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宴跨進門,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你真是……樂不思蜀了。」
他狠狠瞪了徐瑞一眼,又回眸控訴我。
「為什麼不回消息不接電話?你知不知道我找到這兒找了好久?」
他一身頗狼狽。
不止手指上有泥,連臉上都有幾道髒汙痕跡。
我拿出手機一看。
一連串陌生消息飛快往屏幕上蹦。
【顧湘我來找你了,這地方怎麼這麼難找啊,定位也不準。】
【顧湘你死哪兒去了,不接我電話!】
【顧湘,這裡居然有蛇!】
【顧湘,你快來接我。】
我捏緊手機。
這樣嬌縱依賴的口吻,恍然是以前小少爺的模樣……
池宴,你想做什麼?
正在授課的師兄,聽到動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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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少爺?快請進請進。」
池宴被師兄迎進正廳。
明明可以走正中央,他非得從我和齊瑞中間過。
齊瑞毫無防備地被擠到一旁,臉上還掛著無辜。
我轉身要走,一隻手倏地拽住我。
池宴眉眼倨傲,勝利般挑眉睨來。
「跟我一起。」
26
天色已暗。
池宴被留宿在武道館。
他站在架旁,欣長的手指擰著毛巾。
「這兩個月把我忙瘋了,你走的突然,很多事焦頭爛額。爺爺還非讓我去跟那些人應酬,煩都煩死了。」
池宴想起什麼,忿忿把毛巾擰成麻花。
「那個家伙跟你什麼關系?你還把他帶到這裡來,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靠著門檻,望著山間外的漆黑夜色。
「明早,會有人送你下山。」
身後驀然一靜,池宴聲調拔高。
「他對你那麼重要,我連問都不能問?」
「我丟下一大堆事,開了六個小時車,在深山裡迷路了一下午,還差點掉進陷阱坑裡。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趕我走?!」
「顧湘你敢不敢回頭看我!從見面到現在你給過我一個好臉色?」
毛巾被扔進盆子,水花四濺。
見他又要發瘋,我抬腳往外走。
身後人的語氣陡然轉弱。
「顧湘……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變了?」
我腳下一頓,回頭。
池宴緊繃著身站在桌前,嘴唇抿成一線。
通紅的眸子直直望著我,眼裡滿是委屈不解。
「你以前不會這樣對我,你是怎麼了?」
下秒我被攬入懷裡。
他的身體卻微微顫抖。
「……這兩個月,我一天都沒睡好過。每次閉眼都想起你把我電倒的場景。你怎麼會,怎麼會那麼對我……」
池宴的聲音裡裹著濃濃的傷心與不安。
以前的小少爺,說是被我捧在手裡都不為過。
即使後來,他像豎起刺的刺蝟,扎的人渾身是傷。
我也始終如一。
直到那晚生日宴……
我望向山間的漆黑,忽然嗤地一笑。
「你是看到我身上的疤痕,良心被喚醒,感到愧疚了?」
池宴頓了頓。
「不是。」
「是覺得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所以把我當狗一樣使喚,卻又在我離開後覺得沒有人使喚不習慣所以來找我?」
「不是!」
垂眸,我將水盆拂倒。
「你能讓這盆水復原嗎?」
他一僵。
「池宴,不管你現在做什麼,我隻有兩個字回答,晚了。」
「池宴,晚了。」
眼前人呼吸急促,語無倫次。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麼對我,你明明……明明喜歡——」
我平靜打斷。
「是,我喜歡小少爺。但我的小少爺已經死了。」
「所以你別開口,別惡心他。」
