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川,你站住!」
「你要是敢走,我們就完了!」
小姨看得一言難盡,她「嘖」了聲,搓了搓胳膊:
「夠了,夠了,真是夠夠的了,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表現得跟個小姑娘似的,她以為她在演偶像劇嗎?真是辣眼睛!」
說完,她捂住我的耳朵就把我推離了人群。
12
這十三年,沈先生和溫女士的愛恨糾纏,一直是很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有人說他們是真愛。
有人說他們是遺憾。
一個人真心悔悟,一個人心灰意冷。
真正的追妻火葬場啊!
對此,小姨是嗤之以鼻的:
「你知道溫雅為什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突然松了口給沈南川希望嗎?」
我搖了搖頭,確實不知。
小姨說:「他們離婚分的錢,這些年溫雅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前不久又被人騙了一筆,她沒錢了!」
這些年,從沈先生的視角看,溫女士從沒有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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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仔細思考卻發現,溫女士其實是在放風箏。
一放一扯,既不給沈先生完全的希望,也不讓他徹底失望。
每當沈先生覺得溫女士有所松動,溫女士身邊總會出現其他異性。
可當沈先生快要徹底放棄的時候,溫女士身邊的異性又會消失。
陶醫生跟我說過,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遊戲,我隻是被無辜牽連的 NPC,一個讓遊戲更加刺激、衝突更加激烈、故事更加曲折的 NPC。
「遊戲想要有賣點,就必須不斷地制造矛盾、解決矛盾。可如果 NPC 有了自我意識,那她就是自己故事的主角了!」
小姨說,溫女士不該回來。
她不回來,她就永遠是沈先生心裡的白月光。
白月光就應該掛在天上。
如果它到了仰望者的身邊。
那還不如一盞白熾燈!
沈先生和溫女士之間的事,我們沒有過多關注。
眼見著我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
小姨開始焦慮。
隔三岔五就拿出清單看一看,看看有沒有遺落什麼東西沒買。
每隔一天我會去陶醫生那裡報到一次。
我的睡眠質量依舊不好。
陶醫生讓我不用放在心上:
「睡不著就不睡,熬到第二天,身體機能撐不住,自然就睡了。」
他試圖告訴我,一切都不是大問題,所有的事情都會過去,未來永遠是嶄新的。
但藥還是要吃。
那些藥讓我變得遲鈍,我並不喜歡。
可每當夜深人靜,那種寂寥荒蕪感快要將我淹沒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必須吃。
不然我會情緒低落,莫名哭泣。
明明上一秒還在哈哈大笑,下一秒就恨不得拿刀捅進自己的心髒。
很糟糕。
明明不想死。
卻又不知道為什麼活著!
13
沈先生是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突然出現在樓下的。
我沒有睡著,站在窗前吹風。
低頭就看見了他。
他也看見了我。
他手忙腳亂地掐了煙,似乎很是無措。
過了許久,他拿起電話。
下一秒我的手機鈴聲響起。
我神情恹恹地接通。
長久的沉默。
他啞聲開口:「你最近還好嗎?」
我不想說話,沒有開口的力氣,沒有說話的欲望。
「淺淺!」
他喚我。
「那一天我隻是說的氣話,我沒想到你會跳下去。」
我怔了下,握著手機的手僵住。
小姨不願提及的那半年,他能查到,我並不意外。
我隻是沒想到他會去查。
其實那半年我的記憶很模糊。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自我封閉的狀態。
不言不語,不哭不笑,甚至無法自主進食。
我隻能模模糊糊聽到小姨和外婆的聲音。
她們一直跟我說話,跟我說了很多話。
但我聽不明白她們在說什麼。
直到外婆推著我出去曬太陽的時候,摔倒受傷流了血。
我突然就哭了。
抱著她的胳膊一直哭。
直到哭得暈厥過去。
「我回去找你了的,可是沒有找到。」
「我給她們打了很多電話,她們都沒有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沒想到嗎?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所以他們覺得在長達十三年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壓迫下,我應該成長得很健康?
