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裡走時,我聽到有人議論:
「聽說時漾又出新畫了,就在畫展中心,快去瞧瞧。」
「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
因為時漾不怎麼出現在大眾視野下,所以大家並不認識他。
我扭頭看向他。
時漾微微搖頭:「我最近沒有畫畫。」
「那就奇了,我們也去看看。」
可明顯人太多,時漾不想去擠。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去看看嘛。」
他被迫跟著我,隨著人流進了畫展中心。
中心位置上,玻璃櫃裡展出一幅畫,旁邊的解說員解說著。
我和時漾擠到最前面,看到玻璃櫃裡的畫時,我渾身血液一下僵住。
解說員的聲音不停傳來:「時漾 16 歲成名,這幅畫的落款是他 16 歲那年的冬天,卻一直沒有展於人前,我們前段時間偶然從一個女孩手裡收了它。」
時漾成名那年,是高二。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大家都很興奮,一窩蜂跑到操場上打雪仗。
Advertisement
時漾對此好像沒什麼興趣,但還是提了把椅子,歪歪斜斜地坐在籃球架旁,畫板放在腿上,百無聊賴地畫下了操場上的盛況。
當時時漾喊了我一聲,我百忙之中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這幅畫裡,隻有我一個人有著正臉,其他人都成了沒有五官的陪襯。
同學問起來他隻是說,怪他們跑太快了沒看清。
後面我和時漾打賭,我月考能贏過他就把畫送給我。
那次月考成績下來,我比他高了二十分。
解說員還在繼續:「大家能看到這幅畫裡,隻有這個女孩有著正臉,所以我們猜測——
「她是時漾的心上人。
「隻不過,隻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賣掉這幅畫的,正是畫裡的女孩。」
「咚」的一聲,一顆石子落入湖面,卻激起驚濤駭浪。
我惶恐地看向時漾。
他臉色陰沉,雙眼盯著那幅畫,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像是竭力克制著。
我試圖解釋:「不是那樣的……」
時漾卻拉著我的手,走出了人群。
他腳步飛快,我小跑都跟不上。
到了外面,他將我塞進路邊的出租車裡,動作強硬到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時漾!」
時漾的手抖著,抬頭看我時,眼睛發紅:「先回去,我晚點再聽你解釋,好嗎?」
聲音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出租車開走,我從車窗裡望著時漾的背影,我以為他會回畫展把畫買下來。
可他扭頭去了另一個方向。
這下,我徹底慌了。
5
時漾消失了五天,我在他家門口守了五天。
吹了穿堂風,我感冒了,鼻子很堵,腦袋也在有點暈。
恍恍惚惚間,我聽到了腳步聲,緊接著一雙精致的皮鞋停在我面前。
時漾蹲下,身上帶著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聞。
「夏祈同學,不知道回家等我嗎?」
他聲音如常,抬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這麼燙,你發燒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待看清面前之人時,五天的擔驚受怕突然找到了突破口。
我撲進時漾懷裡,泣不成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賣掉的。
「我太缺錢了時漾,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不要……」
時漾抱著我,安撫地拍著我的背,聲音中多了一抹心疼。
「我沒有怪你。
「我們回家說好嗎?這兒冷。」
時漾把我扶起來,進了公寓。
開了空調後,屋子裡變得暖烘烘的。
時漾給我倒了熱水,坐在我對面:「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為什麼,沒有去大學?」