池宴渾身一震,怔怔松手後退。
他低頭看著地上的狼藉。
良久後抬頭。
眼底猩紅,偏執的盯著我。
「我會讓你心甘情願跟我回去。」
27
第二天一早,我被人叫醒。
說池宴在和齊瑞比試。
匆匆趕到比武場時,兩人打得正酣。
見我到了。
原本把齊瑞壓著打的池宴,不知怎的被齊瑞掀翻,眼看一拳打下去。
見池宴狠挨了一拳後,我出聲叫停。
「該做早課了,都停下。」
我朝齊瑞走去。
在池宴目眦欲裂的目光下,把藥膏遞給齊瑞。
池宴奔過來攥住我的手。
「顧湘,你就真這麼對我?!」
我冷淡的甩開池宴的手。
「鬧夠了沒有,你該離開了!」
「我不走!這家武道館也有池家的資助,你趕不走我!」
池宴眼神噴火地跟我對視。
我盯了他兩秒,拉上齊瑞走開。
28
池宴住了下來。
準確的說,他賴上了我。
每天出門見到的第一個人必是他。
我在林子裡吐納晨練,他在旁邊叼著草根哼歌。
我在長廊裡丟飼料喂魚,他在水池邊給烏龜搭棚。
我在院子裡看書,他就在樹下刻刻畫畫。
其實不少場景,跟小時候有點類似。
池宴開始還不忿惱怒地激我,到後來隻是盯著我發呆。
喋喋不休,到偃息沉默。
我通通視若無睹。
齊瑞幾次欲言又止,我都拉住他讓他別管。
池宴待不長久的。
果然,僵持了一周。
池宴匆匆離開了。
以前的同事給我發消息。
原來何家的項目被池森堅定否決,何玉禎居然趁池宴不在,偷了公司的核心數據賣給對家。
池森大怒,讓池宴滾回去處理。
一打開手機,鋪天蓋地都是他們的消息。
【驚!何玉禎被池氏集團繼承人拋棄!】
【池宴公司核心數據泄露,疑似何玉禎報復?!】
【池氏集團旗下公司股價下跌,數十億市值蒸發!】
我關了手機,剛出房間。
抬眼一瞥。
窗臺上,落了一排精巧的木雕。
細看,全是各種表情的我。
29
我不知道池宴回去會如何處理。
依然平靜過我的生活。
直到某天深夜,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那頭先是沉默。
在我要掛斷的時候,傳來一道喑啞帶著醉意的聲音。
「顧湘,你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你知道麼,我做過的最錯的事,是以為你永遠不會離開……」
池宴喝醉了。
話一開口,就停不下。
積壓的情緒挾著醉意瘋狂傾瀉而出。
他說,他其實知道於延的死不該怪我,可他習慣了事事有我兜底,再加上惱怒我將他的事上報,所以把過錯推到我身上。
他說,他其實也沒那麼喜歡何玉禎,隻是勝負欲作祟,追到後才發現她心機深沉表裡不一,沒多久就分了手。
他說,看到我身上的傷痕時他很驚詫,也很恍惚,那一刻他很害怕回憶過往的自己,尤其是得知我要離開的時候。
「這兩個多月我一直在想,越想越害怕。我睜眼是你把我電倒,閉眼是你以前溫柔地對我笑。我做錯了太多事,你得給我彌補的機會啊顧湘,你不能讓我離不開你,你再不要我……求你,回來好不好?我們像以前一樣生活……」
聽筒裡的聲音顫抖不止。
我靜靜聽著,心腔裡一片陌然。
「你給自己找個媽吧,她什麼都能依著你。」
「還有,給我心中的小少爺留一點淨土,別毀了他。」
那邊先是沉默,隨後是一串無法抑制的急促呼吸。
電話砰地掛斷。
30
我料到池宴還沒死心。
可我沒想到他居然能幹出綁架這種事。
他把齊瑞綁了。
離開閻山回去看朋友的齊瑞,一下山就失了聯。
我焦急地等了一天一夜。
去報警的路上,接到了池宴的電話。
三小時後。
我在池宴的某處別墅與他對峙。
「你把齊瑞弄哪兒去了?你是瘋了嗎?」
「誰讓他離你那麼近,我把他送走了。」
池宴坐在豪華沙發上,眼神陰沉冷酷。
眼前的人,已然是個陌生人了。
我揉揉眉心,壓下胸中的深重惡氣。
「……你想怎麼樣?」
池宴盯了我幾秒,抬抬手。
幾個身著黑衣的保鏢湧進來。
我不敢置信。
「你要把我關起來?」
池宴沉默了,再開口聲音嘶啞。
「……我不是關你,我隻是想我們回到從前。」
31
池宴果然瘋了。
他把別墅裡的所有布置全換成小時候的樣子。
