說紀安然,你年少有為。我前天看上了個頭花,蠻喜歡的,淘寶上五塊五,我想了下,又在拼多多上看了,三塊五,但我就是沒買,你要有闲錢,就買了送我吧。
我的紀安然站在一地陰影裡,不聲不響。
5
我生了一個女兒,肉肉的,很可愛。
長得像紀安然。
我愛我的女兒,她是我的全部,她奶奶的衝我笑一下,我整個人都要化了。
我太愛她了。
我想給她一個家。
我不想我的女兒被稱作私生女。
照顧女兒的我很長時間沒去工作,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久才能攢夠二套房的首付,攢夠下一個幾百萬。
我知道這世上很多人月入百萬,住豪宅開豪車,可我隻是個普通人,對我來說它真的很難。
我開始急了,我費盡一切心思搞錢。
我變得不修邊幅,變得粗俗不堪。
我一手抱著女兒,一手去接各種各樣的項目搞錢。
幾十塊我也賺。
尖酸刻薄,姿勢難看。
紀安然煩躁說沈依依,你能不能不要總想著錢?你能不能有點情調?你腦子裡現在除了錢還有什麼?
我不知道。
我變得多疑而敏感。
偶爾跟他提起我親戚家的新生兒百天了,紀安然問,沒擺百天宴啊?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他明明知道我的孩子什麼都沒有。
我和他抱著孩子出去,路過一所大學,有青春女孩穿著 JK 走過,我說我生完孩子,都胖了,去年的 JK 都穿不上了,他嘲諷說 JK,你還 JK,你穿個圍裙吧。
我當即愣在那裡。
他在前面走的很遠,回頭看我抱著女兒站在原地,過來問我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
他說你的表情告訴我不是沒什麼。
我哭起來。
他很煩躁,又哭了,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他不耐煩說你都這麼老了,難道還要我哄你嗎?我也很累。你以為你是公主啊?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他辛苦,在外賺錢誰不辛苦。
我也從沒覺得自己是公主。
隻是覺得在他眼中,我竟如此不堪。
我也想在喜歡的人面前體面一點,表現的好一點。
我該怎麼辦?
我站在一地如霜的白月光下,前無去路,後無歸途,如一團凍僵了的行屍走肉。
……
直到我看到那張照片。
紀安然和他公司一小實習生的床照。
本來是小實習生發他了一條微信,手機在桌上,他在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