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上要放躺椅!」
「我最喜歡這面窗。」
到時候,我的骨灰,就對著藍天。
小窗輕啟,清風徐來,多愜意啊。
陸驍聽我說這些,表情有些莫測。
他定定地望著我:「喬茵,為什麼突然想搬出來?」
「住在家裡,有我……和媽媽,不好嗎?」
好。
可是我和你們毫無血緣。
等你們見到徐書雅,一定會喜歡她。
比喜歡我,更喜歡。
那你們就會忘記我的。
想到即將發生的一切,心髒好像被扭了一下。
因為疼痛,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好一會兒我才緩過神來。
我倚著窗棂,笑著看向陸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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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謝謝你滿足我心願。」
「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件事啦。」
我如今恐怕無力報答。
等我去了天上,一定會努力保佑你。
陸驍素日淡漠疏離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絲可以被稱之為溫柔的神色。
他輕笑:「你才幾歲,就說這輩子?」
「以後哥哥會為你實現更多的心願。你許什麼願,都可以。」
心尖有一陣輕微的刺痛。
也不知道是感動。
還是遺憾。
並不是什麼願望都可以。
至少,我想和哥哥做一輩子的兄妹,不可以了。
5
有陸驍幫忙,置產手續辦得極快。
但我沒想到,阻礙我搬走的人,會是媽媽。
「喬茵,好端端的,你為什麼非要出去住?」
「你自己的身體明明……」
她突然住了口。
我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有點害怕媽媽說出我會死亡的事實。
這樣,我還要跟陸驍解釋。
可是,我的擔憂是多餘的。
因為媽媽別過臉去,沉吟著,說:「喬茵,你總是要離開媽媽的。」
「提前適應一下,也好。」
她為我找了個借口。
我笑著點頭:「嗯,媽媽說得對。」
總要斬斷一段感情,再開啟新的啊。
不然,擁有一個女兒,卻惦記另一個。
不公平呢。
不知為何,媽媽的眼底閃過了一絲痛意。
她皺了下眉,終究還是說出口。
「喬茵,你自己的身體,你要多多注意。」
「有空的時候,去醫院做個全身體檢……」
心底那團已經徹底熄滅的火焰。
突然又隱隱燃了起來。
我難得的強勢追問:「媽媽,你為什麼要我去醫院做檢查?」
隻要再給我一句提示。
我也許會原諒媽媽那麼輕易放棄我。
可是媽媽的臉上除了平靜,沒有多餘表情。
她尷尬地笑了笑:「沒什麼,我不過是關心你幾句……」
「你不聽,也不要緊……」
對啊,隻是幾句關懷的話而已。
隨口說一說,不費事。
我也許應該委屈。
可是,我的內心隻有釋然。
前世,我乍然死亡,醫生是這樣向媽媽解釋的。
「病人腦部腫瘤的位置很棘手。」
「即便僥幸存活,大概率也會遺留永久性殘疾,比如認知功能障礙……」
一個痴傻的小孩,會比一個笨小孩,更讓媽媽羞於啟齒。
也就是說,我死在當場,反而沒有拖累家人。
看來,我和媽媽想的一樣。
與其變成痴傻。
倒不如早死早託生。
託生成別人家的女兒。
最好,能遇上一個愛我的媽媽。
對,在自己生命倒計時的第 20 天。
我要搬走一個人住啦。
我揚起一抹知趣的笑,退回房間收拾行李。
隻打算帶走一些生活必需品。
那些有紀念意義的手工制品、合影照片則統統被我收起來,整整齊齊放進紙箱。
反正等徐書雅住進來,媽媽也要把它們封存。
動作在摸到某件毛衣的時候,停了下來。
這是件半成品。
胸口的「I love mom」剛剛繡好。
前世,我熬了幾夜,一鼓作氣把毛衣織完,趕在入秋之前送給了媽媽。
那會兒我還調皮地跟她玩笑:「別人都給媽媽買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我給您織秋天的第一件毛衣。」
可是,我沒見媽媽穿過它。
也許是因為,直到我魂飛魄散於人間,天氣也沒有冷到那個時候。
那麼,這一世,我還需要織完嗎?