「既然您已經知道了,可以當作我已經死了嗎?」
我的話說得突然。
沈先生頓了幾秒,然後急切地往前小跑,好像這樣就能跑到我面前。
「可你是我的孩子。」
「是我唯一的孩子!」
看來是沒得談了。
我嘆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14
半個小時後沈先生給我轉了一筆錢。
數額有些大,比他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錢都多。
我沒有收,又給他轉了回去。
【我已經滿十八歲了,你們對我再沒有撫養義務。】
這件事我告訴給了小姨。
她聽後臉色很難看。
但還是溫聲對我說:
「這事你別管,我會處理好的。」
當天下午,她就去了沈南川公司。
「以後淺淺的事我全權處理,不用你操心。」
沈南川有些頹然,但聽了這句話還是冷下目光:
「淺淺是我的孩子。」
「呵,現在想起來她是你的孩子,是不是有些晚了?」
「當年要不是你們瞞著我……」
「不瞞著你?不瞞著你,淺淺的墳頭草都兩米高了!」
「你!」
沈南川氣得站起身:
「我會好好照顧她,我會給她治病……」
「然後拿著她的病情向溫雅賣慘,祈求她回來見孩子一面?」
溫柔打斷他,聲音仿佛淬了冰:
「而溫雅會告訴你,這一切都是淺淺咎由自取,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不要去煩她。」
「最後,你會遷怒淺淺,把她往死裡逼!」
「我不會!」
「你會!這麼多年你就是這麼做的。也是我蠢,竟然真以為淺淺反復生病是她身體不好!」
沈南川握緊了拳頭,想要辯駁卻語言蒼白:
「她是我的孩子,我是愛她的。」
「想要了,她是你的孩子。不想要了,她就是千古罪人。沈南川,你和溫雅什麼時候能把淺淺當個人?」
溫柔走得果決。
沈南川卻莫名地生了幾分慌亂。
一直以來,讓他不確定的隻有溫雅。
沈淺,她是自己的骨肉,這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
不管怎麼樣,她總是在那裡的。
不會離開,不會消失,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管他對沈淺做了什麼,這都是長輩對晚輩的權力,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也不需要有任何顧慮。
他隻需要說服自己,他是為了沈淺好,他是為了這個家好。
偶爾他也會生出幾分愧疚。
隻不過,一個被他攥在手心裡毫無反抗力的東西,對她的愧疚,來得快,去得也快。
可是現在,當沈淺開始反抗。
當他意識到沈淺是可以反抗的時候。
曾經的那一切就開始讓他大汗淋漓了。
不行。
他不能就這麼和沈淺結了怨仇。
沈淺是他唯一的孩子啊!
15
溫雅很焦慮。
沈南川已經一周沒有聯系她了。
這是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沈南川脫離她的掌控,不再任她予取予奪,這種感覺很不好。
她睡不著,吃不下,整個人很快地憔悴了下去。
在慌張之餘,她又覺得委屈。
沈南川憑什麼這麼對她?
沈南川怎麼可以這麼對她?
她發誓,這一次她絕對不會輕易原諒他。
還有沈淺。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十三年前,如果僅僅是沈南川拒絕她的早餐,她還能忍。
沈淺憑什麼?
她的行為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不是因為她,溫雅不會那麼衝動地提離婚。
現在也是她。
離家出走?
斷絕關系?
自殺?
溫雅不覺得沈淺有膽子自殺。
那不過是小孩子博取關注的手段。
也就沈南川還真的信了。
還有溫柔。
溫雅想不明白,為什麼全世界都要跟她作對?
