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可不必這般想,值得我顧慮的,從始至終都隻有我夫君燕王的顏面。你與朱顏不請自來,為我添了天大的麻煩,我大方接納是代表燕王府的氣度,風言風語我自不放在心上,隻要燕王信我,一切都傷不到我。」
我調轉馬頭往回走,九皇子騎馬跟來:「南佳,我錯了。」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經不起風沙的琢磨。
我恍若未聞:「燕王殿下苦守北疆,何其艱辛,他無心爭儲,也無力爭儲,你出走北疆,朝中必然掀起於他不利的傳言,若你再有個閃失,等於將他置於萬劫不復之地,眼下當務之急便是找回朱顏,找回後望九皇子懂得思量他人難處,早日離開北疆。」
「南佳……」
越看見蕭無覓,我對燕王的思念就更甚,不等他說完,我夾緊馬肚快跑起來。
剛跨過沙漠,我就遇到了埋伏,隨行的衛軍死傷大半,一枚銀針從後方扎入我的脖頸,我來不及看清歹徒的面容就沒了意識。
等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落入北狄人之手,馬車正一刻不停地北上。我與車裡蓬頭垢面的朱顏四目相對,她忽而坐起身掀開簾子朝外喊:「你們抓到了燕王妃,該放了我吧?」
馬車外的人吼著我們聽不懂的話,聽上去便是不答應的意思。
朱顏急得落淚:「你們不是答應過我,幫你們抓到燕王妃就放了我嗎?她才是燕王的女人,拿我威脅不到燕王的!」
北狄人不搭理她,她便把氣撒到我身上,「都怪你,他們本來要抓的就是你。」
我搖頭:「你錯了,你乃丞相之女,蕭無覓未婚妻,我不過威脅到燕王,你卻能威脅到京中,但你實在蠢,我本可以救你,你卻拉我進來墊背。」
「救我?你巴不得我死吧,因為我你才沒能嫁給九皇子,你心裡恨死我了吧?」
我笑了笑:「恨死不至於,恨過是真的,但到了巴番我便開始感謝你搶走了蕭無覓,讓我得以遇上真正所愛。」
當我說出真愛二字,我分明瞧見朱顏眼中有什麼東西驟然熄滅。
她是名門貴女,我也曾是,她從小驕縱,敢在御前任意,敢在宮裡騎馬,敢做一切我不能做的事,無論何時她都是一副傲人的姿態,偏偏此時,她縮在馬車一角,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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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醒悟,或許朱顏從始至終都隻是想要與我相比。
她想爭的興許不是蕭無覓,而是與我有婚約的蕭無覓。
北狄人帶我們不分晝夜跑了許久,到我與朱顏出現在託爾草原。
兩軍交鋒的戰場上時,我倆都被接連的奔波和飢寒折磨得沒了氣力。
好幾把長刀架在我的肩上,隔著硝煙與滿地的血肉,我瞧見了一身黑甲立在陣前的燕王。
隔得太遠,我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在我出現的那一刻,他勒緊韁繩的動作很明顯。
大抵是我太過思念他的緣故,見到他時心頭一松,兩行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北狄人用半生不熟的漢話與蕭無尋討價還價,大意是讓他退兵十裡,保全我與朱顏之一,退兵二十裡則可皆保全,若大軍再敢進一步,我的腦袋就會掉下去。
片刻遲疑,蕭無尋單槍匹馬而來,他站在北狄人搭建的堡壘下抬頭與我相望。
朱顏先一步哭出來:「燕王,救我,若我有個好歹,我爹爹不會放過你的。」