在我身旁撒嬌賣痴。
落地窗前,我望了眼門口的保鏢。
轉身,池宴把一個藤蘿花環往頭上戴。
「唔……有點小了,早知道先量量頭圍了。」
池宴小時候長得白皙漂亮,像童話裡的精靈王子。
那時我做了個花環給他,可他打死都不戴。
現在,他抬眼見我在看他,偏頭衝我一笑,「好看嗎?」
我有一瞬失神,淡淡移開視線看窗外。
聽到他失落的聲音響起。
「所有以前你不想讓我做的,我都不做。你想讓我做的,我都陪你做。」
「好不好,顧湘?」
我掃了眼窗外,回頭看他。
「玩遊戲吧,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嗎?」
這是三天來,我的第一個要求。
池宴很高興。
「好啊,你想玩什麼?都聽你的。」
我平靜啟唇, 「捉迷藏吧。」
他不知道。
我偷查了天氣。
今晚,會有雷暴。
32
我讓池宴重新選了一個空蕩的大別墅。
屏退了所有人。
池宴有些猶豫。
我拉住他的手, 舉起一塊蒙眼布。
「每次都是我找你, 這次換你找我好不好?以前的日子, 真挺懷念的。」
池宴立馬順從地不動了。
我蒙上他的眼,緩緩後退。
池宴開始倒數。
「10…9…8…」
我退到了一處幽暗地, 抬手拉下電閘。
三分鍾後,池宴在黑暗裡跌跌撞撞。
「顧湘,顧湘!是你把電斷了嗎?」
我特意發出了一點聲音, 他不安地向我靠近。
「玩遊戲為什麼要斷電, 我都看不到你。」
我『唰』一下拉開窗簾。
白慘慘的閃光瞬間把池宴定住。
他驚懼地看了眼窗外, 目光落到我手上拿著的棒球棍上。
怔了怔, 抬頭看我。
臉色一寸寸變白。
「……顧湘, 你是要跑?」
事先池宴鎖了門,他覺得我逃不出去,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沒想我斷了電, 也斷了報警裝置。
他試探地往陰影裡邁步, 似乎想過來拉我。
我迅速走到落地窗下。
池宴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和絕望。
「你是故意的?故意把我扔在這樣的天氣裡?」
我緩緩舉起棒球棍。
池宴想撲過來阻止,卻被一道巨雷定在原地。
劇烈的閃光透過落地窗砸在他臉上,慘白如鬼。
「顧湘,求你……別走, 求你……」
眼淚從他眼裡滑落,他無助地朝我伸開手。
像被拖進深淵沼澤裡的絕望旅人。
下一秒, 我砸碎了落地窗。
毫不遲疑地跳下去。
剛落地, 身後一聲撕破喉嚨的叫喊。
「顧湘, 你回來!你不要走!」
透過地上影子,我瞥見破碎窗口處的身影。
我不知道池宴是用了多大勇氣, 才敢跑到窗口看我。
我頭也沒回地離開別墅。
池宴永遠不會知道。
他抱著何玉禎,把我扔進綁匪裡,頭也不回下山的那刻。
我也曾在心裡。
無聲吶喊過。
33
「別怕,我在這兒。」
「—「」後來聽說。
池宴似乎因症狀加重,被池森帶去國外了。
走之前, 池森雷厲風行的反擊了何家。
何家偷稅賄賂被罰破產。
何玉禎盜竊公司機密被判入獄三年。
彼時,我在後山林子裡接到池森的電話。
沉默中, 我先開口,「對不起。」
良久,傳來一聲長嘆。
「種因得果, 這是池宴的命, 終究是我對他的成長太疏忽了……」
世上沒有後悔藥。
人們都知道,人們都逃不掉。
齊瑞捧著一個盒子站在我身後。
「真要扔掉嗎?」
我回身,接過滿滿地一盒子木雕, 反手一翻。
「總歸, 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回去的路上。
齊瑞叨叨不停。
「這兩天老讓我給八個師兄端茶倒水, 不行,我抗議。」
「新入門的都會受到愛的教育,習慣就好。」
「那我怎麼聽說你入門的時候沒被教育?」
「我用功。」
「我也用功呀。」
「是嗎, 那把你屁股下的軟墊拿出來。」
「……反正不服,我抗議。」
「再啰嗦,回去加練一小時。」
「師姐我錯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