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與王昭儀。
皇後娘家兵權顯赫,為陛下重用。奈何她性情火辣,不通文採,不得皇上喜歡,二人隻是表面和睦。
王昭儀雖然出身低微,但長相豔麗,為陛下專寵,如今有孕在身,不論男女,隻要順利誕下,封為貴妃也極有可能。
至於我的嫡姐,趙淑妃......
她曾說過,不爭便是爭,此後,她便成了宮中獨一個的高潔之人。
陛下薄情寡恩,甚少來宮中,這才讓嫡姐宮內的冷清不至於太過突兀。
我入宮十餘天後,才又見到了皇上。
他似乎已經把我忘了,隨手翻個牌子,翻到了我這裡。
我跪下迎接他,他闲闲的眼神隨意掃過,卻又頓住,看到我十指指尖微紅,如同淡色菡萏,甲蓋在燭光下卻閃著盈盈水光。
「你的指甲倒是好看,胭脂雪瘦燻沉水,翡翠盤高走夜光。」
我答:「奴才是用蛋白,蜂蠟和明膠混好的染甲膏,摻了螢石粉末,如此塗上便能白日不顯,夜晚卻閃有微光。且極持久,始終不褪。」
皇上眯眼。
「朕記得你,當時膽子大得很,跟在辛者庫太監後面過來述職,竟然敢開口要封賞。一要便要朕徹查當年的舊案。當時,你還是個灰頭土臉的貓丫頭,看來後宮確實養人,把你那雙貓爪子養得比千金貴胄的還要好。」
他忘了,如果不是當年那場禍事,我本就是千金。
我隻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笑著衝皇上磕頭,「奴才進宮後,不僅得淑妃姐姐照料,就連王昭儀也特意派太醫來關照,尋了一副好藥給奴才治療手上的凍瘡。奴才感激不盡。」
「你性情乖順,倒是與你姐姐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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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說過,這世上有人做高潔竹子,便有人做溫婉陪襯,奴才願意陪襯姐姐,不敢爭寵。」
他挑起我的下巴,「不想爭寵,那你想爭什麼?」
我說:「奴才是從辛者庫出來的,隻求有一屋避雨,圖個溫飽足矣。」
皇上沉默了,繼而笑了,「頭一回有人向我求這個。趙美人,朕既然封賞了你,你就不用稱奴才了。」
那晚,下了場雨。
我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夜風湧動,片刻寂靜,皇上喚人叫水,他掀起簾子,看到正對著床的牆上掛著的一副字畫。
「這是你寫的?」
我點頭。
入宮後,我借著皇上給我的那串金珠,討好宮女,早就打聽好了他的嗜好。
他好書畫,喜柔順嫻靜的女子,我便重新拾起往日的書法,每日偷偷練習五六個時辰,不敢懈怠,終於寫成了一篇拿的出手的狂草。
「與你此人不同,你的字,倒是風骨有佳,甚至老成孤冷。」
我低頭:「臣妾羞愧,不通筆墨,隻是照貓畫虎罷了。書法乃是臣妾的爹爹教的,他教導眾子女,總一視同仁,說在朝為臣便要做忠臣直臣,做詩習字也要風骨有佳。爹爹字如其人,為人清明,不同流合汙,我隻是描了個形態罷了。」
我撒謊了,其實這字本就是我自個兒練出來的。
旁敲側擊不可過急。
我止了話,服侍他穿衣。
他端詳著那字,從認真的神情來看,我確實正對了他的胃口。
果然,皇上忽的側頭看我,衝太監說:「來人,賞,封為修儀。」
我面露喜色,跪謝。
皇上臨走時忽而說了一句:「王昭儀送你藥膏,她既對你上心,你便多和她接觸,她如今有孕,宮中多個伴,才不無聊。」
此話,若是放在真心喜歡他的嫔妃身上,恐怕會心中不平,以至於忽略許多細節。
而我,雖然是不受寵的庶女,但從小在官宦家中燻陶,也懂得門道。
陛下,絕非這是想讓我給王昭儀解悶,反而有點兒像要我抱團王昭儀制衡皇後的意味。
我心中一動,點頭稱是。
此日清早,嫡姐便派人叫我過去。
她的長秋宮內吵得不可開交。
阿盈的聲音極其刻薄:「娘娘,您怎得還有心思繡花?皇上好不容易來一次後宮,竟然整晚都呆在她那裡。趙美人為了勾引皇上,無所不用其極,聽說還特意學了書法,討好陛下。依我看,當時她來長秋宮扮可憐的時候,就應該亂棍打了,裝麻袋裡丟出去。」
嫡姐等她說完後,淡淡地說:「阿盈,止口。」
我聽她們唱雙簧,內心不由哂笑。我這個嫡姐,其實總喜歡借宮女的話,說自己的心事,自己表面卻又裝出人淡如菊的樣子。
我等她說完,才款款走去,叩拜嫡姐。
嫡姐低頭看我,眼神中滿是上位者看下位者的淡漠,她說:「我都聽說了,你第一次侍寢就被封為修儀。隻是習字本為修煉心性,不該成為後宮爭寵的陰私手段,作為你的長姐,我勸你一次,好自為之。」
我抬頭:「那請問娘娘,自我入宮後,因辛者庫出身受人嘲笑,十餘天都未得陛下召見,更受人鄙夷。王昭儀派太醫賜我苦痛入骨的膏藥,太監與宮女也看不起我,我若不爭寵,又該如何自處?」
嫡姐皺眉,她俯首:「王昭儀知你是我妹妹,她嫉恨我與陛下的少年情分,這才怪罪在你身上。她動不了我,便想折磨你。可你放心,她若折磨,必不會讓你重傷或死去。你且等待一段時間,我自會向陛下要一道旨意,放你出宮。」
娘娘,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嗎?我憑什麼要被折磨?又憑什麼要忍受折磨?
