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長姐入宮後,家門遭難,抄家流放。
她淡淡地說:「後宮不得幹政,我要活個體面。」
於是,全府女子為奴,男子為役,流放漠北的路上,死傷近半。
我在辛者庫待了八年,終於換來面聖的機會,為父親翻案。入宮後,見到了嫡長姐。
她關切問我:「你有何苦衷?我可以為你解決。但你不可勾引皇上,他與我從小相伴,情誼深厚。」
我笑了,心中最後一點兒溫情就此斷絕。
她不知道,八年苦役,我早就成了無所不用其極的惡女。
1
趙淑妃是我的嫡長姐。
她年十六時,與當時還是晉王的李屹安定親。
後來,太子病逝,李屹安登基。
趙樂妤自請讓位,讓鎮國大將軍的女兒做了皇後。
而她成了趙淑妃。
我們已經許久未見了。
我跪在長秋宮門外,將滿是凍瘡的手指藏在袖子下,等待著我的阿姐。
頃刻,珠簾響動,我聽見了談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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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陛下今日又去了迎春殿見王昭儀,他已經有一個月餘沒有來看您了啊。」
「阿盈,陛下對我的心,我知曉。他故意冷待我,就是怕後宮眾人嫉恨我罷了。我們不必介懷。」
「可是娘娘,再這麼下去......」
她們齊齊看到了我。
我望向她。
雖然在家府中時,她與我們庶女素來交情甚少,但如今,趙家的人死了大半,又有數人久在漠北,此生不得相見。
所以見到她,我心中還是一熱。
「參加娘娘。」
趙樂妤示意阿盈扶我起來。
她站在我的面前,垂眼望我,態度溫婉,「本宮聽說了,是你在辛者庫任勞任怨,又想出了抑制瘟疫的法子,得讓聖上面見你的對吧。」
她點點頭,「你在殿前的一席話竟然真說服了陛下重審當年的舊案,你雖是庶女,但自小跟著嫡出一同學習,看來真是有所長進。我替蒙冤的爹爹謝你。」
我聽了這話,剛生出的笑容不由一僵。
趙樂妤睜著一雙不諳世事,純潔無暇的眼睛,「聽說你執意要見我一面。你有何苦衷?我可以為你解決。但你不可勾引皇上,他與我從小相伴,情誼深厚。」
我愣住了。
即便是在辛者庫見慣了牛鬼蛇神,陰私惡毒的事情,我都沒有像今日這般驚訝。
有何苦衷?
她真的不知道辛者庫是什麼地方?
當初家門遭難,受冤獲罪,男女皆要流放成奴。
父親費勁周轉,給在宮內的她遞去口信。
她淡淡地說:「後宮不得幹政,我要活個體面。」
當初,我們都以為她是自身難保,隻好割舍。
如今看來,她是真把自己的愛放在至高無上的地步,生怕自己求個情,就是用利益玷汙了愛,傷害了她的情郎。
我忍不住笑了。
笑我這等費盡心思的惡人,竟然還會對她留有一分溫情。
趙樂妤皺眉,她身旁的阿盈站了出來,扇了我一巴掌。
「大膽。娘娘心善,想要幫你,你不知足,竟然還敢笑出來?你真覺得自己與娘娘同姓同府,就能如此不尊不敬了?」
趙樂妤緩緩說:「阿盈,夠了。讓旁人看到,成什麼樣子。」
我深深給她磕頭,顯足了尊敬。
「娘娘,奴婢並無苦衷。嫡庶有別,娘娘今日見我,我已感激涕零,不求旁的。」
趙樂妤語氣依舊淡淡,「那就好。你來一趟不容易,阿盈,我有個親織的帕子,竹子紋樣的,你拿來送給妹妹。望你日後知風骨,知高潔,莫要再做投機取巧的事了。」
我盯著她繡鞋上那對極大的,皎潔的珍珠,緊握住那薄薄的帕子。
低頭說:「是。」
她不知道,哪裡來的風骨。
我在辛者庫八年,隻煉就了一身的惡骨。
2
幾個宮女送我出宮。
臨到宮門口,我借故出恭,擺脫了她們。
「帕子呢?」我焦急地低喊,來回搜尋。
「何人?」一個低沉陰鸷的聲音響起。
我轉眼,餘光中剛看見一抹黃色,便立刻跪了下來。
「奴婢趙知予見過陛下。」
「抬起頭。」
我抬頭,早就盈盈含淚的臉,楚楚可憐,如雨露桃花。
陛下看著我,眯了眯眼,「我記得你,那個牙尖嘴利的小奴婢。」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回陛下,宮中淑妃娘娘正是奴婢的嫡長姐。」
他看著我,神情閃過一絲恍惚,就好像回憶起來自己的年少時光。
但如今,他已經不再年少了,心境,胸懷,乃至抱負都大不相同。
皇帝回過神:「你在找什麼?」
我低頭:「找姐姐送給我的帕子,我視為珍藏,無比重視。這不僅是阿姐的心意,還是因為它上面的繡樣是竹子。」
我抬頭看向他:「竹子知風骨,知高潔。但亦要人滋養呵護才能茁壯成材。奴婢願做那個護著竹子,贊它高潔之人。」
皇帝看著我,笑了。
我懸著的心定下來,衝他綻放出微微羞澀的笑容。
「此女有趣,召入宮,封美人。」
他隨手扔給我一串金珠,大步離去,隻留餘下的太監安排我之後的事宜。
我低頭,將重新找回的帕子隨手塞進袖袋中。
竹林的陰影遮擋住我的漠然神情。
趙家隻得了翻案的機會,結果如何,尚無定論,因此需要有人給皇帝吹枕邊風。
我本以為阿姐能幫我,沒想到,她早就成了皇帝的伥鬼。
我隻能自己幫自己。
方才,她們聊天時,說皇上去了迎春殿,那我便在此故意丟了帕子找。
阿姐得意於年少時與皇帝的情投意合,於是哪怕如今,也不改性情,她要體面,她要清高。
但她恐怕不知道,做皇帝哪能和做闲散王爺一樣。
他做慣了皇帝,早就換了一副心思了。
他多日不曾來看她,何曾是因為要故意冷待,生怕她成為後宮眾矢之的?