「南兒。」蕭無尋看著我,「北疆非我一人之北疆,軍中弟兄每一個都有親人,若我一人為了你,那些犧牲的將士的血便白流了。你生是我蕭無尋的人,死也是我蕭無尋的魂,我隻有你這一個妻子,生生世世都隻有你。」
近看蕭無尋,才知他滿臉塵土和血腥,他的雙眼是長久在生死廝殺中歷練出來的堅毅和冰冷。
他說著與我告別的話,難得紅了眼眶。
我笑笑:「蕭無尋,你隻管殺來,我乃忠勇侯獨女,怎會在陣前兒女情長,做你的拖累?」
9
北狄人不肯相信拿出我與朱顏仍威脅不到這位戰場上的「活閻王」,把刀刃往我的脖子上貼緊了些。
我聽不懂,倒是看明白了,此一戰中北狄人並無勝算。
燕王於北疆,始終是不敗的傳說。
他手中一弓雙箭,不偏不倚對準我與朱顏射出。
北狄人窮途末路,一怒揮刀砍來,我從發間拔出兩枚細針於千鈞一發之際扎入兇徒腕上穴位。
二人吃痛後不過停頓一瞬,蕭無尋的箭便射穿其眉心。
我趁機抓起朱顏飛身從堡壘躍下。
墜落過程中,成無數支箭越過我們射向北狄人的大營。
蕭無尋駕馬奔來,準確無誤地將我接住,而朱顏也被一旁的衛軍接下。
我與蕭無尋配合得天衣無縫,從頭至尾,沒有浪費一瞬一息。
他把我藏進懷裡,縱馬躲入殺來的大軍。
我緊緊抓住他的衣領不敢松開,他似乎覺察到我的害怕,手掌輕輕護住我的頭,聲音輕而柔:「南兒,你很棒。」
不知怎的,因這一句褒獎,劫後餘生的驚險全化作了女兒家的心思,順著眼淚奪眶而出。
「南兒,幸好你冰雪聰明,聽懂了我的意思。」
營房中蕭無尋在我受傷的脖頸和手上一遍遍上著藥,呵著氣,語氣中滿是心疼。
「我隻知道王爺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今日瞧見,竟是這般兇險,隻怕是往後與你分開的日子,我都將徹夜難眠。」
說著,我又開始落淚,蕭無尋擁住我失笑:「想與我一起留在大營?」
我點頭。
「你不怕?」
「我隻怕夜半醒來時未能看見你,還怕你面臨危險時我不能在你身邊,更怕這世上有那麼多意外,我不能與你相伴終老。」
蕭無尋重重嘆息一聲,將我擁入懷中:「南兒,我曾擔心自己非你的如意郎君,你遠嫁北疆會後悔。」
我抬頭對上蕭無尋灼灼目光,辛酸與委屈盈滿我的心口,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蕭無尋,我體諒你心思內斂,不善表達,可你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我誤以為九皇子才是那在暗處關切我的人,一誤會便誤了那麼多年?怕我到了北疆鬱鬱寡歡所以讓趙叔為我搬來書,讓我熟知巴番風土,慢慢喜歡上這地方,如此深沉你是沒有嘴嗎?若沒有那場變故,我順理成章嫁給九皇子,你遠在北疆心能安嗎?這樣的夜你看著伸手可摘的月牙與漫天黃沙,想到我已嫁作人婦,過著不盡如人意的日子,你不會後悔嗎?」
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蕭無尋的衣衫上,他手足無措,滿眼慌亂,滿眼心碎。
到後來他也落了淚來,扣住我的後腦在我唇上深深吻來,我們的氣息交織,眼淚相融,唇齒相依,難舍難分。
「我不過是想你能選擇你喜歡之人,我是不受寵的皇子,又是天生的武將,一生注定是要在戰場上的,我怎忍心你與我吃苦?可我真的後悔過,聽說你在皇陵為祖母守孝,蕭無覓卻和丞相之女走得親近的時候,我有一千次一萬次想殺了他。」
我揪住蕭無尋的衣領,朝他親上去,我不想此情此景,那個煞風景的名字再從他嘴裡說出。
一別數月,他眼底的情欲早就快要藏不住。
他將我摁在榻上一遍遍索取,我像曠野之上撒歡的野馬,激烈得脫了韁。
……
即便是在此等艱難的情形下,朱顏也沒忘發她的大小姐脾氣,天剛一亮,臨時扎的營中便吵吵嚷嚷。
