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
我不知道他這洶湧的怒意從何而來。
上好藥後,我立刻跑回了臥室。
我媽在床上坐著,手裡拿著一瓶藥,她一臉自責道:「聽聽,臉上還痛嗎?」
「對不起,是媽媽沒本事……沈阿姨平時對你挺好的,你也別怪她,她隻是擔心清越氣上了頭。」
我生著悶氣沒說話。
她察言觀色,顧全大局。
我理解她。
可誰能來理解一下我?
5
第二天晚自習,我剛開始做衝刺卷,就接到了段清越媽媽打給班主任的電話。
她說孟雪的媽媽去段家喝下午茶,弄丟了一枚價值二十萬的金玫瑰戒指。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媽。
我趕回去時,我媽在客廳裡站著。
她神情有些慌亂,但語氣卻不卑不亢:「朱夫人,我沒有偷你的戒指,我女兒今天過生日,我一直在廚房裡給她做生日蛋糕,隻來過一次客廳。」
孟雪的媽媽朱莉大發雷霆,突然將手裡的咖啡杯扔向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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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還能是誰?
「呵,你們這些窮人,是想錢想瘋了吧?就算偷了戒指,給你女兒戴上,她就真的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嗎?」
我衝出去護住我媽:「朱阿姨,我媽不可能偷東西,你說是她,也得拿出證據。」
「證據?」朱莉翻了個白眼,嗤笑一聲,「林聽,有佣人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
她叫來一個佣人指認我媽。
那人曾是和我媽是相處了好幾年的同事,平時對我也很好。
但我還是不相信我媽會偷東西,這裡面肯定是有什麼誤會。
「這下,你們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朱莉鄙夷地盯著我媽:「劉靜,這枚戒指,你今天要是不還給我,我明天就讓人去你女兒的學校鬧。
「她不是馬上就要高考了嗎?我要讓她的同學都知道,她有一個愛偷東西的媽媽。」
我媽瞳孔一震,眼底滿是絕望。
在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隻有我,但凡是有關我的事,她總是放在第一位。
去我學校鬧事,這無疑是往她的心頭劈進去一把堅硬的斧頭。
「朱阿姨,我媽不可能偷你的戒指。」
我又重復了一遍,朱莉極其煩躁,忽然抬手準備打我,但被剛趕回家的段清越一把攔住。
他神色冷淡:「朱阿姨,你丟的什麼戒指?我買一隻來賠你,請你不要為難林聽和劉阿姨。」
「清越,你難得開口向我求情,這事啊,我就不追究了。」
朱莉擺擺手,眼神卻耐人尋味:「戒指可能是掉到家裡了吧,我回去找一下,找不到其實也沒事,你伯伯平時最喜歡給我買戒指,不差那一個。」
我不想我媽被無端潑髒水,要求查看監控。
站在段清越身旁的孟雪,眉眼彎彎道:「林聽,我媽是看在段家的面子上才不追究你媽,你該痛哭流涕說感謝,而不是質疑哦。」
我往前走,段清越攥住我的手腕,耐心告誡:
「聽聽,你媽偷拿朱阿姨的戒指,人證物證都有,她報警,你媽必定會被抓。
「我說了我來解決,你查監控是想表達什麼?是想說朱阿姨在誣陷你媽嗎?」
我眼眶一紅。
原來,他打一開始,就沒信我和我媽。
四周的佣人全都在冷眼看著,我和我媽被迫穿上一件不合身的屈辱衣物。
就在這一瞬間,我那些所謂的執念,愛慕……全都幻化成風,往四處飄散。
晚上睡覺前。
我看到段清越急匆匆地跑下樓,和管家說是要趕去機場。
出門前。
他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聽聽,你媽的事我回來會查清楚的,等我。」
我沒理他。
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我後來才驚覺,那是我們青春裡的最後一次對視。
我喜歡的少年,親手毀掉了我本該昂揚的十七歲。
6
第二天我去學校,全校都在瘋傳我媽偷戒指的事。
很多男生在群裡謾罵我。
我被強行貼上了小偷女兒的標籤,三好學生的形象瞬間變差。
他們看的不是什麼真相,隻是熱鬧。
我越解釋,他們越興奮。
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就已成立。
我媽不擔心自己的聲譽,反倒是擔心我的心理出現問題,立即帶我搬出了段家。
離開前,段清越的媽媽給了我們一筆錢,她眉開眼笑道:
「劉靜,我家清越不喜歡聽聽,你們也不要勉強,娃娃親的事就當做沒有。」
我媽沒要她的錢,冷嘲熱諷道:
「沈夫人,就你兒子那陰晴不定的性格,我女兒也不可能嫁給他,我丈夫哪哪都好,但他這輩子做的最不正確的事,就是和你家的娃娃親。」
沈豔鐵青著臉,愣是反駁不出一句話。
高考後,段清越突然給我發來一條短信:
【聽聽,我報了京大,你十七歲的生日願望是和我上同一所大學,不要失信。】
我沒回消息,拉黑了他。
填了海城政法大學的法學專業。
又買了高鐵票。
在一個很平常的下午,和我媽離開了柏城。
7
五年後,我從學校畢業,直系師姐遇到一個棘手的案子。
委託於我。
我才又一次回到了柏城。
高中的文藝委員許慧欣發了結婚請柬,可能是群發,也發給了五年沒聯系的我。
我決定去。
到酒店後,我一進門,同學們都很驚訝。
這五年裡,除了宋初霽,我沒有和班上的任何人聯系過。
他們在班群裡肆無忌憚地討論。
說因為我媽偷東西的事,我沒有臉面在柏城生活,於是去了其他地方。
還有的說我沒有考上大學,隨便找個人嫁了。
多可笑。
謠言從未停止,隻會更加過分。
許慧欣是班上唯一一個沒有造謠過我的人,我將新婚禮物放到桌上,和她擁抱了一下。
坐在第一排的曾瑤瑤,是孟雪的閨蜜,她盯著我,語氣裡滿是陰陽怪氣:
「這不是當年響當當的鄉下貧困生林聽嗎?你媽是個小偷,你這些年不會是在外面偷東西過日子吧?