沈南川是在溫雅幾乎快要繃不住的時候找上門的。
溫雅心裡第一時間是欣喜,然後就是自得。
她掐著時間,十分鍾後才開門。
她已經想好了,沈南川必須開除那個實習生,然後讓沈淺來給她道歉,並保證照顧好她。
可是還沒等她開口,沈南川拉著她就要走。
「你幹什麼?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給淺淺道歉。」
「你說什麼?」
「給淺淺道歉,求她原諒,以後好好彌補她!」
多荒唐。
溫雅都要覺得自己聽錯了。
她一把甩開沈南川的手:
「你是不是瘋了?」
「讓我給沈淺道歉?」
「你想都不要想!」
沈南川陰沉著臉,死死地盯著溫雅:
「如果你還想回來,祈求淺淺原諒是你最後的機會!」
「哈!」
溫雅冷笑一聲。
可還沒等她說話,沈南川已經轉身走了。
十三年,他第一次在溫雅面前走得這麼果決。
果決到溫雅雖然面無表情,心裡卻被一寸寸的慌亂侵蝕。
16
沈先生再次出現,說他要帶我回家。
就在我離開學還有兩天的時候。
他言辭懇切,聲音溫柔:
「之前是爸爸忽視了你,以後爸爸會好好照顧你。淺淺,跟爸爸回家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以一種試圖將過去的一切一筆帶過的態度。
可是,我既沒想要他們的道歉,也沒想要他們的補償。
我隻希望可以不再有往來,怎麼就那麼難呢?
我沉默著,沒有說任何話。
小姨直接拿著花瓶砸了出去。
要不是沈先生躲得快,估計都頭破血流了。
他陰沉著臉:
「說到底,淺淺是我的親生骨肉,你有什麼資格阻止我帶她回家?!」
小姨冷笑一聲:
「我當然沒有資格,可是你又有什麼資格?她小時候,你拿著她的撫養權,你像提線木偶一樣控制她。可是現在她已經成年了。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決定她應該去哪裡!」
「趙淺,你要跟他回家嗎?」
「不要!」
「沈總,聽明白了嗎?」
沈先生是被一個電話叫走的,離開時他的臉色很難看。
但我知道,事情沒有那麼容易就解決。
小姨安慰我:「沒事的,他就是太闲。你放心,他馬上就忙起來了!」
我疑惑地看著小姨。
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小姨總是能把一切都解決好。
就像那半年。
她說瞞著我的行程,就能瞞得死死的。
如果不是後來醫生建議我暴露治療,我可能早就被她打包送出國外了。
現在,我說我不想再見到他們。
小姨就連夜開著車帶著我往學校去。
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我考取的是哪所學校。
「你高中我也打好了招呼,不會讓他們過去煩你!」
但其實他們也不一定有精力找我。
沈南川的公司出了狀況。
連續兩個客戶被人截和。
他向銀行申請的貸款,審批不合格。
這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他本就不太順暢的資金鏈,快要斷了。
沈南川連軸轉地到處跑,焦頭爛額。
凌晨到家,他刷到了溫雅的朋友圈。
【什麼都是假的,隻有能陪你一醉方休的人是真的。】
配圖是她和一個男人並肩而立的背影。
沈南川騰地站起身,拿起手機就要撥打沈淺的電話。
這幾乎是這麼多年的肌肉反應。
可還沒等電話撥出去,他原本急切的心緒,已經散了。
他知道自己沒那麼在乎溫雅跟誰在一起。
以前也沒多麼在乎。
隻是他立了這樣的人設,就必須去做和人設相符的事情。
可是現在,他連觀眾都沒有了,又何必還要多此一舉?
但他還是想給沈淺打電話。
給他的孩子打電話。
問問她的情況,說以前確實苛責她了,但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也是第一次給人當爸爸。
總有紕漏。
沈淺會原諒他的。
畢竟他們是父女。
這份血肉親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沈南川心髒鼓動,他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可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冰冷的聲音: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not in service!」
沈南川心裡咯噔了一下。
仿佛被人潑了一盆涼水。
直到電話裡的聲音響起第二遍,他才反應過來。
17
沈南川找不到沈淺了。
溫柔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他又去了她公司。
前臺給了很官方的回答:「不好意思,溫總的私人行程,不方便透露。」
沈南川給溫柔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
從無人接聽到正在通話。
他又換著號碼打。
一個一個。
全部被拉黑。
直到身旁有人走過,說起了大學新生開學的事。
沈南川眼睛一亮。
對,溫柔肯定帶著沈淺去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