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檀的反擊》, 本章共3781字, 更新于: 2025-03-10 17:30:42

這一幕被前來吊唁的御使看個正著。


那御使大吃一驚,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口中反復道:


「無恥之徒!有傷風化!」


隔日,那位御使便上奏參了沈昶丘一本。


不過這隻能算作私人問題,朝廷對男性還是很寬宥的,皇上隻是斥責幾句便算結束了。


沈昶丘下朝後覺得丟了面子,喝了好多酒,回來後發了狠地折磨那個通房。


那姑娘懷著兩個月的身孕,當天便小產了。


我去看她時,她正像一條破布一樣掛在床邊,半個身子探出來夠桌上的水喝。


我看到她的樣子,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她見有人來,迅速縮了回去,撐起身子故作鎮定。


「是你?」


我把水端給她:「喝吧。」


她接過,矜持地抿了兩口。


「你來看我笑話嗎?」


她年紀不大,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久前家道中落被賣給了沈家。


她的眼睛最像文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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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隻眼已經被沈昶丘刺瞎了。


她看到我的眼神,抬手捂住了那隻廢掉的眼睛,耿直脖子,像小動物被侵犯領地一樣張牙舞爪。


「他最喜歡我的眼睛,每次都要摸著吻好久,隻是有一次用力了些,不是他的錯,他對我很好。」


我嘆氣:「我不是來和你爭寵的。」


「那你來幹什麼?」


我幫她把薄被蓋好,自顧自說:


「你心裡還有他嗎?」


她撇嘴:「還說不是來爭寵。」


我又問:「你想過換個方式生活嗎?」


她僅存的一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我,天真地問:


「現在不好嗎?我從前吃不飽穿不暖,現在我什麼都有。」


「可是他打你,你們的孩子也沒了。」


這姑娘羞澀地笑了:「他說是愛我才打我的,我原諒他了。至於孩子,他說我們還會有的。」


我看著她,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想到了李嬤嬤的那些話,突然覺得有些人是救不了的。


臨走前,我把桌子推到她的床前。


好讓她夠得著水喝。


她傻呵呵跟我道謝。


16


那姑娘沒有我的好運氣,沈昶丘甚至不記得給她叫個郎中。


第二日她便被發現死在了房裡。


下人們將她的屍體用白布一裹,便抬出去了。


直到幾日後我問起身旁的丫鬟,才知道這件事。


府裡出了人命,所有人都沒覺得是件大事。


沈昶丘一連失去兩個孩子,還有一妻一妾。


但他照舊混跡在侍妾之間,甚至家中的也滿足不了他,他開始夜夜留宿在外。


沈大人的名聲日漸變差,人們也隻有唏噓。


畢竟這對他的官場沒有任何影響。


他已經是正三品大員。


我能接近沈昶丘的機會少得可憐。


他已經三個月沒有來找過我。


有些通房耐不住寂寞,跟他的侍衛私通。


沈昶丘抓到過一次,當場賜死了那個姑娘。


依舊是白布一裹,被抬出了沈府。


那個侍衛被沈昶丘安排成為了死士。


誓死守衛他的安全。


是的,沈昶丘越來越怕死了。


興許是他手底下人命太多了,他怕仇家報復。


自打文茵去世後,沈昶丘就像是被打開了什麼開關。


不止在沈府,在官場上也是大開殺戒。


因著這事御使沒少參他。


但是他也不是濫殺無辜,那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罪狀在身上。


因此皇上看在老太師的面子上,也隻是警告,並未有什麼處分。


朝堂眾臣眼見著沈昶丘如日中天,又年紀輕輕,不少人想把女兒嫁給他續弦。


他們才不會在乎女兒的未來。


自古以來,能用女人解決的事是最輕松便捷的。


反正受苦受累從不是他們。


沈昶丘挑來挑去,指了指吏部侍郎的女兒:


「就她吧,鼻子有些像文茵。」


17


沒過多久,又一位通房丫頭在沈昶丘醉酒後的暴虐下小產。


那姑娘是一眾通房中最像文茵的。


也是唯一一個被沈昶丘搶來的。


她的老母親一夜白發,哭著來求我。


「姑娘,這府裡是吃人的,我家女兒不能待了,求姑娘看在老身從前幫過您的份上,給個成全。」


我扶起老人,正是當時給文茵接生的產婆。


我看著她,半晌才說:「這個火坑,我從前想逃過,可是逃不出。」


老人抹著淚,拼命搖頭:


「真的不行了,小勺有身孕的時候,少夫人沒少暗地裡折磨她,險些要了我兒的命。我除去了夫人,可是我女兒還是活不成。」


我將剩下的馬錢子遞給她:


「阿婆,我無法近他的身,若是令愛能趁機除去他,我們都自由了。」


之前我去找那個通房姑娘,便是想讓她幫忙,可惜她太傻了,幫不了我。


老人緊緊握著馬錢子,鄭重點頭。


那日晚間,我留下準備出門的沈昶丘,提醒他去看看小勺。


「小勺是個烈性子,如今小產,我怕她想不開。」


沈昶丘皺眉:「小產而已,以後還是能懷上的,為何想不開?」


我將燉好的雞湯遞給他:


「大人什麼都不用做,陪她去喝盞茶,將這個給她養身子,便好了。左不過一刻的事。」


沈昶丘不情不願地接過,將要去的時候,轉身過來吩咐我:


「秋檀,過幾日齊侍郎家的千金進門,諸事還需你操勞。」


我笑著說:「大人放心。」


18


我還未到院子,便聽到一聲慘叫。


接著便傳來下人急迫的聲音:


「來人啊,快叫郎中!少爺暈倒了!」


府裡頃刻間亂作一團。


我快步走到小勺房裡,沈昶丘正躺在小勺的榻上。


茶杯碎在地上。


我揮退眾人,迅速清理碎片。


「怎麼樣?」


小勺倒掉茶壺裡剩餘的茶:


「他待了一刻鍾,臨走時,喝了茶,一整杯,活不成了。」


我松了口氣,小勺上前握緊我的手:「宋姑娘,這是真的嗎?」


她眼裡有淚。


我認真點頭:「以後你便自由了。」


床上的沈昶丘不知在說些什麼。


我緩緩上前,看著沈昶丘。


他身體僵硬無法動彈,面部痙攣,雙目圓瞪,整個嘴都扭曲地向一側抬,不受控制地流涎:


「……混賬……」


他這樣子說話一點氣勢都沒有。


小勺被逗笑了。


我湊近他低聲說:「多謝你啊,給我們留了這麼多家產,那些不能見光的錢,我們會替你好好保管。」


「……趙……趙……六……」


我俯身從他胸前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嘴角的涎水:


「別白費力氣了,趙六恨死你殺了他的愛人,他不會救你的。你這麼怕死,怎麼敢放仇人在身邊做死士?」


沈昶丘渾身抽搐起來,不過片刻,便溺失攝。


小勺受不了,披了件衣裳出去換氣了。


她剛小產,身子還很虛,聞不得這樣的味道。


我將髒汙的手帕扔在他身上,嫌惡地走到一旁。


「還得多謝你的同窗好友王大人,若不是他給的啟發,我興許會逆來順受一輩子。」


沈昶丘已經說不了話,隻能把眼睛睜得更大。


「對了,這馬錢子也是我寫信問他要的,他以為我是來治小產後腹痛。」


「至於你最愛的文茵,你以為她是什麼好人嗎?她和你一樣,就喜歡害死那些姑娘肚子裡的孩子。」


「還有,當年給你爹治病的老道,也是文家人派來的。因著你與我走得近,文茵擔心自己嫁不到沈家,便指出讓我去給你爹衝喜。」


「你眼中的觀音菩薩一樣的女子,是個蛇蠍心腸。」


沈昶丘的喉嚨裡擠出來幾個破碎的字,我聽不清,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


「我替你解決掉她了,如果你記性不錯的話,你現在的死狀和她一樣。」


我笑得溫和,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你不該把我找回來。」


沈昶丘徹底崩潰。


在他最後的時辰裡,淚涕四流。


不知是在悔恨還是不甘。


總之他死不瞑目。


等到郎中匆匆趕到的時候。


沈昶丘已經躺在了我們提前為他準備的棺材裡。


那棺材是還剩為數不多的通房姑娘們一起買的。


在我將馬錢子給了小勺她娘後,便通知了姑娘們。


我們早便是同盟。


隻求一個趙六當值的日子,讓他喝一杯毒茶。


畢竟沈昶丘那麼惜命。


沈昶丘出殯那日,我見到了王光燁。


他憔悴了許多,大概是得知了好友去世的消息有些難過。


他問我:「宋姑娘,你的腹痛好些了嗎?」


我頷首。


他點頭:「那就好。」


我說:「咳疾也已痊愈。」


「多謝王大人。」


多謝你教會我反抗。


教會我不公便是不公,無非性別。


這世道雖不仁,但男女皆有生存的權利。


王光燁沒有問沈昶丘的事,頹然地離開,臨走前,他囑咐我:


「馬錢子毒性大,宋姑娘切不可過量使用。」


「王大人說笑了,既然我的腹痛好了,便沒有道理再用馬錢子。」


王光燁久久地凝視著我。


神情復雜。


「宋姑娘好自為之。」


說完便轉身走了。


19


沈昶丘死後,沈家算是跨了。


我將這些年沈昶丘受賄的銀兩拿出來,一部分給了下人,算作遣散費,一部分給了那些姑娘,又將賣身契還給了他們。


從前的李嬤嬤如今也老了,拿著賣身契一臉不可置信。


「姑娘真的要還我們賣身契?」


我點頭:「以後大家便都是自由身了,拿著錢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李嬤嬤一手握著她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銀子,一手握著賣身契, 老淚縱橫:


「姑娘, 從前是我做錯了,你別怪我。」


我攙扶著李嬤嬤送她出了沈府, 說:「嬤嬤, 若是你的女兒、孫女, 以後做了像我那樣的事, 你也別怪她們, 給她們一個家。」


眾人走後,我看著偌大的沈府,又想起了當年我被兩次抬進來的場景。


前堂後院沒有任何變化, 隻是一夕之間沒了生氣。


一切恍如隔世。


買家看過房子後,爽快地買下。


又有新的一家子人住了進來,續寫新的故事。


出城的路上,馬車再次路過宋宅。


腹中指不定是誰的孩子。


「(我」宋家一眾家眷全被流放。


他們求過沈昶丘, 他那時已經殺人如麻,當即將求情的人一刀砍死。


後來他們又來找我, 對我噓寒問暖,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忍不住讓我去求求情。


我沉默半晌, 才說:


「這些年我過得如何,我在沈昶丘眼裡幾斤幾兩, 娘不知道嗎?娘為何覺得他會幫我?」


我娘聽後,站起身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弟弟都被那姓沈的殺了, 你好歹是宋家的, 你不應該幫我們嗎?」


我看著我娘,說:「娘,你何時將我當個成宋家人, 或者說, 你何時將我當個人?」


我娘一瞬愣住。


我起身送客:「娘,你便當多年前我懷孕時, 已經被你們逼著服毒自殺了吧。」


20


半年後, 我定居在一處山腳下, 出了房門便是海。


如今我最喜歡的事便是躺在沙灘上曬太陽。


人間很好, 隻是我原先太狹隘。


之前在路上再次偶遇小馬夫,我們結伴而行來到此處。


那小馬夫在山中逗留幾日後,也覺得風景宜人, 在我房子的旁邊, 用自己攢的錢, 建了一座草屋。


一日趕海回來,我給他烤了隻蝦, 問他:


「小京, 你沒有家人嗎?」


小京撇嘴:「我是孤兒,四海為家。」


我想了想,說:「我也是孤兒。」


小京顯然不信:「秋檀姐姐,你這樣好看, 穿著打扮都是大戶人家的模樣,怎會是孤兒?」


我笑:「因為這次的生命,是我自己給自己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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