我被蕭無尋纏了一夜,很是沒有精神,聽得他壓低了聲音在說:「這是軍營,軍中無丞相,你若再鬧,休怪本王無情。」
夜半,蕭無尋將我從睡夢中吻醒,他說:「朱顏吵著要回巴番,九皇弟等在巴番,怕是我要親自護送一趟,王妃不妨與本王走一趟,省得我還要面對她的叨擾。」
我沉著臉:「我極討厭她。」
10
到底我還是同蕭無尋一同踏上回巴番的路,來時驚險,回時卻怡然,馬車穿過草原與曠野,風吹草低,月亮仿佛懸在眉梢。
我與蕭無尋像一對平凡夫妻,縮在車裡透過一方小小的窗,看一方小小的天地,困了相互依偎入眠。
有時他也不肯安生,偏要趁趕路時在車裡與我糾纏,路本就不平坦,他一折騰起來車子更顛簸,好幾次聽到駕車的近衛在外頭直呼「天老爺」。
到巴番時,我們正巧趕上那一場大火,燒了整個燕王府。
昔日熟悉的樓閣付之一炬,蕭無尋面無表情,火焰在他的雙眸裡跳躍。
與我一同目瞪口呆的有躲過一劫的趙叔與雲瑤,幸存的衛軍,還有滿身狼狽的九皇子。
我們住進都護府,那晚蕭無尋與九皇子談到很晚才回房來,直覺告訴我京中出了事。
未免我擔憂,蕭無尋告訴我朝中變了天,朱丞相與祁王結黨謀反,朱家倒了。
朱家一倒,九皇子的靠山也倒了,他在皇上心中失了信任不說,更有其他的皇子想要害他,令他回不去京城。
他三言兩語,說完了京城的腥風血雨,我聽得駭然,久久不能平靜。
九皇子突然造訪北疆,我心中本就有疑慮,眼下更是印證了我的猜想。
一氣之下遠走北疆,不過是個幌子,心思深沉的蕭無覓定是已經察覺大廈將傾,才會想到北疆燕王府中避難。
蕭無尋正直忠義,絕無爭儲之心,正是諸位皇子競相拉攏的對象。
我憂心忡忡,連著幾日睡不著覺,蕭無尋看出我的反常,一再與我保證他隻做自己的分內之事,絕不參與皇權鬥爭。
我自小在宮中長大,見過太多世家沉浮,一夜間崛起,又一夜間消失,深知世事無奈,為臣者皆是身不由己。
然而我們在都護府住下的時日,連著遭了幾波刺殺,王府衛軍死傷無數,就連蕭無尋也因保護九皇子而受了傷。
我在門外親耳聽見九皇子對蕭無尋說:「皇兄,我自小與你親近,幾個兄弟之間唯你最為關照我,如今弟弟蒙難,你不能坐視不管啊。
「父皇如今年邁,在兄弟幾人之間猜忌,唯獨對皇兄信任,若你肯與我一同修書一封給父皇,替我求情,父皇必定會寬宥我一二。」
隔著門我聽見蕭無尋有氣無力地應允:「修書一封不是難事,隻怕父皇現在氣頭上收到信後會連同我一起懷疑。」
「無論如何,也請皇兄幫幫我。」
我立在回廊的拐角處,見著九皇子退出來。
他瞧見我時眼神明顯有些心虛,我冷冷一笑:「九皇子自私自利愛強人所難的品行是一點也不曾改。」
「南佳,我亦是走投無路。」
「走投無路便要拖人下水?你兄長不比你的出生,他有今日都是拿命去廝殺博來,聖上之所以對他毫不懷疑亦是因為他遠離京中長年戍守邊疆,如此艱苦怎麼現在卻成了你用親情裹挾他的借口?」
「南佳,你現在對我說話可是絲毫不留情面,我亦有許多無奈。」
「你有再多無奈,但你承不承認到北疆來就是個陰謀?你想依傍燕王,就算是有朝一日毀了他的清名也在所不惜?」
「豫柯南佳你給我住口,你幾次三番羞辱於我,你憑什麼?若不是你父親那些舊部源源不斷上書彈劾我,我又何苦淪落到此?」
眼見蕭無覓終於不再扮演可憐戲碼而露出真面目,我啞然失笑,用同情的目光望著他:「你怎麼不說若不是你背信棄義攀附朱家,怎麼會竹籃打水一場空?我豫柯家雖滿門殉國,忠孝信義皆有,燕王殿下戰功赫赫,唯他配得起我,你,哪配?」
「你……」
九皇子徹底被我激怒,三兩步到我面前來,我不知他是要打還是要罵,剛退回幾步,我們身後的門就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