一個皇帝,難道連他的女人都護不住。
恐怕是因為她早與他性子不投,在他眼中成了個無趣的人罷了。
這些心思,我都在出宮的路上速速想清楚了。
最終決定,用這張與阿姐相似的臉勾起他的舊情,用不同的性格引起他的好奇。
他不會不同意我入宮。
阿姐糊塗,不爭不搶,害了全家。
而皇帝,本該是一頂掛滿珍珠的冠冕。我費盡心思,設計哄騙,也要將所有榮光戴在我的發髻之間。
這樣,我才能護家人護得長久,護得安穩。
我的路,這才開始。
3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毫不猶豫地將手放進藥膏中,鑽心刺骨的灼燒感過後,是如同螞蟻噬咬般的痒意。
再拿出來時,雙手血跡斑斑。
「娘娘,隻要每日浸泡三回,等疤痕脫去,您的手便能重回白皙光嫩。」
我盯著太醫,他臉上還帶著點快意。
他是王昭儀的人,被派來折磨我,打著幫我治手上凍瘡的名號,實則選了最烈的藥膏,讓我痛苦不堪。
我便滿眼含淚,小聲怯懦地問:「太醫,這藥太痛了,可有別的溫和法子?」
太醫搖頭,「恕微臣無能,僅此一個藥方。娘娘若是身嬌體貴,又怎會弄得滿手生瘡?」
宮中誰人不知,我原先隻是個在辛者庫服役的奴才,他這話說的諷刺。
等他走後,我便把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收了,面無表情看著雙手的血痕。
我娘還在漠北。
我那時因為年未滿十歲,僥幸能夠免除流放。我娘是個本分膽小的妾室,為了護著我,拖著鎖鏈瘋跑了數十步,將自己藏的一點兒體己全都給了我。
「予予,不哭了啊,娘隻是去看雪,你在京城可看不到那麼大的雪。」
她這句話還沒說完,隨行官兵便扯住她的頭發,惡狠狠把她拖了回去,用鞭子抽打她。
「還敢跑,反了你!」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個畫面。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指重新浸入刺痛的藥膏中,為了救我爹娘,我什麼都願意做。
八年前皇子謀逆案,趙家本就是無辜受了牽連,那時正值陛下盛怒,這才沒有細查,全部重罰。
明明我這麼一個辛者庫的奴才,憑借一點微末的功勞,都能勸說皇上重審。
嫡姐那時為何不說?她的體面真的勝過了全家的性命?
「趙美人,淑妃有請。」一個聲音傳來,高高在上。
我轉頭,看見了嫡姐的貼身婢女,阿盈。
重來長秋宮,這一次,我跪的時間更長。
阿盈說,淑妃是宮中資歷最深的。新入宮者,理應向淑妃敬一杯茶。
我端著沉甸甸的茶杯,跪在門外。
時間流過,就像是從針尖上滴水般緩慢,我手臂酸痛,後背生汗。剛被藥膏磋磨到全是傷口的手掌貼著茶杯,更耐不了這滾燙的痛意。
可等到晌午,才看見了我的好姐姐。
她低下頭:「你可知錯。趙知予,若你本分,本宮自然會給你個安穩的日子。你卻使出些上不來臺面的技倆,肖想你不該得到的人!」
她就連提到戴罪的爹爹,都雲淡風輕。如今,卻難得肅了臉,彰顯出一宮之主的威嚴。
我磕頭,輕聲柔腸地說:「姐姐,你誤會。那日並非我存心勾引皇上,而是皇上意外撿到了姐姐送給我的帕子,他看到帕子,思及故人,又得強忍,生怕對您寵愛過多,讓您在後宮立敵。姐姐,皇上之所以執意要封我為美人,全是因為想念您啊,他來我的宮中,也隻是和我聊及您小時候的事情罷了。」
這些話顯然戳中了嫡姐的心。
她的臉色瞬間柔軟,輕聲念:「他果然還是那個鍾情於我,深情款款的少年郎......」
我抬頭,恭恭敬敬地將茶杯遞過去,「自古嫡庶有別,嫡姐為尊,我不敢有所冒犯,我留在怡和殿,也隻是為了做隻信鴿,將陛下不可宣告的偏愛傳達給姐姐。也做柄快刀,幫助姐姐收拾對姐姐不好的人。」
這一番話後,嫡姐的神情變了,她垂眼看著我,點頭,接過茶杯。
「你倒是還知自己的本分。」
我看著同樣垂眼看我的阿盈,心中哂笑,是啊,趙樂妤覺得,我的本分就是做個最卑賤的庶女。
連嫡女身旁的一個宮女都比不上。
我跪下,衝她磕頭。
4
宮中如今有兩個對家。