「我得趕緊告訴孟雪,讓她別來了,見著你這種人,太晦氣了!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喜歡的段清越,現在是她的未婚夫哦,他們下個月就要結婚啦……诶,不對,你突然回來,不會是想搶她的未婚夫吧?真不要臉!」
一時間,嘉賓們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怪異。
許慧欣皺著眉望她一眼,又疑惑地問我:
「林聽,你知道嗎?段清越找了你五年,他來問過我,有沒有和你聯系,你這些年到底是在哪裡,怎麼一直沒有回我的消息?」
段清越的臉從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恣意又帥氣。
曾經,他是我貧瘠生活裡最亮麗奪目的太陽,我追著他前行了十年,可終點,卻讓我那麼不堪。
我淡淡一笑:「五年前,我生病了。」
去大學報到後,開學一個星期,有人在學校論壇裡爆料了我媽偷孟雪媽媽戒指的事情。
一時間,我被很多人冷嘲熱諷,被同學孤立。
質疑的聲音如海浪般將我淹沒。
我媽看我日漸消瘦,為了自證清白跳河了。
後來,我得了抑鬱症,就休學了。
宋初霽帶我去國外治療了一年。
直到今年才畢業。
「什麼病?嚴重嗎?」許慧欣滿臉擔憂。
我搖了搖頭笑道:「不嚴重,今天是你結婚的日子,咱們不聊這些。」
「當然不嚴重!林聽,你可真是愛騙人,是想用生病,在我們面前裝可憐嗎?可你媽當年偷我媽的戒指是事實啊,你再怎麼裝可憐,這一點是不可能改變的。」
孟雪的聲音驀地響起。
她身穿一襲粉紫色長裙,趾高氣揚地從宴會廳門口走進來。
8
走近後,孟雪自上而下打量我,眼裡滿是戒備:
「五年了,林聽,你突然回來幹嘛?」
我輕笑:「你那麼緊張做什麼?是心虛嗎?」
她冷哼一聲:「心虛什麼!我和清越馬上要結婚了,你別影響到我們的婚禮,當第三者是非常可恥的。」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話。
宴會廳的門,再次被人推開。
現場寂靜一片。
我轉身,冷不丁地和段清越對上視線。
記憶中模糊的那張臉漸漸清晰。
幾年不見,他身上早已褪去了當年的少年氣。
裁剪合體的西裝把他的身形襯得更加高大颀長,氣質矜貴又沉穩。
如今的段清越,功成名就,柏城傑出的青年企業家,段氏集團新上任的 CEO。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他。
對於我的出現,段清越同樣也很意外。
擦肩而過時。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眼神兇狠又危險:
「林聽,你不告而別五年,就沒有什麼要和我解釋的嗎?」
我掙開他,語氣平靜得可怕:「沒有。」
段清越神色冷峻,孟雪跑過來抓住他的胳膊,眉眼帶笑道:
「清越,同學們都在看著,我們兩家已經聯姻了,你和林聽糾纏,會叫人看笑話的。」
在現場同學的幸災樂禍中,段清越冷淡的目光始終定格在我的身上。
盯得我莫名有些煩躁。
我往酒店門口走,他甩開孟雪,追了上來。
「去哪?我開車送你。」
聲線清冷,不容人拒絕。
我沒有理他。
拿出手機,給宋初霽發了一條微信。
一陣冷風吹過,段清越打開車門,語氣帶著警告:
「林聽,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有娃娃親。」
娃娃親,聽到這三個字,我的心鈍痛了一下。
當年就是因為娃娃親,才會發生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抬頭看向他,笑得風輕雲淡:
「段清越,從你在教學樓下向孟雪表白的那一刻,我們倆的娃娃親,就已經畫上了句號。」
段清越似覺得荒唐,他氣笑了,聲音又冷又硬:
「林聽,娃娃親隻有我可以取消,你不能。」
有病。
我沒回應他。
9
恰在這時,宋初霽的車停在了我的面前。
他走下來,打開副駕駛。
我迅速上車關了門。
段清越想要開門,被宋初霽攔住。
他笑意不達眼底,透著一股難言的壓迫感:
「段清越,你有未婚妻了,還是注意一下形象,這四周都是狗仔,你是想和我一起上明天的頭條嗎?」
「宋初霽,林聽怎麼會叫你來接她?」段清越有些意外。
宋初霽又對他說了什麼,我沒聽到,隻看到他眉間生出幾分陰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