聞言,我心裡一緊。
我以為可以再多瞞一些時候的。
「對不起……」
我曾答應了他一起上大學。
「你還得高三那年,我不怎麼回家吧。」
時漾點頭。
「那年我爸媽投資失敗,欠了上千萬的債務,他們不想我發現,就不讓我回家。
「高考結束後,我偶然聽到了他們的爭吵,才發現的。」
我爸媽賣掉了房子,搬去了支出相對較低的小縣城,一家三口擠在一個小出租屋裡。
我爸媽沒日沒夜地工作,掙錢,我也找了很多兼職。
也是這個時候,我和時漾漸漸少了聯系。
我聽說他出名了,一幅畫能惹萬人爭搶,他去參加了好多比賽,萬眾矚目。
那個時候,我在餐廳裡刷盤子,在給小學生當家教,在奶茶店上班。
他出現在聚光燈下,全國各地到處飛。
我藏在蒼蠅館子裡,置身於黑暗汙泥中。
爸媽並沒有讓我輟學的意思,他們給我存了學費,我等著開學那天,等著去見時漾。
可老天就是喜歡捉弄人,我爸媽在某一天早晨出門後,就再沒有回來。
大貨車撞上公交,死了好多人……
那天之後,我徹底成了孤兒。
而那些債務,也壓在了我身上。
這些年,我一直在打工還債,可感覺怎麼也還不完……
有時候我恨不得一死了之。
是時漾送給我的那幅畫,陪著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窒息又絕望的夜晚。
我也不想賣掉它,可我真的,沒辦法了。
「為什麼不來找我?」
時漾聲音透著滿滿的心疼。
我抬頭看向他,心尖絞痛:「我找了。」
電視上播報少年天才畫家的時候,我就找了他。
「我打你電話,是你媽媽接的。」
那個時候,我剛洗完盤子,一雙手皺巴巴的,撥通了時漾的號碼。
我心裡想著,我們那麼好,他借我點錢,或者畫一幅畫,幫我家應急,我以後賺錢了再還給他。
我滿懷期待地撥通他的號碼,聽到的卻是他媽媽冰冷的聲音。
「夏祈是嗎?時漾不喜歡你,你別來找他了。」
說完,他媽媽把我的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
那時我還不死心,我拿著家教的一千塊錢,坐車去時漾家附近找他。
可他太忙了,我等了三天,連他一個背影都沒有見到。
也是這個時候,我看到了同學轉發的朋友圈。
時漾,官宣了。
那一刻,我一個人站在茫茫人海中,無助極了。
也是那一刻,我拉黑了時漾。
時漾將我拉進懷裡,輕輕摟住,呼吸聲重了幾分。
「對不起,夏祈,對不起。」
我靠在他懷裡,問:「你呢,時漾,你那時發生了什麼?」
6
時漾沒有說話,隻是抱著我。
我想追問,他突然說:「我去把那幅畫買下來了。
「你還和以前一樣粗心大意,竟 130 萬就把畫賣了,你都不算算時間的嗎?那個時候我已經成名了,這畫少說也能賣個三四百萬。」
我愣了一下,但沒有被他轉移話題。
「不想告訴我那時發生了什麼沒關系,你這五天去哪兒了?」
我視線落在他手背上,那裡沒有新增的針孔,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是實打實的。
許是見敷衍不過去,時漾嘆了口氣,坦白道:「我去醫院了。
「那時我情緒有些控制不住,怕嚇到你,後來李尋接我去了醫院,已經好了,別擔心。」
他說得輕巧,我卻膽戰心驚。
「對不起,我應該早些跟你坦白的。
「你現在,真的沒事嗎?」
我迫切地去翻看他的衣領,手腕,生怕他身上有一點傷口。
時漾順勢將我摟進懷裡:「好了好了,真的沒事,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我懸著的心一點點放下,緊緊抱住他的腰。
還好,他手腕上沒有傷口,脖子處也完好無損。
許是剛從醫院回來,時漾沒一會兒便困了,但他還是給我找了退燒藥,盯著我吃完才去臥室休息。
我吃了藥,也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在沙發上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傍晚。
窗外又下了雪,天際一片白。
我看了眼時間,這一覺竟睡了五個小時。
那時漾……
我來到時漾臥室門口,敲了敲門,裡面毫無動靜。
「時漾,你醒了嗎?」
我嘗試扭動門把手,門依舊反鎖了。
「時漾。」
我放大了聲音,時漾仍沒有回我。
我摸出手機撥打他的電話,隔著門,我能聽到鈴聲,但電話久久沒人接。
終於,在即將自動掛斷的時候,時漾開門了。