不用了。
沒有必要。
我把毛衣塞進紙箱底部。
然後推著箱子,慢慢離開房間。
佣人問我:「喬茵小姐,你要走啦?可是太太說要買家具,剛剛出門。」
哦,是為了徐書雅。
我的臥室,是該好好布置一下,迎接新主人。
但這次,媽媽最好別跟陸驍吵架了。
6
安排徐書雅住在我臥室的那天。
我聽見了母子激烈的爭執。
「家裡有客房,為什麼要讓她住喬茵的房間?」
「書雅是我女兒,怎麼能住客房,當然要住主人房。」
「喬茵也是你的女兒。她喊你媽媽,整整二十一年。」
媽媽瑟縮了一下。
卻很固執:「陸驍,你為什麼要替喬茵說話?」
「書雅完美得像是滿分答卷。」
「你們才是真正的兄妹啊。」
可是,回應她的,是陸驍輕慢的冷笑。
他從此不再回家。
媽媽幾次三番打電話給他,請他坐下來跟妹妹吃頓飯。
但是陸驍永遠隻有一句話。
「我可以不把喬茵當妹妹。」
「但我妹妹,也絕不可能是她徐書雅!」
你看,他們的關系鬧僵了。
媽媽一定很懊惱。
爸爸去世後,家族企業交給了陸驍。
短短一年,他把生意經營得風生水起。
儼然已經是陸家的話事人。
他不開口認徐書雅。
其他長輩親戚也不好接納她。
這次,媽媽一定要吸取教訓,不能再那麼強硬了。
……
我也去了家具城。
簡單補充了幾樣擺設。
重生以來,我抓緊時間,彌補了從前的種種遺憾。
聽了一票難求的演唱會。
逃了我最討厭老師的課。
跟我喜歡的男生告白。
……雖然我早知道會被拒絕。
但這輩子體會一把暗戀的滋味,也值了。
當然,我沒忘記最重要的一件事——去醫院,敲定腫瘤切除的方案。
雖然成功率隻有十分之三。
但我也想賭一把。
賭贏了,當然更好。
輸了……
反正我死的時候,媽媽和哥哥已經有了徐書雅。
醫生說,手術的時候,需要親屬作陪。
是找媽媽,還是找哥哥?
似乎都不妥。
我在醫院裡僱了個護工。
給她兩千定金,要她冒充我的家人。
我自以為這些安排天衣無縫。
可是,把錢交給阿姨的那一刻。
肩膀卻突然被人用力按住。
我惴惴不安地回頭。
隻見陸驍滿臉急切:「喬茵,你為什麼來醫院?你生病了嗎?」
我不善於說謊。
更從未在陸驍面前說過謊。
要跟他坦白嗎?
他會不會生氣呢?
我默默數著自己劇烈的心跳。
很努力地讓它變平穩。
可是額頭上已經沁出層層冷汗。
就在我即將招架不住的時候。
陸驍衣擺裡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我突然有了一個預感。
電話,一定是媽媽打來的。
我扯出一絲笑:「哥哥,你先接電話。」
陸驍接起電話,聽了幾句,眉頭越發擰緊。
心幾乎要跳出去了。
但我還是佯裝一無所知:「哥哥,是誰的電話?」
陸驍下意識的抿了抿唇。
居然仿佛是在躲避我的視線。
他猶豫著說:「媽媽說,家裡來了客人,喊我回去。」
「那個女孩……」
「叫徐書雅。」
他的語氣有些沉重。
我卻輕輕笑了一聲。
唉,這有什麼。
不就是媽媽的親生女兒嘛。
這一世,她提前回了家。
這還是我安排的呢。
7
前世,作為遊魂飄蕩的那幾天,我聽見了徐書雅致電感謝數據庫的工作人員。
徐家是在辦理移民的時候,發覺女兒並非親生的。
他們聯系了幾家尋親數據庫,但數年無果。
直到媽媽的一位親屬上傳自己的 DNA 樣本。
這才讓徐書雅輾轉找回陸家。
她的尋親之路,走得也艱難。
我不想讓她這麼辛苦。
所以,我從媽媽的發梳上拿走了幾根頭發,然後交給了數據庫。
我小心翼翼後退一步:「哥哥,你回家接待客人吧,不要管我了。」
陸驍確實松開了我。
可卻仍站在我的面前,一言不發。
我不懂他。
親妹妹近在咫尺。
還留在我身邊做什麼?
