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魏府。
門外站了一大堆僕人。
為首的是個長髯中年男子。
「主人,你終於回來了。」
他從善如流地接過馬韁。
魏歸期掃過一排女僕,「都是你安排的?」
管家擦過汗,「這些都是公主賞賜的,她聽聞將軍帶回一位夫人,特地安排的。」
「全部處理了。」
魏歸期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馬車門口,扶著我下來。
「這位就是小夫人吧。」
管家笑容可掬,「小人是府上的管家,三生有幸得老將軍賜姓魏。」
魏府大門黑色莊嚴,門頭比我見過的衙門還高。
「可有什麼不妥?」魏歸期輕聲問。
我搖頭。
進了府中我才知道,魏府的主子隻剩下魏歸期一人。
他喜靜,不愛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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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真一個女婢都沒有。
我還以為他們逗我的。
我懷有身孕,魏管家特地尋來兩個老實嬤嬤來照顧我。
魏歸期進宮面聖,酒酣睡在了宮裡。
第二日便有風聲傳出,魏歸期因不聽天命被下了地牢。
虎林軍團團圍住魏府。
魏家軍紋絲不動。
到了第三日,我喚來兩位嬤嬤為我更衣沐浴。
「夫人可寬心,將軍吉人自有天相。」
老嬤嬤一個姓馬、一個姓王。
她們地道京城人,不多話,做事麻利。
一到下午就會有一人輪班歸家。
回來時身上帶著濃濃的檀香味。
我不擔心。
我將從小院池塘撈起來的蓮花和蓮蓬託她們帶到佛壇。
祈求神仙保佑我女兒順利誕生。
10
到了第四日,魏歸期完璧歸府。
安副將跟在他身後,雙手恭敬地託舉著聖旨。
倆人看著都不是很高興。
我當時正坐在院中小榭裡。
低頭熟視池塘裡的小魚。
我每日都來數。
說不定某日一條小魚遊著遊著就不見了。
厚重的披風搭在我肩頭。
魏歸期不顧有人在,雙手抱起來放在自己腿間。
我掃一眼周圍,他們皆轉身背對我們。
魏歸期方才開口:「身子可爽朗?」
我假裝沒聽到。
他手指摸上我的脊背。
「阿梨,說話。」
「聽說你要娶公主了。」
他凌厲地瞥過魏管家。
難見地沉默。
我:「那我就先……」
「不行」他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麼,把我重重揉進懷裡。
我手臂生疼。
「你不能離開我,永遠。」
他遣散眾人,獨留我們在原地。
「將軍可知道忘生散?」
「隻要服下一劑,便可忘記之前的所有。」
我有時候真想忘記所有。
可我還有使命在身。
即使懷著殺父仇人的孩子也不能死。
魏歸期握住我的手:
「阿梨,信我。」
11
魏歸期為了哄我,帶我去京城最好的酒樓吃席。
想來他人緣定是不好。
一路上都沒人敢跟他打招呼。
他包了鳳仙樓頂樓。
我靠在欄杆邊,望寬闊的湖面被夕陽染成金黃色。
河邊的人熙熙攘攘。
碼頭柳樹下有個男人舉著糖葫蘆串在叫賣。
他戴著高幞頭,有著長髯。
真像我爹爹啊,我心裡悶悶的。
「在看什麼?」魏歸期問。
「你相信鳳凰涅槃嗎?」
魏歸期定定地望著我:「相信。」
「為什麼信我?」
魏歸期:「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感覺就很熟悉,所以你說什麼,我都信。」
我慘然一笑:「可我同鄉的全村人並不會死而復生。」
「我隻是殺了攔路的劫匪,我軍中將士不能白死。」
「那我爹呢?」
他沉默許久,緩緩道:「這是軍中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
「那是誰?」
他沉默許久,緩緩道:「這是軍中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我:......
魏歸期和公主的婚約是先皇所定。
最初的目的是為了安撫魏家。
十二年前突厥可汗哈米爾大舉來犯。
守城將魏氏拼死守城,援軍不至。
死傷慘重。
哈米爾欲有撤軍之意的時候,先皇採用主和派意見。
向突厥求和,歲貢十萬匹。
魏家不降,全員戰死。
突厥鐵騎踏平定州。
史稱平康之亂。
魏歸期作為魏家獨苗,先皇為了平息百姓的怨氣,才定下這樁婚約。
如今這道婚約更是魏歸期的枷鎖。
將他牢牢鎖在皇家。
大堇規定驸馬不可手握兵權,隻能做文官。
定州未收回,家國恨未報。
魏歸期真的甘心嗎?
我不甘心。
「你和公主的婚約……」
真的不可以取消嗎?
「如何?」
高貴的女聲從背後傳出。
一女子華服金貴,珠釵奪目。
衣服上的鳳凰紋象徵著主人身份不凡。
聖上年幼。
長公主作為皇上的嫡親姐姐。
掌握著實際權力,不說話不怒自威。
魏歸期將我擋在身後。
「末將攜家眷參見公主。」
12
「這個孤女你倒是護得緊。」
長公主落坐在上位。
身邊的宮女取出銀針試毒後。
她才慢慢悠悠將茶杯噙在嘴邊。
魏歸期神色淡然,緊緊牽住我的手。
「公主有何貴幹?」
大堇能這樣跟長公主講話的,恐怕隻有這個未過門的驸馬了。
在長公主的指導下,聖上親自定義紅蓮教為邪教。
官府見之即殺,不必上報。
若是魏歸期與長公主真成了一家。
我們紅蓮教恐怕是真沒活路了。
我突然生了虎膽,挽住魏歸期的胳膊,緊緊貼著他。
魏歸期好笑地望我一眼。
公主指向我,卻問他:「你知道她是誰嗎?」
魏歸期淡定道:「我未過門的妻子。」
「魏歸期,你敢抗旨!」
公主色厲內荏,身上的珠寶叮當響。
「你明知道她是紅蓮教餘孽。」
她身邊的護衛魚湧而進。
我腿軟。
魏歸期用食指勾勾我,似乎在安慰我。
「公主,不必嚇唬我妻。」
「就算是先皇在世,我與你的婚也結不成。」
魏歸期拉著我與她擦肩而過時,我分明聽她嘟囔:
「你以為你是誰,本宮還不願嫁你個死人臉呢。」
護衛朝我們舉著刀,魏歸期淡然地往前走。
沒有人敢留住他。
13
剛下樓,安副將來跟魏歸期匯報工作。
「頂撞公主可是死罪。」
我小心地說。
其實我更想問,他真的拒絕了公主嗎?