他頭發有些微的凌亂,眼神帶著剛睡醒的迷蒙。
「怎麼了?」
我看他出來,才松了一口氣,然後試圖和他打商量。
「以後別鎖門了好嗎?我害怕。」
時漾眼神清明了一些,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笑。
「怎麼,那麼想進我臥室啊。」
那眼神,明晃晃地在說我圖謀不軌。
我耳根有些熱:「亂說,我就是擔心你。」
「求你了。」我揪著他的衣擺,晃了晃。
我沒怎麼撒過嬌,有點生硬。
但時漾看著好像很開心,伸手將我攬進了懷裡,低聲說了一個「好」字。
「時漾,我們現在,算什麼?」
「嗯?」
我推開他一些,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
「算談戀愛嗎?」
此話一出,周遭一下靜了。
我想,我很貪心,我想要的更多。
時漾神情愣了一下,好似沒想到我會這麼問。
他斟酌了一番,搖頭說:「還不算。」
我有些詫異,緊接著便聽到他繼續說:「還沒告白。」
我張嘴想說話,卻被他食指按住。
「噓,有意義的話,應該在有意義的時候說。」
7
我等待著那個「有意義的時候」。
同時,我多方打探,試圖找到高考後時漾發生了什麼。
既然他不願意告訴我,那我自己找就是了。
可把高中同學找了個遍,都沒人知道那時時漾怎麼了。
最後,我找到了李尋。
李尋聽了我的來意,搖了搖頭:「若時漾不願意告訴你,那肯定有他的原因,等他想說的時候,他會說的。」
我看得出來,李尋知道些什麼,但他不願意告訴我。
看來還是得去問時漾。
臨走時,李尋突然叫住我,面上露出一絲擔憂。
「夏祈,作為時漾的生活助理,勞煩你多留意留意他。」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李尋話裡有話。
「我會的。」
回到家裡,我心裡因為李尋這句話而生出些許不安。
當即,我收拾了東西,大包小包地去了時漾家。
他開門時,我看著他,感覺他瘦了一些。
「不是說給你放兩天假,好好養病嗎?怎麼過來了,還……」
時漾意有所指地看了兩眼我的行李。
說辭我來的路上都想好了。
「我這兩天總覺得頭暈,一個人有心無力的,而我在這裡就隻認識你。」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能不能麻煩你照顧我兩天?等我好了我就搬回去。」
時漾好似有些頭疼,我不等他拒絕,直接從門縫裡擠了進去。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啦。」
時漾看了眼門縫,無奈搖頭:「你管這叫無力?」
我回頭朝他笑了笑,直接去客房安置我的東西。
出來時,時漾坐在沙發上。
「你怎麼又把窗簾拉上了?黑漆漆的。」
我過去把窗簾拉開,很突然的,我心裡猛地一跳,手一下拽緊了窗簾。
反復拉開又合上的窗簾,每次都會反鎖的臥室門……
是我多想了嗎?
「餓不餓?我點外賣。」
時漾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我轉身:「點什麼外賣,我去做飯。」
「你行?」他挑眉。
「看不起我?」
這些年別的不說,我的廚藝那是咔咔進步。
可時漾一個人不做飯,廚房新的跟剛裝的一樣。
我在網上叫了菜,沒一會兒就到了。
我記得時漾愛吃甜的,做了糖醋裡脊和排骨,還有兩個清淡小菜。
看我把菜端上桌,時漾嘖嘖稱奇。
「看來是真長大了。」
他看我的眼神,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贊賞毫不掩飾。
我坐在他對面:「快嘗嘗。」
在我的注視下,時漾每個菜嘗了一口,毫不吝嗇地誇贊,然後放下了筷子。
我愣了一下:「這是好吃還是不好吃啊?」
誇得天花亂墜的,卻沒吃幾口。
時漾笑著搖了下頭:「很好吃,隻是我剛吃過,實在吃不下了。」
我看著他,他的笑無懈可擊。
「哦。」
我垂下眼簾,卻沒了吃飯的心思。
時漾臉色不是很好,即使他對我時是笑著,可眼裡的疲憊騙不了人。
而且,他家裡連個外賣盒都沒有,說吃過很明顯是騙我的。
我又想到,去和他吃火鍋的時候,他也沒吃兩口,一直都是幫我夾菜涮肉。
或許,我猜的是對的。
時漾的病,從來沒好過。
一想到這個可能,我心尖就縮了縮,一陣陣的疼,強忍著沒在時漾面前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