我心中冷笑,但面上不動。
嫡姐以為是我知錯了才沉默,阿盈哼了一聲,命我跪完一刻鍾後才能去給皇後請安。
當日請安。
皇後極為不開心,眼神如刀,冷笑道:「趙美人,哦不,要叫你趙修儀了,你來得倒遲,看來伺候過皇上,心氣兒便高了,忘了自己還曾在辛者庫洗過恭桶了。」
我低頭。
皇後自小便受盡寵愛,如今邊疆不穩,大將軍屢立戰功,大將軍本就高傲,養的女兒也欺負慣了旁人。
王昭儀捂著嘴,輕聲說:「既是新入宮的,便也應該知曉規矩,跪下敬茶。」
我跪下,一杯熱茶潑在了我的臉上。
「沒規矩,貴女講究盈盈一拜,你連這個都不會?」皇後挑眉,惡意地找尋我的錯處。
王昭儀打了個哈欠,撫著自己的肚子,躬身道:「皇後娘娘恕罪,臣妾孕後易困,先行告退了。」
她沒等皇後答應,便抬腿離開。
皇後盯著她的後背,變了臉色,而這一切都被我細細看在眼裡。
我故意比旁的嫔妃慢了一步,等宮內無人,皇後娘娘用陰鸷而暴怒的眼神瞪向我:「怎麼?你也要來在我頭上作威作福了?」
我裝著害怕,連忙跪下。
我磕頭,恰逢時機地衝皇後娘娘說:「娘娘,王昭儀實在猖狂,臣妾在辛者庫時,曾遇一個獲罪的老太醫,習得不少醫理。您若不信,可問問身旁的下人,臣妾在辛者庫時就上稟過一個抑制瘟疫的良方。」
我抬頭:「娘娘,我有一方子,可使人易孕。助娘娘得龍子,臣妾隻求能得娘娘庇護,有溫飽安穩足矣。」
我見她猶豫。
我連忙說:「若娘娘不信,我可自灌紅花湯,發誓永不有後。」
她的神色終於一動。
「紅花湯?宮中太醫入藥都要走檔,此種藥湯怎可輕易開給你?」
我跪下磕頭:「回稟娘娘,臣妾在辛者庫有幾位好友,彼時同為賤奴,自然接觸過不少陰私,知道如何將紅花等物混在車內,送入宮中,保證無人可知,即便有人發現,也隻會查到是臣妾的罪,與娘娘無一絲幹系。」
皇後點頭,方才的兇戾蕩然無存,她性情變得極快,立刻笑著說:「既如此,那本宮要你做一件事,你多去王昭儀的宮中走動,等藥材妥當後,立刻告訴本宮。」
我恭順退下。
等出了坤寧殿,我臉上的諂媚,怯懦都成了一片空白。
我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思索起來。
皇上當初讓我去王昭儀的宮內走動,恐怕是已經看皇後不順眼,要讓我做一柄刺激出皇後怒火的快刀。
若我直接過去,不僅王昭儀有所忌憚,不會交心。皇後也會視我為王昭儀的同黨,越發折磨我。
方才那番話,易孕藥不過是個幌子,正戳中皇後心的,恐怕是那副能夠神不知鬼不覺送進宮來的紅花湯。她以為我是要來討好她,想做她的黨羽。她便要拿我做刀使,讓我去打探王昭儀的動向。
她們二人相爭,我左右周旋,便能獲得一點生機。
5
之後的幾日裡,皇上每日都去王昭儀那裡。
王昭儀的神情越來越嬌矜,似乎她已經做了貴妃,甚至以後還能做皇後了。
而皇上,一次都沒有見過皇後,即便皇後親自去找,他也推脫要處理政事。
宮中人人都是見風使舵的高手,宮女,太監們紛紛討好王昭儀。
正因如此,我的接近,並沒有讓王昭儀懷疑,她隻不過在看我的時候,又多了幾分鄙夷和傲慢而已。
而皇後氣性卻極其大。
我早有聽聞,她從小愛舞刀劍,不喜詩詞,脾氣極暴。
皇後見王昭儀氣勢越發囂張,簡直無法忍受,有一次請安時,竟然當場差點罰了王昭儀。
我連忙勸阻,若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那不明擺著是您的錯了嗎?