「小心。」
一瘸腿伙計披著毛巾,見到這陣仗嚇壞了。
沒站穩,差點撞向我。
魏歸期一把將我護在懷裡。
瘸腿伙計噗通一聲,腦袋砸在地上哐哐求饒。
魏歸期眼中有殺氣。
我扯扯他的衣襟,「算了,我們早點回去吧,我累了。」
魏歸期點頭。
我再次叮囑:「不要責備他,就當是為孩子積福。」
「謝謝貴人、謝謝貴人。」伙計淚涕縱橫。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成了別人眼中的貴人。
曾幾何時,我也同乞兒爭食。
朝廷徵兵。
家中唯一的男丁就是老爹。
我的求饒磕頭,隻會讓來徵兵的軍爺煩躁。
我爹走後,軍爺倒回來想要玷汙我。
幸好被方竹哥哥一箭射殺。
方竹因為殺人,落草為寇。
平日裡躲在山裡,趕集時會回村裡一趟,給我帶點東西。
村裡人都信奉紅蓮教,禍福共渡。
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反正官府的人不會來查。
14
魏歸期將我送進馬車。
自己跨上高馬,臨走時他囑咐我早點回家休息。
「今日的事莫擔心。」
他就像個大哥哥,時時刻刻都在保護我。
可他也在傷害我在乎的人。
安副將護送我回府。
路過趙小娘的板慄糕店時,我讓他去排隊給我買。
他面帶猶豫。
「那帶我去找將軍,我讓他親自來排隊。」
魏歸期不將我安置回府,便匆匆離去,定是軍中出了大事。
安副將單膝跪在馬架上。
「屬下這就去,夫人切莫亂動。」
他一混進人群,我趁機揪住馬繩悄悄溜走。
這是我等待了半個月的機會。
我利用老嬤嬤出去的契機,向紅蓮教通風報信。
他們已經找到方竹的位置。
我在賭自己在魏歸期心中的分量。
通過制造一場混亂。
讓他們能救出方竹。
肚子裡的孩子瘋狂踢我。
仿佛在罵我。
我咧嘴,「寶寶,別動,娘有重要事要做。」
我丟下馬車,挺個大肚子溜進東市。
沒走出半裡,在一偏僻小巷跳下來一人。
把劍架在我脖子上。
這人是公主的護衛之一。
「魏夫人,跟在下走一趟吧。」
我靠在牆壁上,「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你能背我一程嗎?」
那人眼神放空,思考了幾秒:「得罪了。」
用個麻袋套在我腦袋上,一手刀劈暈我。
15
醒後,我躺在一張梨木大床上。
方竹哥哥端著中藥湯進來。
「醒了。」
他左臉頰上新添了一道傷疤,嘴角烏青。
我撐身子,「方竹哥哥」。
他又救了我。
他坐在床邊,「先喝藥。」
「你終於逃出來了。」
勺子落在碗中,方竹盯著我。
面色陰鬱,「是我們。」
方竹瘦了些,眉眼凌厲許多。
他將藥喂在我嘴邊,一眼都不看我凸起的肚子。
「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啟程回中縣。」
不是。
「方竹哥哥,我沒病。」
我這是懷孕了。
他眉頭微蹙,盯住我的時候如同陰暗爬行的蛇瞳。
「阿梨啊,你就是生病了。」
勺子抵在我嘴邊,我抱住肚子。
一來一回之間,我拍掉他的手。
碗連帶湯藥滾滾在地上。
他捉我手臂,「阿梨,你是紅蓮教的聖女,他是大堇的走狗。」
「他殺了我們那麼多教徒。」
「還殺了師父。」
「他必須死。」
「你好好想想……」
說完,他起身出去後落鎖。
方竹哥哥好像變了。
16
我被他軟禁在了京城。
趁我入睡的時候,方竹帶大夫來過。
「可以打掉嗎?」
「現在月份大了,硬打胎的話,產婦恐怕……」
方竹有長時間的沉默。
我在魏府可以算是個自由人,在這裡除了方竹沒有人跟我說話。
他收拾好東西,凌晨將我拉起來。
我迷迷糊糊,翻過身繼續睡。
「將軍,別鬧。」
手臂骨頭劇痛,方竹手勁巨大。
他臉色鐵青。
「阿梨,先喝口水,我們馬上要離開京城了。」
「柳九呢?」
他是我們安插在京城的探子。
那日他故意在鳳仙樓衝撞我。
為的就是救方竹出來。
方竹既然已經獲救,我又消失了。
柳九必須撤離。
一連幾日我都沒看見他。
方竹提著包袱,手裡端著碗,分外詭異。
「他有事,已先行離開京城。」
我不敢喝他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