莫非是想看笑話?
我默默腹誹。
陸驍卻好似有了決斷。
他不由分說捏住我手腕:「你跟我一起回。」
「那也是你的家!」
媽媽並沒有給我打電話。
那她就一定是不期待我在場。
因為,我是外人啊。
眼睛有些幹澀。
但我還是笑了起來:「不,哥哥,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陸驍斬釘截鐵:「隻要我在一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時間仿佛短暫跌入靜止。
陸驍面容冷硬。
而我,在他的逼視下,揚起笑容。
「哥哥,謝謝你關心我。」
「但我已經知道了……」
「其實,你並不是我的哥哥。」
困擾我多日的真相。
終於脫口而出。
這一刻。
我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而陸驍看我的眼神。
卻比任何一次,更要晦暗深沉。
……
陸驍沒有繼續追問我為何在醫院。
他大概以為,我是為了做親子鑑定。
我目送哥哥身影遠去。
猜測著,未來的幾天,媽媽會如何安排他們兄妹。
去爸爸墳前祭拜?
拍全家福?
親子旅遊?
越忙越好。
這樣,他們就想不起來我了。
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做手術。
說不定還可以給他們一個驚喜。
……哪怕他們覺得不重要。
重生以來,我自詡足夠通透。
但我還是怕他們忘了我。
不過,真的忘了,也不要緊。
我在地下,也有爸媽。
他們一定很期待見到我。
這樣看來,我和徐書雅應該做個君子協定的。
她在人間照顧我的家人。
我在下面照顧她的。
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我不怕她食言。
今天晚上,我準備泡個熱水澡,然後看部電影。
沒想到,那個拒絕我告白的學長,來約我了。
「陸喬茵,要不要出來玩?我室友過生日,人多熱鬧。」
他好像確實說過,我們更適合做朋友。
熱鬧,應當是抵御孤獨的良藥。
我在一夜獨處和高朋滿座之間選擇了後者。
但抵達酒吧後,我還是有些無所適從。
學長給我推薦了這裡最出名的一款雞尾酒。
名字叫「須盡歡」。
顏色是夢幻的粉。
很像我注定無法從陸驍手裡得到的那顆鑽石。
學長問我:「陸喬茵,你能不能喝?我請你。」
我不應該喝酒的。
做手術之前,禁酒。
可是,喝與不喝,區別很大嗎?
不是有句詩,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活下來的可能性,也隻有十成裡的三成而已。
這是很小的概率啊。
我猶豫著去握酒杯。
可是下一刻,有雙手覆在我手臂。
陸驍攬著我,挪了一步:「我妹妹不會喝酒。」
8
他還叫我妹妹。
我心裡一酸。
眼淚差一點就掉下來了。
雖然耳邊是音樂震耳欲聾。
但我依然聽見自己胸腔裡的猛烈心跳。
我有點訕訕地掙開陸驍,低聲:「我還沒有喝呢……」
可是,在看到陸驍身後人的時候。
仿佛身邊所有氧氣都被抽走。
一瞬間,我目眩頭暈,渾身僵直。
陸驍身邊的少女,身姿窈窕,笑容清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