隻不過皇後在氣頭上,向來口不擇言,等人走後,她冷笑:「死個賤人的孩子罷了,怕什麼?我爹爹是開國的大將軍,惹了我,就是惹了他,沒了他,我倒要看看舉國上下還有誰能抵抗外敵?」
此話已經有隱隱威脅皇上的意味,我隻能裝作沒聽見,不搭腔。
我細思發覺,最近這些日子,皇後的性子變得越來越乖張了,簡直不太正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不善地衝我說:「紅花湯還沒有好嗎?」
我點頭,「今日就會送來。」
皇後笑了,方才還怒火衝天,如今又笑得停不下來。
我看著她的面容,卻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她瞳孔縮得極小,臉色煞白,形容瘋批,甚至就連手指都在顫抖。
送完妃子的宮女回來後,看到此景,連忙拿了藥給她吞服,一邊怨道:「皇後娘娘自小產後,總有癲痫之症,不可動氣,你是說了些什麼?惹得她如此生氣?要不是我及時遞給她陛下親配的藥丸,鳳體有損,拿你是問。」
我看著她的樣子。
這似乎不像癲痫。
我沉默了。
當日,皇帝難得來了我的宮殿。
我心中一驚,因為我剛派人把紅花湯送了過去。人還沒回來,恐再生事端,露出馬腳。
但面上,我還是柔順笑著,將這些日子苦心練的舞蹈跳與他看。
皇上拍手,「趙美人,每回來見你,你都能給朕不一樣的感覺,不錯。」
他撐起身子,用一種深究又戲謔的眼神望著我:「朕喜歡舞蹈,也喜歡聽戲,不如今日,你陪朕看一出戲,怎樣?」
陛下的轎輦竟然停在了迎春殿。
宮門打開的那一瞬間。
我卻看見摔碎在地上的瓷碗,那是紅花湯。
而皇後似乎與王昭儀爭執了什麼,竟然抄起了劍。
她發髻散亂,一劍插入王昭儀的腹部,鮮血濺滿臉頰。
她瘋狂地大笑:「你算個什麼東西!王昭儀,你的孩子沒了!我父親是鎮國大將軍,我是萬千寵愛的獨女,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爬到我的頭上!」
她一劍一劍地捅著。
王昭儀直接軟倒在地,周圍的宮女何曾見過這麼血腥的陣仗,都嚇得不敢動彈。
我愣住了,我以為,今日,她本該灌她紅花的。
皇上在我耳邊輕聲說:「做得不錯,知道是朕想讓你把這團火燒得更旺,是該賞你。隻不過,你們婦人家家的手段都太過無聊。狗咬狗,自然是咬得越刺激,越血腥才好。一副紅花湯,不如日積月累服下的瘋藥有趣,對吧?」
皇上說完,立刻換了副面孔,震驚怒斥:「你們,你們在做什麼?皇後!」
有宮女慌忙說:「回稟陛下,皇後娘娘賜湯藥給王昭儀,昭儀說困乏不喝,皇後娘娘便怒了,拿劍刺了昭儀。」
而我站在原地,盯著倒在地上,滿身是血的王昭儀。
她快要死了。
我見過死人,因此很熟悉死人的眼睛。
她死死瞪著皇後,還以為隻是皇後的罪孽。
王昭儀最終流出眼淚,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護住自己的肚子,哪怕她的孩子已經成了一團血肉。
我看著她,忽然就想起了我娘。
6
王昭儀身死如寂。
皇後嫉妒成瘋魔,罪不容誅,大將軍知曉後,知道此錯過於重大,脫了官服,跪在乾清宮前替女求情,終於護住皇後一命,隻是她被幽靜在冷宮,駁了封號。
後位虛懸,宮中隻剩下我和嫡姐。
阿盈得意,高興得對嫡姐說:「娘娘,如今勁敵已除,陛下肯定馬上就封您做皇後了。」
她們忽略了我的存在。
嫡姐淡淡地說:「嫔妃也好,皇後也罷,隻要陛下對我仍有真心,那我們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情情愛愛,她整日裡都隻想著情情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